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我斬盡了今生的雪

那夜,我斩尽了今生的雪

2018真的可謂破壞之年。

我在微博寫過這樣一句話:

“經歷了太多的離喪,太多的凋零。”

新年的第一天,我洗了發,吹風。

我坐不住,動來動去,

幫我吹風的妹子忽一把按住我,

說:“等等,白髮。”

白....發!?

一個雷劈下來,

我定定地在座上變成一個張口蛤蟆。

白髮,

在別人而言,是非常稀鬆平常的事,

在我,真實五雷轟頂。

哦NO~

我從未想象過,有一天我會有白頭髮。

她按住我的肩膀:"都在頭頂上,有四五根吧~"

四、五根!我噝噝抽了口涼氣。

啪嗒,

一根拔下來,

又一根,

每一根都只比手指稍微長那麼一點點,

三根純白,兩根半黑半白,半黑半白的更長一點兒,有手掌長。

破案了。

我的頭髮,倒推一下,就是在二三個月前,開始白了。

眯上眼睛,回溯節點,滿屏,都是風雪。

那夜,我斩尽了今生的雪

一年來,飲冰自知。

那種狀態是什麼呢?

碟中諜。

秋天,《碟中碟6》上映,我看了整整6遍。

不為別的,太理解那種猛虎在背後追趕的滋味。

“核彈還有30分鐘要爆炸了。我們怎麼辦?”

“我正在解決。”

“………你怎麼解決?”

“我……我在想。”

“在想???”

“yep。會解決的,總會解決的。”

然後狂奔。

狂奔,狂奔,狂奔。

阿湯哥在巴黎的屋頂上弓弦般繃緊,彈射出去,越過高樓,撞擊在屋簷上,當即他的腳就拐出來一個奇異的角度,

他骨折了。

他爬上屋頂,繼續奔跑。

直到這個鏡頭完成。

在後來另一個鏡頭,他在巴黎屋頂超長鏡頭中的奔跑,我一眨不眨地看了6次。

我還沒見過哪一個中國影星在60歲的年齡跑得如此兔起鶻落,每一步都如奧運短跑賽手,極其標準、張力爆炸,持續了百米。

我看到了生命在努力下的無限可能。

極致努力下,逆轉時間,逆轉未來。

於是,看一部諜戰片,看得淚流滿面,也是沒shei了。

“run!”

“just run!”

你還可以做的更好一點嗎?

......可以。

那夜,我斩尽了今生的雪

我不知道誰能明白這樣的感受:

在一年裡,幾乎經歷了人間最重大的變故,

忽然之間,人生寫成了一則歌吹沸天中的平離喪亂貼。

每一天都在狂奔。狂奔。狂奔。救火,救火。

彷彿,一隻金屬鎧甲的巨拳一下一下地砸在頭頂,腳陷入大地,膝蓋粉碎,折腰跪地,指甲粉碎,嘴角沁血,然後還得交叉雙臂,硬頸扛住,因為下一次的擊打就要來了。

哭過嗎?

沒有。

真的沒有。

可能是忘記了。或來不及感受。

心境如熔岩之湖,時而沸騰,時而沉寂。

頂有意思的一個現象是,我的抑鬱症好了。

誰特麼還想抑鬱或自殺的事啊,

我特麼想都不敢想,我的家人,我的孩子,都在我身後。雷電可以劈我,但不能濺到我身後的家人,我的孩子。

雷聲在屋頂隆隆,孩子們在屋子裡嬉笑如常。

她們的笑可以一直持續,我便心滿意足。

五根白髮,輕輕地放在手心。

它是我一年所有沒有流出來的眼淚。那鹽分,凝結成了白髮。從頭頂出來。

前一天,我在匡廬霧鎖深處,茫茫然地走過了滿山的白雪。

朋友們好意帶我去滑雪,還給我請了個教練。

穿上雪鞋,上了滑板,滑了一圈兒,就傻眼了。

滑雪其實不難。

難的是,八字步立定5秒,我的左腿就開始瑟瑟發抖。

左邊腿部肌肉完全沒有力量了,

左肩的肩周炎就沒好過,

左臂就跟殘疾了一樣,揮舞很小的幅度都疼得齜牙咧嘴,

滑雪我控制不好腿和胳膊,一個跟頭下去,必然最輕就是拉傷,嚴重的是骨折。

啊不不不,我有一大堆的合同要完成。

我骨折不起,死不起,更病不起。

於是我默默下了滑雪板,抱著板子,一步步踩著積滿冰雪而滑溜滑溜的木梯,走下雪場。

20米的梯子,走了5分鐘。

我啥時候喪成這樣了?啊啊啊!

一度,簡直是被神祝福過的強壯身體啊.....

黃金分割的比例,

走過沙漠,

徒步過戈壁雪山,

潛水,滑翔傘,蹦極,還有什麼我特麼的不能承受的極限?

上一次爬雪山也就2年半年前,竟然已經全然廢了?

