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園還剩菊花枝，雪片高飛大如手。
安排暖閣開紅爐，敲冰洗盞烘牛酥。
銷金帳掩梅梢月，流酥潤滑鉤珊瑚。
湯作蟬鳴生蟹眼，罐中茶熟春泉鋪。
寸韭餅，千金果，鱉裙鵝掌山羊脯。
侍兒烘酒暖銀壺，小婢歌闌欲罷舞。
黑貂裘，紅氆氌，不知蓑笠漁翁苦！
——唐寅《江南四季歌》
每年臨近冬至，最出名的新聞要數蘇州的冬釀酒。隨著網絡的傳播和擴散，冬釀酒的名聲越來越大，尤以老字號「元大昌」為甚。新聞上說，在元大昌店門口買酒的隊伍彎了幾個彎兒，從店鋪延伸到街邊，遠遠望去，人們裹著厚厚的棉衣、帽子和圍巾，拎著形色各異的塑料桶，冒著寒風，為了去「拷」幾斤當季的冬釀酒，至少要排上3個小時的隊。
蘇州作家車前子說，冬至節喝冬釀酒，是蘇州人的政治。以前，冬釀酒只在冬至前後的幾天裡供應，因為利潤微薄，廠家不願意生產，有幾年是市政府作為政治任務要求廠家去生產。像糧票一樣，蘇州還發行過冬釀酒票，後來，票證取消，人們就提前幾天排著隊去買冬釀酒，到了冬至這一天，根本買不到。
冬釀酒呈黃色的渾濁狀，裡面飄散著點點的桂花，鮮嫩、陰柔、落寞，讓人看起來心生憐惜。液體從漏斗滴進一個個瓶瓶罐罐裡，蓋上蓋子，放置一段時間就充滿了氣，它似乎不是酒，倒是像汽水，在寒冷的江南冬日裡帶給人們一絲溫暖的慰藉。
冬至大如年。冬至被歷代王朝作為祭天祈福的節日，它是陰陽轉換的一個關鍵節氣，人們通常在這個時候舉行一些與迎接元旦規模相同的慶祝儀式，在寒冬看到春日的希望。在古代，冬至例行放假，人們祭祀祖先、拜謁師長，更保留了許多獨特的食俗。直到現在，北方地區仍有「冬至餛飩夏至面」的說法，南方的飲食更為豐富，荊楚一帶吃赤豆粥，蘇州做花糕、飲冬分酒，福建沙縣吃豬腳和餈粑，四川地區殺豬、做臘肉和香腸……南京更有意思，喝雞湯、吃豆腐，據說在這一天喝雞湯可以補上一年，而豆腐諧音「都富」，烹飪豆腐的時候佐以小蔥，取意「從容富裕」。
我對冬至的第一印象來自於大學同學。家鄉並沒有過冬至和臘八等節日的習俗，到了大學，才發現一些北方同學尤其重視。某年冬至傍晚，被一個山東哥們拉到學校後門的小餐館，彼時尚未到真正的飯點，餐館裡已經湧入了密密麻麻的人，揀了一張小桌子坐下來，吩咐老闆下水餃，牛肉和韭菜雞蛋各四兩。再從櫃檯前撈兩個小瓶二鍋頭，擰開蓋子，把筷子和醋碟擺在胸前，等著煮透的餃子從沸騰的鍋裡撲稜出來。
八兩水餃裝滿了三隻平盤，餃子不大，餡料飽滿，麵皮很厚，帶著一股北方的粗獷。夾起一隻，蘸些濃厚的陳醋送進嘴裡，餡料在嘴巴里糅合，牛肉餡筋道，香蔥消解了牛肉的腥味，胡椒提升了餡料的口感；韭菜雞蛋餡更是絕妙搭配，韭菜鮮度高，雞蛋口感嫩，一鮮一嫩同時入口，包裹著滲進麵皮裡的湯汁，鑽進喉嚨。再抿一口濃烈的「小二」，一頓飯下來，渾身發熱，眼前的窗戶上蒙著一層厚厚的霧氣。
冬至時節，還有一道美味是羊肉。在江南，除了白切羊肉，羊糕也是一道常見的羊肉食品。將羊肉煮熟後切碎，加一些湯汁冷卻，四四方方的一塊，像極了江南的各種米糕。買羊糕的時候，店主根據客人的需求先切出一塊長條，上過秤後，再一刀一刀地切成薄片。羊糕帶回家裡無需加熱，碼在盤子裡，是寒夜裡上好的下酒菜。
喝碗羊肉湯再好不過。小區門口有一家羊肉湯館，夏季賣龍蝦燒烤，冬季主打燒雞公和羊肉湯。聽口音，店家夫婦來自宿州或蒙城，他們家的羊肉湯與蘇州的藏書羊肉和菏澤的單縣羊肉不是一個路子，門口立著一隻大鍋，奶白色的羊肉湯在鍋裡咕嘟咕嘟，兩張方桌拼湊起來，上面有秩序地碼著各種食材，白菜、粉絲、豆餅、蔥花、香菜、麵條、鍋巴、油條……配菜是一鍋雜燴，羊肉馬虎不得，煮熟後的羊肉放在案板上，客人來了現切，一片一片，乾淨利落，和各種配菜放進湯裡一起快煮。
有特殊需求的，羊眼、羊肝、羊球偶爾備貨，有沒有口福得看你的運氣。店裡的大方桌上放著筷籠和辣椒油，辣椒伴著牛油煉製，冷卻之後像一團紅彤彤的果凍。羊肉湯端上來，挖一小勺辣椒油放進湯裡，在溫度的作用下迅速融化，和蔥花、香菜、蒜末一同漂浮在湯麵上，筷子攪拌攪拌，辣椒散開，一碗羊肉湯下肚，最滿足莫過於打飽嗝的那一刻。
前幾年的冬至，去蘇州找老友喝冬酒。下午去元大昌排隊，可能那個時候還沒有這麼火，我們並沒費多大力氣就進了店裡。元大昌的風格有點像國營老字號，玻璃櫃、價格標籤、牆上的貼畫、地上的酒罈，無一不在訴說著歷史的痕跡，讓人想起賈樟柯電影裡的老工廠。我們買了桂花冬釀酒和黃酒，桌子上的菜是幹切羊肉、紅燒排骨和可能是最後一季的大閘蟹。先喝一輪冬釀酒，度數不高，像一味開口的菜餚；然後把黃酒倒進鍋裡煮，放幾根薑絲，小火溫吞，等快要冒泡的時候關火，倒進碗裡，一口熱酒一口肉。身處寒冬，憧憬春天，又享受著飲食人生帶來的冬日樂趣，心曠神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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