讓青年導演付出生命代價去堅持的電影:《大象席地而坐》

“滿洲里的馬戲團有一隻大象,它他媽就一直坐在那,可能有人老拿叉子扎它,也可能它就喜歡坐那兒,很多人就跑過去,抱著欄杆看,有人扔什麼吃的過去,它也不理。”


——胡波《大象席地而坐》
讓青年導演付出生命代價去堅持的電影:《大象席地而坐》

手中握著一本《大裂》,我坐在影院中,靜靜等待今年電影節屬於我的最後一場電影,胡波導演的《大象席地而坐》。

最後一場上映當天(10月12日)正好是胡波去世一週年,我以自己的方式向他致敬。

《大裂》是胡波以“胡遷”為筆名寫就的一本電影小說集,《大象席地而坐》是其中一個短篇。2016年,他憑藉中篇小說《大裂》獲得臺灣 BenQ 華文世界電影小說獎,趁著這股東風出版了同名的中短篇小說集和長篇小說《牛蛙》。尚未成為夢寐以求的電影導演,胡波先賣弄文采當了回作家,好歹領到2萬塊稿費補貼生活。

我手中的《大裂》是去年四月在南京機場買的。我並沒有厲害到在胡波還名不見經傳時就發現了他,只是當時想要買本書打發時間,於是翻翻撿撿從一堆雞湯、傳記和營銷讀物中挑出這本,讀到第一個故事便被深深地吸引住。

讓青年導演付出生命代價去堅持的電影:《大象席地而坐》

“小說創作是我緩解焦慮的方式,生活裡並沒有什麼好事情,除了文學和電影外,很少再有能讓自己感到輕鬆和滿足的事情。”

——胡波,《大裂》後記

再一次看到“胡波”這個名字時,卻是因為公眾號上鋪天蓋地關於他的死訊。許多不知內情的人不過讀了一兩篇揭露年輕導演困窘生存狀態的文章,便亢奮地加入了聲援的隊伍,他們大多沒讀過胡波的文字,不瞭解這個年輕人為自己所認定的東西賠上了所有。

這部久久未能上映的《大象席地而坐》,因為胡波堅持完整保留長鏡頭和四個小時的時長而與製片方(冬春影業)陷入僵局,他以卵擊石打了一場似乎是註定的敗仗,最終被奪去除劇本署名權之外的電影著作權、收益權和所有權等其他全部權利。

於是,2017年10月12日,胡波在住所16層的樓梯間扶手上繫了一根白色長繩,與這個令人失望的人間訣別。

讓青年導演付出生命代價去堅持的電影:《大象席地而坐》

“完成這部電影用了一整年時間,而最終,沒有一幀畫面屬於我,我也無法保護它。它被外力消解掉了。”

——胡波,《牛蛙》後記

《大象席地而坐》的電影是在小說故事基礎上的擴展和進一步創作,這個劇本入圍FIRST青年影展創投會,因此得到了“冬春影業”的注意。胡波以“大象”故事為線索,讓四個被生活冷漠對待、麻木度日的主要人物被一樁樁瑣事牽連在一起。這些伍爾夫筆下彼此相鄰又匯聚成波濤的小事,在胡波眼中卻是一節節爛繩索,它們相互纏繞,亂作一團,最終在某一天糾結成一方萬丈深淵。

如此,到這一日盡頭之時,麻煩纏身的幾個人想要逃離卻沒有方向,最終決定結伴去滿洲里的馬戲團,看看那頭大象為何席地而坐。

電影並未給出大象席地而坐的原因,卻能在書中故事的結尾處找到——它斷了後腿,只能坐在地上哀嚎。

讓青年導演付出生命代價去堅持的電影:《大象席地而坐》

讓青年導演付出生命代價去堅持的電影:《大象席地而坐》

我忍不住將胡波與畢贛相比較,兩人都是八零後年輕導演,都喜歡寫作,首部電影都大量使用長鏡頭並獲得了歐洲電影節獎項,然而兩人處女作的風格迥然不同,看得出性格上的詫異,認死理的和隨和的,因而際遇也走到了兩個極端:一個失去電影所有權結束了自己的生命,一個路越走越寬廣,有足夠的資金和空間來運作第二部電影。

