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家裡兄弟們多，我從小是跟著奶奶長大的。奶奶小腳，不識一個字，甚至沒有名字，就叫李王氏。雖然沒文化，可奶奶有很多說不完的俗語，一天到晚不停的唸叨。聽說村裡要實行火化制度了，她坐在院子的東牆根底下，夕陽裡抿一把滿頭白髮:“唉，光見活人受罪，沒見死人帶枷，人死如燈滅，怕什麼呀。”後來我想，那時奶奶是害怕將來自己有那麼一天的，那樣說只不過是自我勸慰罷了。
小時候冬天特別冷啊，晚上睡覺，奶奶生怕我凍著。奶奶跪在床上，把那些破破爛爛的棉褲棉襖，一層一層往我身上貼，邊拍打邊唸叨:“一皮隔一皮，孫子不如兒，一輩傳一輩，老貓屋上睡，兒都不行，別說孫子啦。哦——哦——，孫子睡了覺了，老鼠跳了囤了……”奶奶的唸叨溫馨而神秘，我便在那散發著黴灰味兒的被窩裡睡著了。
奶奶存世的唯一照片
長大以後，我才慢慢琢磨出，奶奶那些當時讓我似懂非懂的俗語，很有哲理。在我人生的道路上，奶奶的俗語讓我受益匪淺。特別是遇到坎坎坷坷的時候，奶奶的俗語叫我學會了寬容自己，善待別人，跌倒了，再爬起來，繼續前行。
七十年代末，當兵是農民子弟逃出山溝的唯一出路。我不想在這窮山溝裡憋死，我要當兵，我要逃出去。奶奶全力支持我:“孩子，去吧。豬圈裡養不出千里馬，窩在翅膀底下的小雞長不大”。我越想成全的事，老天越是不成全我。到縣城去驗兵，第一關就被淘汰下來。我熱血沸騰的頭上猶如澆下一盆涼水，頓時心灰意冷。奶奶說:“人吃五穀雜糧，哪有沒點小毛病的。今年走不了，咱明年再去。人有三勝三敗，花又重謝重開”。
奶奶的俗語，在我走投無路的時候，讓我看到了一線光明。
第二年，我又報名去當兵，但心裡已是七上八下，已經沒有去年那個勁頭兒了。屋漏偏遭連陰雨，我又一次被淘汰下來。我痛不欲生，一連幾天不思飲食。奶奶看著我，既無奈又心疼:“孩子，人當了兵，鐵打了釘。今後的路多著呢，咱還非得碰到南牆不回頭嗎”。
奶奶的俗語，在我悲觀絕望的時候，讓我學會了寬容自己。
第三年，我不想再去驗兵了，可母親偷偷的又去給我報了名。沒辦法，我只能再去應付一次吧。想不到的是，老天終於睜眼了，我一路綠燈，全部合格了。奶奶的臉上露出無法描述的神情:“我說的吧，孩子，咱上輩子修好的，這一天總會要來的”。奶奶的聲音有些顫抖。啟程的那天，奶奶把我送到村東頭的老槐樹底下:
“去吧孩子，到隊伍上好好幹，當大官啊……”奶奶哽咽著，臉上老淚縱橫。
奶奶的囑託，在我踏上征程的時候，給我鼓起了理想的風帆。
我實在找不到一張“休閒”一點的老照片
幾年以後，當我從部隊回到故鄉的時候，奶奶早已長眠地下了。站在奶奶的墳前，萋萋衰草在寒風中搖曳。
奶奶的俗語又縈繞在我的耳畔:“一皮隔一皮，孫子不如兒……”
現在，每到逢年過節，不能回故鄉的時候，我總是要到小區的馬路口，給奶奶送些紙錢。
清明祭掃年年有，寒食處處多哀愁。俯首香火映春夜，北望故土淚長流。
閱讀更多 老屋子嶺 的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