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大猷素有“中國物理學之父”的美稱,更為人知的是,他培養出楊振寧、李政道兩位諾貝爾獲獎者。
——度公子
1907年9月27日,廣東番禺,一個嬰兒嘹亮的哭聲響徹了吳氏家族,父母賜名——吳大猷。
吳家是當地的名門望族,他的祖父吳桂丹是清末進士、翰林院編修,父親吳國基是舉人、曾出使菲律賓,任直隸州知府,可謂是書香世家、官宦子弟。
他的降生讓這個傳統世家分外欣喜,然而許是天將降大任於斯人,必先苦其心志在他5歲時,祖父和父親全都不幸病故,只留下母親將他撫養長大。
好在他的伯父——廣東旅津中學校長吳遠基對他視如己出,十分疼愛這個天資聰慧的侄子。
所以,當吳大猷14歲時,伯父便決意讓他同三個堂兄一起到南開中學讀書。至此,吳大猷便開始了與南開一生的不解之緣。
但當時的伯父吳遠基並不知道,這個男孩兒將在未來創造出吳家最高的榮耀,將在中國史冊上留下吳氏家族最厚重的一筆。
南開是吳大猷的福地,在這裡,他度過了4年中學、4年大學,後又在南開大學執教2年。
他對南開有一種日深益篤、歷久彌堅的感情。
15歲的他剛讀完高二,就迫不及待要報考大學,即使高三的課程深奧晦澀、自學難度極大,他也仍堅持提前考試。
終是天資難掩、終是稟賦過人,他成為了當時唯一一個提前考取了南開大學的高中生。在大學裡,他師從饒毓泰教授。
饒先生是中國現代物理學先驅,是南開大學物理系和理學院的奠基人,學識淵博、治學嚴謹。在他的指導下,吳大猷的才華被髮掘的淋漓盡致。
饒毓泰教授對吳大猷非常器重,常常對吳大猷學術上的問題詳細的教導、耐心的解答,還常與吳大猷一起散步、下棋,師生情誼日益深厚、宛若摯友。
正是在他的推薦下,吳大猷獲得了去美國學習深造的機會。後來吳大猷曾多次說道:“我最懷念的老師就是饒毓泰先生。”
對於學術,越是深入挖掘,就越是深陷其中不能自拔,吳大猷深深愛上了物理學。
他不但對學術研究興趣濃厚,也對翻譯、研討和演講表現出了不凡的悟性。
後來,他曾在臺灣科學研討會講壇上舉重若輕地講解相對論,還將德國物理大師普朗克的熱輻射論譯成了中文。
在南開10年的知識浸潤,為他日後走向世界的學術之路鋪就了基石。
他說:“這10年是性格、習慣形成的重要時期。這10年決定了我一生的為人和工作。”
南開大學不僅夯實了他未來事業的路基,也讓他遇見了人生中最美的風景——阮冠世。
1928年的冬天,在學校舉辦的師生同樂會上,形容柔弱、美好恬靜的阮冠世走入了他的視線。只一眼,就是一生。
他愛她的聰敏靈性、溫婉嬌柔,更愛她的善解人意、堅強上進。一個風度翩翩、一個柔美空靈,倆人順理成章的走到了一起,開始了浪漫而甜蜜的交往。
阮冠世愛喝牛肉湯,但飯館裡賣的總是油膩又無味。從未下過廚的吳大猷就從零學起買回新鮮牛肉切成小塊,放入五加皮,找來小酒罈作砂鍋,文火慢燉,燉好後用布包好罈子再小心翼翼的送到阮冠世樓下。
在日復一日氤氳的香氣中,阮冠世感到無比的幸福和滿足。
一天他們去天壇公園遊玩,陽光灑在倆人身上,阮冠世讓吳大猷把耳朵貼在迴音壁上。接著,她甜美而軟糯的聲音仿若從天邊飄來:“請求上帝讓我們永生永世在一起……”
多年後,當吳大猷晚年再次來到天壇的迴音壁前,不禁輕撫壁磚、潸然淚下,那一串串甜蜜的回憶,被他視為最寶貴的禮物。
但這甜蜜中也夾雜著很多考驗,阮冠世自幼體弱多病,此後多年也一直是疾病纏身,幾次險些喪命,更因為身體太過虛弱而一生無法生育。