廢了。出門右轉,有廢品箱。謝謝。

那夜,我斩尽了今生的雪

坐在冷颼颼的更衣室,我抬手搓搓臉,

臉和手指,說不定哪個更冷,

手套溼透了,我摘下來,把它扔在木椅上。靠著牆壁,開始寫詩。

小夥伴們在山頂滑翔,他們要2個小時以後出來。

沒錯,在廬山頂上那個非常土鱉的滑雪場溼噠噠的更衣室裡,

我用手機寫出了自己2018最好的一首詩。

在那一刻,我的沮喪達到了一生的最低谷,

而我的自在觀想,達到了前所未有的沸騰。

一個人從我面前擠過,靴子上的髒雪落在地面上。

我凝視著它,漸漸融化。

我在看,在觀想自我。

我在看自己層層疊疊、錯綜複雜的人格的兩個斷面。

阿尼瑪和阿尼姆斯。

榮格將女性(特質)力量和男性(特質)力量,非要翻譯一下,就是陰陽之力。它們被稱為阿尼瑪和阿尼姆斯。(注):阿尼瑪和阿尼姆斯人格的說法來自榮格,榮格認為它是依附於兩個性別的群體上的一種集體無意識中的人格,我則認為兩者同時存在於每個個體。

而榮格的老友,後來反目成仇的弗洛伊德用另一個精妙的比喻,解釋這兩者,他認為,人的身上,同時存在著生本能與死本能。

死亡本能是要摧毀秩序,回到前生命狀態的衝動。

而生本能又稱為性本能、愛的本能。兩者相生,同時並存,此消彼長。

那夜,我斩尽了今生的雪

本能越強大的人,魅力往往無與倫比。

而兩種本能都強大,且無法協調時,經歷的靈肉撕裂會越痛苦。

從個人分析來說,我的內核是一個阿尼姆斯。如果在弗洛伊德那裡,會被看作生本能極其強大的人——而這樣的力量,在良性時是建設性的,英雄主義氣質的。

阿尼姆斯是生本能還是死本能的驅使?或兩者兼而有之?

舉個例子吧。

阿尼姆斯的人格,

掠奪、佔有、吞噬、毀滅,

畢加索和羅丹身上這樣的力量都極其鮮明,並延續了一生。

而藝術的真相,和愛情的真相一樣,

都是自我的表達,和用情慾幻覺對抗的死亡序曲。

畢加索一生的9個情人,都帶來一個階段的情慾和靈感。

除此之外,他還在不斷地追逐著片刻的靈光,明知一切皆如雪花般幻滅,卻依然伸手要去捕捉永恆。

羅丹的藝術靈魂很大程度是吞噬了他的女友卡密兒的靈感被成就,

在羅丹和卡密爾之間,

就是典型的阿尼姆斯殺死了阿尼瑪的而強大的一次典型征戰。

那夜,我斩尽了今生的雪

卡密爾的作品

薩特和波伏娃之間,

也是這樣的力量對抗,

而波伏娃恰恰是看到了對方阿尼姆斯人格的吞噬(同時並充滿了吸引力),她抵抗毀滅,以巨大的覺知寫出了《第二性》。

阿尼姆斯宛如索倫的半獸人大軍。所到之處,不在意後果。

吸收每一個靈魂,吐出甘蔗一樣的殘渣。

更有可能,他們根本不需要靈魂,肉體就夠了。

誰特麼要靈魂啊。

王爾德就是如此。

美好的、年輕的、豐饒的、強壯的肉體。

當開啟上帝視角,就會看到,

人類中美麗動人的那些肉體,是上帝親自抹油祝福過的花朵。

看一張美麗的面孔,如看一朵玫瑰花稜角分明的花瓣,以斐波那契數列開放。你會超級想觸摸那花瓣。

那夜,我斩尽了今生的雪

真美啊。冰晶閃爍,我閉上眼睛,牆壁上的涼氣沁進太陽穴。

我的前半生,錯過了多少這樣的“容顏堪稱不朽”的人。

又錯過了多少“靈魂極有密度”的人。

他們或她們都激發過我無數的靈感。

都點燃過某個瞬間的火花。

但我只是微笑觀看。

因為,另一重人格,我的阿尼瑪人格

——被禁錮的、被約束的、滿身都是荊條的阿尼瑪。

阿尼瑪是母親,

種植,呵護,生髮生命,珍重生命。

也為每一段生命歡悅,為每一次失喪傷感。

阿尼瑪只犧牲、成全、滋養、陪伴。

阿尼瑪不侵略,不破壞規則,不掠奪傷害。

在一個女性普遍被評價,被消費,被當作獵物,又或被獵巫的世界裡,

荊條既是束縛,也是藩籬,它既囚禁,也保護。

來自女性身份的自我約束,女性恐懼征服、恐懼釋放自己的力量,也自覺地約束著自己的一切行為。

很多年前我寫過一封給自己的情書。內容大意就是:

