我有過做豆腐的“志向”|王渭華返鄉畫像

我有過做豆腐的“志向”|王渭華返鄉畫像

果然破敗了,一座低矮的三間大小的土坯房,靜靜地立在那裡。房頂上當初的青瓦也已經覆上一層厚厚的土垢,長出了密密麻麻的青苔;牆上那扇黑黝黝的窗戶,也不復往日那淡黃的松木色;就連那幾塊昔日明亮的玻璃,也變得模糊不清,甚至有幾塊已經變成一堆碎渣鋪在地上;那面曾經被煙燻得黑黑的牆,也在時光的縱容下被塵土染白;就連門口曾經用來裝酸胚子的大鐵鍋,也是鏽成一堆鐵渣,與碎玻璃渣混在一起,靜靜地躺在那裡;門口這段曾經用紅磚鋪平直的小徑,如今也是凹凸不平、雜草叢生;旁邊幼時花紅草綠的花圃,而今只剩下齊人高的野草,甚至還有蒲公英的種子慢慢飄散。

都說故土枯萎的花兒明年又開,誤入江湖的人一去不返,而我如今歸來,卻是一腔心語難言。

面對著灑落在面前一層絢麗的餘暉,忍不住一陣眩暈來襲,我想起了我那時在夕陽下的奔跑,那是我逝去的年少。

十多年前,這裡是一個小型的豆腐作坊,生產老豆腐。那時候的我,也就幾歲的年紀,剛記事,每天都會去豆腐坊,因為那裡鄰居家的叔叔嬸嬸在做豆腐,車水馬龍,很是熱鬧。

那時的我不像如今這樣木訥,嘴很甜,總是和叔叔嬸嬸說這說那,問他們做豆腐的工藝,甚至還曾立志長大後做豆腐,偶爾也會幫他們打雜幫忙。因此,我深受他們的喜歡,也免費吃了不少的豆腐。那種味道,淡淡的豆香,帶著絲絲的酸味,滑嫩的口感,一直讓我回味,後來離開了那裡,吃了很多其它地方的各種豆腐,再也沒有那種感覺。

小作坊裡的豆腐,不是我們目前常見的那種,我們那裡稱之為“老豆腐”。它用的是傳統的“滷水點豆腐”方式,優點是香、嫩,口感好而且筋道,但缺點是產量低。天下熙熙皆為利來,於是後面出現了“水豆腐”。這種製作工藝我沒見過,聽叔叔說是用石膏點制豆腐,產量極好,但口味木,不香。

小作坊裡是生產“老豆腐”的,因為我有過做豆腐的“志向”,所以叔叔嬸嬸們把系統的豆腐製作工藝對我傾囊相授,並不藏私。首先,得從買來的的黃豆中挑選出優質黃豆,放入缸中,注水泡製,根據不同的氣溫,泡製相宜的時間,如果是冬天太冷的話,就加入熱水。等到黃豆泡製好之後,就要從水中將其撈出,不然黃豆會變酸,無法做成豆腐,只能成為“廢料”。

接下來,就是第二步:磨漿。在以前,通常採用石磨,以驢做動力,後來,也就是到了叔叔手裡開始用電動石磨。就是將泡製好的黃豆放入石磨,注入水加以磨動,黃澄澄的豆子就變成了白花花的豆漿,但是裡面混雜了豆渣,得用紗布將豆漿連豆渣包裹起來,用木杵捶打,錘出豆漿,將其放入鍋中用火燒。現在很多人用電動豆漿機磨豆子,但是卻沒有石磨的香濃,失去了豆腐原本的細膩,多了一份粗糙。所以很多老作坊繼續傳統的做法,並不接受新時代的“變化”。

後面便是第三步,“點豆腐”就是俗話說的“滷水點豆腐”,就是將豆漿燒開以後稍微涼一會,然後將酸漿用大鐵勺一圈一圈轉動撒入豆漿中,然後不停的用大鐵勺攪動豆漿,直至豆漿成為塊狀豆腐腦。