然而吳大猷卻一直不離不棄,為孱弱的戀人煮牛肉湯、熬藥陪床,從始至終他從未放開她的手,拉著她看遍了人生每一處風景。
在愛情的鼓勵下,他更加潛心學術研究,常常沉溺於著作、廢寢忘食,這一切都被他身邊的老師和前輩看在眼裡、嘆在心裡。
1931年,在饒毓泰先生和清華大學物理系教授葉企孫的聯名推薦下,他得到了去美國密歇根大學深造的機會。
與國內相比,密歇根大學擁有當時全世界最先進的技術設備和最前沿的科研理論。吳大猷之前對量子力學和紅外分子光譜知之有限,而密歇根大學正是這些學術的起源地。
吳大猷來到這裡,如臨寶地,立馬一頭扎進科學研究,飢渴的捕獲所有先進的知識。在美國,他呼吸到了在國內學術界前所未有的新鮮空氣,一鼓作氣發表了多篇論文,並順利獲得了密歇根大學物理學博士學位。
他的博士論文影響深遠,後來1951年諾貝爾化學獎得主西博格博士曾對他說:“我能獲得諾獎,應歸功於你的論文。”
他發明的彎形紅外光譜儀被美國工廠紛紛採用,影響了當時世界光譜儀的發展趨勢。
留學期間,他還積極參與社會活動,曾擔任中國留學生會會長,同時四處奔走,為海外學子們尋找更多的發展機會。
在當時70多人的中國留學生會中,有很多學生都曾受到他的指點和幫助。其中,上海師範大學數學系的創建人周西屏就是受他邀請參加了密歇根大學的校慶,後又經他舉薦,得到了後來的大學教員一職。
後來吳大猷又先後到哥倫比亞大學、哈佛大學、麻省理工大學、加州理工大學等多所世界一流院校交流學習。
他曾回憶說:“這是我一生中最甜美充實的一段生活。”
四年的遊子生涯,讓他歷練出了睿智的頭腦和成熟的思維,也為他鍛造出飛回祖國後更堅韌承風的羽翼。
1934年,吳大猷應恩師饒毓泰之邀,返回北大任教,擔任物理系教授。此時的北大相較之前人才凋零的境況已大有改觀,他一心反哺、回報祖國,常日夜鑽研、反覆試驗。
到1937年,北大教授團隊共發表論文30餘篇,其中他自己就包攬了近20篇,可謂獨當一面、聲譽卓著,由他提議成立的北大清華聯合物理研討會開創了中國研討的先河。
在他和同門的振臂高呼下,整個北平學術氣氛高昂,中國物理學研究初現曙光。
但命運無常,隨著一聲炮響,“七七事變”爆發,日軍大舉侵華,一時間戰火連天,人人自危。
北大、清華、南開三所學校緊急通知,要求全體師生連夜收拾行囊,趕往長沙匯合。經過連日奔波,眾人劫後餘生。
他攜妻子阮冠世抵達昆明,這裡尚能稍離日寇鐵蹄,還為辦學留了一絲餘地。三校師生合力,開闢了中國歷史上前所未有的壯舉——創辦“西南聯大”。
此時,西南聯大幾乎雲集了全國各界的精英,其中包括饒毓泰、葉企孫、周培源、吳有訓、張文裕等人,這些人日後都成為了中國學界的宗師泰斗。
戰爭時期的生活異常艱難,有時他不得不去餵豬、擺攤以維持家用,但能日夜與大師們同桌而談、共話學術,吳大猷只感到無比幸福。他一邊照顧病榻上的妻子,一邊潛心科研。
有一次,他剛回到家就發現裝麵粉的瓦缸面目全非,原來是日軍炸彈的彈片飛進了院子,妻子雖沒有受傷,但他們唯一的存糧已全部被毀。
不忍扔掉這來之不易的一點麵粉,他將這麵粉過水,做成了麵筋,還笑稱:“更有營養了”。
還有一次,他搭乘的馬車受到槍聲驚嚇,將他狠狠甩出了車,他摔成了腦震盪住院月餘。
在那樣的年代,活著已屬不易。但他不甘蝸居家中,立志要為中國科學界做更多的事。
誰都無法想象,在這戰亂時期,他竟能頂著嚴峻的政治形勢、克服艱苦的生存環境,為中國培養出了多個物理學新星、科學界奇才!