沒看《大象席地而坐》之前,我很享受畢贛在電影中營造出來的夢境;然而看完胡波的作品後,我發現自己更喜歡這樣殘忍的真實,以及直面生活陰暗處的慘烈。

幾位主要演員也都表現得不錯,讓我相信了電影中人物角色的處境,有所共鳴。尤其是彭昱暢,他詮釋出一個陰鬱又叛逆的少年,從壓抑到爆發再到沉默,很難跟《快把我哥帶走》裡滑稽好笑的時分聯繫起來。

讓青年導演付出生命代價去堅持的電影:《大象席地而坐》

不喜歡《大象席地而坐》的人覺得情節過於壓抑,沒有一個人物是快樂的,為了“喪”而“喪”。我卻覺得那些陷在生活困境裡的人們或多或少能從幾個主要人物身上找到自己的影子,比如與父親不合、被同學霸凌的高中生韋布,貪圖溫暖而與教導主任有私情的女孩黃玲,以及被女兒女婿以孫女需要學區房為由逼去養老院的老金。僅僅一天的時間,三個人原本消極卻平靜的生活被打亂,一件件小事交錯疊加著最終累積成厄運。

是呀,許多不幸的際遇都是從一件小事開始的,然後在人們覺得已經很糟糕的時候繼續變得更糟。

讓青年導演付出生命代價去堅持的電影:《大象席地而坐》

臺灣作家黃麗群在《大裂》序言中道出了胡波小說和電影的本質,他的作品“都懷抱同樣一個任何人無從迴避的問題:我們還要活(被傷害)多久?”

也許一些人認為胡波的電影和小說過於悲觀,不符合主流,令人不安。但這樣的群體、這樣的生活狀態並非不存在,只是距離我們整日刷朋友圈、追看新劇的日子太遙遠。然而電影創作本身難道不是用來打破打破常規的嗎?任何一種存在都值得被關注和關懷。所以國際電影節上獲獎影片的質量從不用票房或人們的喜好來衡量。

讓青年導演付出生命代價去堅持的電影:《大象席地而坐》

“從2013年開始,我去除了語言的修飾,又剝離了美化和塑造,將寫作看作直面生活最有力的方式。於是從其中得到某種力量,以對抗世界的灰暗。”

——胡波,《大裂》後記

這部電影讓我想到自己慘烈的青春期,也曾有恨得想要毀滅世界和難過得快要死去的時刻。然而時間最終模糊了一切,我戴著規規矩矩的面具沒有走到魚死網破的境地,然後這面具也逐漸成為了自己的一部分,再也摘不掉。雖然有時回憶起往事仍覺得驚心動魄,但我終於可以在從噩夢中驚醒後拍著胸口安慰自己,一切已經過去。

是的,一切已經過去。

讓青年導演付出生命代價去堅持的電影:《大象席地而坐》

胡波,假如你沒有那一念之差,如今恐怕也會這樣想,然後像畢贛一樣陷入如何指導下一部電影作品的糾結。人生不就是如此循環往復麼,但你總得有點憧憬,才能安然度過生命中一次又一次的寒冬。

《大象席地而坐》縱有不足和粗糙之處,仍是一部優秀的作品。在溫哥華國際電影節上的兩場皆滿座,近四個小時的放映過程中無人中途離開。結束後,觀眾們紛紛鼓掌致敬,當看到大熒幕上你的遺照時,都報以遺憾的嘆息。

還有,這部電影的版權如今歸你父母所有。

願你安息。

《大象席地而坐》獲得第68屆柏林電影節費比西國際影評人獎、最佳處女作獎特別提及

入圍第55屆金馬影展最佳劇情長片、最佳男主角、最佳新導演、最佳改編劇本等6個獎項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