最後,將豆腐腦放進框中,用重物壓榨成為塊狀固體,就成了豆腐。等到豆腐稍微降溫之後,叔叔會用摩托車託一盤子出去零售。每天當你第一次聽到“賣豆腐呦”的吆喝聲,那就是到了九點多做早飯的時候,第二次就是下午五點多做晚飯的時候。那時候,沒有手機,手錶也不普及使用,所以在地裡幹農活的鄰居們,都拿叔叔當“更夫”用,聽到他的“賣豆腐”時,趕忙上前買上一斤,然後在夕陽的餘暉裡,收拾農具,回家做飯。

在那個蔬菜比較緊缺,也不易保存的時間裡,叔叔的豆腐是不可多得的調味品。所以他的生意很紅火,他們也很忙碌。記憶中的他們,總是忙忙碌碌,在三間大小的土坯房裡穿梭來往。嬸嬸也很賢惠,百忙之中總是抽出時間將房子打掃得乾乾淨淨,玻璃擦得賊亮。忙裡偷閒還會給我切塊豆腐吃,傳授一些豆腐工藝中不外傳的“訣竅”。

就這樣,我每天在這裡玩耍、長大。後來,我們搬家了,搬家那天正是嬸嬸父親的葬禮。我跑到作坊裡,想與他們告別,無奈卻是大門緊鎖。於是,我們走了,我開始在其它地方上學、玩耍和長大,在其它地方也吃過許多豆腐,卻再也沒有那種味道。

我曾在無數個失意的睡夢中回到了那裡,看到了叔叔嬸嬸,他們依舊忙碌,房子依舊乾淨,玻璃依舊賊亮。但他們卻不和我說話,也不搭理我,好像看不見我一樣。我想上前再吃一塊豆腐,卻總是在此刻夢醒。

終於,在今年大一放假回家的時候路過這裡,我便臨時起意下車,拖著皮箱拎著大包小包地來到了這裡。我很期待,他們是否能夠認出我來,心中不免有絲絲的緊張。進入了村莊,看見了好多曾經的鄰居,有那待人極度熱情卻為人圓滑、愛說鄰家雞毛蒜皮瑣事的張嬸;蹲在路口沉默寡言卻心思最重的劉爺;棋藝很臭但總是把棋子磕在棋盤上,老遠都能聽見“啪、啪、啪”聲的的三爺和李叔;還有一群熱衷於“小賭怡情”,卻總是為了幾毛、幾塊錢吵得面紅耳赤的空巢老爺子們。他們看了看我,並沒有認出我來,我心中更添一絲失落。進去村莊,穿過熟悉又陌生的小巷,來到了曾經的“老地方”,於是有了開頭的一幕。

後來,我打聽了村口的鄰居,他們說四年前叔叔和嬸嬸就停辦了豆腐坊,他們的兩個孩子大學畢業考上了省直屬單位的公務員,步步高昇,已是一方小吏。前些年接他們去享福,老兩口一直不願去,直到四年前孫子的出世,他們才離開了這裡。從此,豆腐坊關張,手藝失傳。

一番交談,曾經機靈的張嬸還是沒有認出我就是當年的“那誰誰”。罷了,走吧,既然叔叔嬸嬸離開了這裡,既然豆腐坊已經消逝了;既然曾經的鄰居認不出我了,我還留在此地又何用,見不到想見的故人,吃不到想吃的豆腐。罷了,只要你們過得好就好。一度曾為叔叔嬸嬸沒有將“老豆腐”的手藝流傳在此地,豆腐坊沒有繼續開張而失落。罷了,生活的對與錯又有誰說得清,只要你我幸福就好。

(返鄉導師嚴英秀,作家,蘭州文理學院教授)

我有過做豆腐的“志向”|王渭華返鄉畫像

我是王渭華,甘肅渭源人,現就讀於蘭州文理學院17級漢語言文學專業。喜歡既可以朝九晚五,也可以浪跡天涯的生活狀態。

文 | 王渭華 出品|頭號地標

人文指導 | 葉開(中國頂級文學編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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