1941年,楊振寧請他做自己的畢業論文指導老師。
那時,楊振寧研究的課題正處於瓶頸期,他深思熟慮後,向楊振寧推薦了一篇關於分子光譜辯論的文章,經此指點,如撥雲見日般,楊振寧就此確定了日後一生的研究方向。
後來楊振寧果然大有成就,於1957年摘得諾貝爾物理學獎的桂冠。
而讓吳大猷最為後人津津樂道的,則是另一個學生——李政道,他對李政道的慧眼識珠,被稱為:“當代仕林佳話”。
1945年,19歲的李政道千里迢迢從浙江趕到西南聯大,想加入這個中國最頂級的學府,但當時他條件不夠、不能轉學。
看著這個求學心切的孩子,吳大猷決定讓他跟班旁聽,若期末考試通過,則准許他入學。要知道,這樣的決定史無前例,受到了學校多方質疑。
吳大猷頂著巨大的壓力,就是不願讓一個可能的好苗子失去發光的機會。終於,這個孩子沒讓他失望,考試高分通過。
此後,吳大猷愈發覺得這個新生的潛力無比巨大,平日的課程根本難不住李政道,而對於那些遠遠超出課本知識範疇的難題,他也能遊刃有餘的解決。
很快,吳大猷斷定,這個孩子的思維“大大異於常人”,是個“不可多得的天才!”
於是當1946年機會來臨時,他毫不猶豫的舉薦了李政道作為交流學生,隨他一起赴美深造。尚未大學畢業的李政道就這樣被他直接推薦進了芝加哥大學攻讀博士學位。
也因此,李政道成了中國第一個沒有大學文憑的博士!1957年,李政道獲得了當年諾貝爾物理學獎的獎章,徹底從當年驚慌失措的男孩兒成長為中國物理學的翹楚。
而這一切,都與吳大猷“慧眼如炬”“苦心栽培”密不可分,但吳大猷卻說:“這並不是我的功勞,鑽石放在哪裡都是鑽石。”
對於後來社會賦予他“伯樂相馬”的種種讚譽,他不過淡然一笑,說:“我們不過適逢相會,只是在彼時彼地恰巧與上而已。”
在美國期間,他從未忘記初心,自己當時向蔣介石提出的“培養研究原子彈人才”的建議仍言猶在耳。他馬不停蹄會同華羅庚、曾昭掄等人,正式開啟了“中國曼哈頓計劃”。
但令他沒想到的是,這次留洋,竟是半生。在他往復各國大學任教的日子裡,國內戰爭爆發,他無法回國,自此滯留海外,直至退休。
他回憶說:“初以為觀望些時候即行回國,不意這一去,竟長達多年,度過我生命中的大半年華。”
直到1983年,他才回到臺灣,任中央研究院院長,繼續鍾愛的科研事業。後又主持“中華教育文化基金會”,傾一己之力,搭建起祖國兩岸學術文化交流的橋樑。
弟子們將他發表的學術成果彙集成多冊,著作摞起來竟能與他等身。大家稱他是“中國物理學之父”、是“孔子式物理學家”,但對於這些讚譽,他都看之淡然。
在他心底深處最懷念的,仍是在南開求學的十年,是在祖國懷抱中哭過、笑過、掙扎過也甜蜜過的日子。
1992年,85歲高齡的吳大猷,回到南開大學被授予名譽博士學位,這是他46年後第一次回到他魂牽夢縈的故土、他牽腸掛肚的母校。
當他看到自己當年的成績單時,思緒萬千、一時間哽咽無言,在場眾人,無不動容。一片赤子之心,終於歸國;精誠學術之魂,終有報時。
2000年3月4日,吳大猷病重逝世,享年93歲。這顆中國物理學界最耀眼的星永遠的熄滅了,這位在世界學壇舉足輕重的巨人永遠的離開了。
他生逢亂世,卻執筆為劍,只為挺起民族脊樑;
他天賦過人,卻謙遜溫潤,一心全系科研報國;
他一生坎坷,卻從無怨懟,傾力堅守學界光輝。
一代宗師,心懷家國;痴心學界,終成傳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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