一直在等待和我一樣的戰士,他能夠打贏我,

盔甲脫卸,

底下的愛、力量、熱情和魅力都是他的。

那是光輝鎧甲。而愛上一個人多難啊。

靈魂的緻密與肉體的不朽,缺一不可。

在溼漉漉的雪地裡想起了這封情書。

我忽然明白:

“愛情的本質,都是自戀,都是一個人對自己的表達。”

——我身上其實有極其強大的阿尼姆斯氣質,它的力量散發時,是我最有爆發力的瞬間。

阿尼瑪人格出現時,往往是我最具有母親氣質的瞬間。

而喜歡我的人,常常被這兩者的衝突驚得不知所措。

我自己又何嘗不是如此?

觀想。

流雲般的意象刷刷飛過。

落雪的墓園,山林深處長眠的英雄。

綰髮少年負劍入山,掌心擎著自萬里外而來的花朵(這個意象來自古龍的小說《陸小鳳》),他來尋覓一個傳說。英雄的前半生寫在了蒼山的褶皺裡,團成一起,拋向了青天,截住了江海流。

少年執著,故事不該結束。龍槍英雄編年史應該還有續集。

他腳踏過堅固的冰岩,叩問暮靄流霞,推松入山。漆黑的芒鞋跺碎了冰峰。

他上窮碧落下黃泉,問了前生後世。

霧凇閃爍其詞。

冰川倒退,回放。

斜日在霧氣裡偷窺一個靈魂,踉蹌行走在山脊上。

而英雄的靈魂被喚醒。

它經歷:破嗔、弒幻,一張眼,接過了一朵怒放的花。

少年,是承載著阿尼姆斯人格的我,阿尼瑪人格上的荊條紛紛墜落。

而她醒來,坐起,一劍,劫了漫天的風,斬盡了是夜的雪。

所有的糾結都終結。

靈魂的真相,我已經完整解讀。

那夜,我斩尽了今生的雪

阿尼瑪與阿尼姆斯人格和諧統一的狀態

這一刻,我的阿尼瑪人格,完全自由了,擁抱了一直被壓制的阿尼姆斯人格。

接受全然的孤獨,接受全然的自由。

從此,見山是山,見水,是水。

一雙腳站在雲端,或海中,都是大地。

觀想在那一刻,從幾十分鐘的此天彼岸,尖叫沸騰中,開始寧靜。

在備忘錄裡寫了詩的草稿。

幾分鐘後,我雙手抱懷睡著了。

盤膝坐在狹小潮溼的木凳上,頭靠著牆壁。

睡了很久。

直到被叫醒。

下山的路上,全詩只缺一個尾巴了,我一直試圖重續方才的觀想,

但,

風雪斬盡,睡著那一刻,詩意已盡。

你們現在看到的最後一段是詩盡後的狗尾。

我看了看手心。

五根白髮,躺在那裡。

我吹了一口氣。

那夜,

我已經斬盡了一生的雪。

從此,陽光普照。

那夜,我斩尽了今生的雪

《啊少年,我斬盡了今夜的雪》

一場暴風抓住一座山峰

如你般峻峭

砰然砸在我臉上

在此之前 我已經長眠

“來者何人?驚擾神聖的墓園”

你並不語言

負雪,漸行漸近

光裡墜下的冰晶紛紛靜止

霧凇閃爍其詞

摺疊的峰巒如一張揉皺的紙

寫盡了我的前半生

就手一拋

隨著山勢破青天而去

去去去,可圈可點也罷,可歌可泣也罷,可羞可殺也罷罷罷罷罷

都風煙裡滾滾而來的

踢踢拉拉地散了

散了散了散了

我且抱著深寒眠上一眠

少年,你擎一花,入山

上窮碧落下黃泉

雪粒細細碎碎地嘆息

冰凍流瀑踉蹌後退

斜日霧茫茫裡偷窺

你竟然不曾迷路

須知那大雪,豈止沒膝

迷眼,驚心

啊少年,你看我一生的風雪都在此天彼岸中沸沸揚揚

我靈臺三千尺怒海自這匡廬之巔奔騰

穿林鑿石,

破誰嗔弒你幻

劫了風斬盡了今夜的雪

勢如雷

擲至你腳下,一回眸,收成小小的一束幽泉

幼蛇般蜿遊深冬之野

蒼白的流年

一滴滴滴成冰

於你齒間

冷暖君知

而你踏空而來

掌心暖如一缽保溫壺中水

走盡黑夜,走出白地

走完我一頭及地黑髮,一根根白了

花還是熱乎乎地開著

啊少年,你一展唇就燙傷了一個冬季

一抬腳

芒鞋漆黑,踏破一冰

一石

一河

一山

一世

啊少年,容我低頭,數往後餘年

素手新洗,敬你一盅

一壺

一池

一城

一生

2018,收官。 於廬山之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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