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年,我是一名吳江鄉村教師

一、初見學校

20世紀70年代中期,我那年剛滿22歲,從江蘇省洛社師範學校畢業,被分配到壇丘公社鄉下某小學任教。當我挑著被褥和簡單的洗漱用品,沿著高低不平、大約80釐米寬的泥土路,中間還需擺渡經過一條足有50米寬的大河,花了足足有一個半小時的時間才來到XX小學。


那些年,我是一名吳江鄉村教師

70年代的農村小學校舍

我開始打量起這個不知我要待多少年的學校來。校舍連操場一起大約有500平米,4間瓦房外加1間草房就是學校全部的校舍。所謂的操場,就是一塊泥土地,周邊長滿了雜草。因為昨晚剛下過雨,泥土地走廊上都是學生鞋上掉下的泥巴。教室的窗上有玻璃,但是更多的是用白色尼龍紙釘上,因為當時玻璃是緊俏品,很難買到,可能由於辦公經費緊張,所以暫且湊合著。


那些年,我是一名吳江鄉村教師

70年代體育課


那些年,我是一名吳江鄉村教師

70年代,課堂一幕


後來我瞭解到,學校一共有5個班級,其中一二年級和三四年級是複式班,也就是將一二年級放在一間教室裡上課,三四年級也是如此。而五年級、初一和初二單獨編班,但是人數都不滿30人。


那些年,我是一名吳江鄉村教師

小學複式班課堂

這所學校一共有11名教師(包括我)。1名中年婦女,她的老公是文革前就參加工作的公辦教師,在另外一所學校任教,離這裡大約一個小時的路程。她的一雙兒女也在這所學校讀書,女兒讀一年級,兒子讀二年級,因為是複式班,所以兒女在一個班裡上學;3名教師都是本地大隊的,當然這些青年都是剛從壇丘中學畢業的;另外6人是插隊青年,其中1名是女的,都是臨時請來做代課教師。所以在這所學校,我是唯一的公辦教師。領導為什麼會叫我一個剛從師範畢業,還沒有什麼教學經驗的青年暫時負責學校的日常運轉,原因也可見一斑。


我任教的初二班級就在草房裡。沒有電燈,沒有正規的課桌,所謂的課桌就是2個土墩上面擱塊木板,而學生坐的凳子則由學生自己家裡帶來,所以凳子五花八門,有長條凳的、木椅子的、方凳的,更為奇葩的竟然有的學生坐在“圓木桶上”。至於講臺,這顯然是腦海中的一種奢望。在以後上課日子裡,課本只能一直拿在手上。木板做的黑板,沒有設置放粉筆的擱條,不知當時木工是怎麼想的,也許他根本不會想到教室裡竟然沒有講臺,所以在以後的教學生涯中,我不得不右手一支粉筆,左手一本課本,這是講課的“標配”。


那些年,我是一名吳江鄉村教師

簡陋的教室

二、課堂上的奇葩事

教師生涯就在這樣的環境中展開,我就要在草房裡開始培養我們的共產主義接班人了。

說來也好笑,自己一箇中師生,竟然一上來需要教初二的語文和農機課。當時學校有個很時髦的設置,叫“戴帽子”學校,也就是小學初中放在一起,叫7年制學校。在當時“學制要縮短,教育要改革”的大社會背景形勢下,沒有人會提出異議,也不敢提出異議。

我和搭檔金某一起教初二的語文、數學。至於其他學科,由其他教師打游擊輪教。

草房即使是晴天也是黑乎乎的,遇到下雨天,那可叫一個“慘”,寫在黑板上的字,即使坐在第一排都無法看清,坐在後面的即使再好的視力也是白搭。真的無法上下去了,只能讓學生做作業或自習。在這樣的環境下教學,教學質量可想而知,幸虧那時“文化大革命”剛結束沒多久,不太抓教學質量。

開學沒幾天,我正上著課,漸漸感覺教室裡越來越暗,突然外面一聲驚雷,接著,一陣大風颳來,只見頭頂突然感覺一亮,正當我感覺有什麼不對時,頭頂感覺有什麼東西掉在上面。下面的學生驚呼起來:老師,房頂上的“柴梢”被風颳走了。我抬頭一看,果然屋頂少了一扇“柴梢”,雨水也就從天而降,教室裡頓時亂了起來。課是沒法上了。我趕緊讓學生離開這間草房,去隔壁的其他教室暫時躲一下。這樣的奇葩事就在當時的學校裡實實在在的發生了。等雨停下,我先讓學生放學,忙找大隊書記幫處理。大隊書記兒子也在我的班上上課,所以效率很高,馬上派人上房幫助修理好,這才得以在第二天恢復正常上課。

三、與書記的兒子發生了衝突

我的班上一共有28名學生,其中有一個學生是大隊書記的兒子,也是班上長得最高的一個男孩。儘管那個時候“官本位”的思想還沒有像現在那樣濃厚,但是在農村,一個大隊就一個書記,一般的老百姓對書記還是比較敬畏的。這種現象在學校裡也或多或少有點影響,班裡許多學生都會圍著這個男孩轉。開學兩個星期下來,在第三週,我第一次佈置寫一篇作文,待收上來時,批改時發現這個孩子竟然僅僅寫了不到一百字,內容也寫得亂七八糟。我在課上點名對他進行批評(用現在的經驗來看,也許那個時候剛做教師,在教育學生的方式也存在一些問題)。誰知這個男孩當場就給了我一個難堪,只見他忽的一下子站起來,揹著書包就往外跑,嘴裡還大聲叫嚷著:我不讀了。我被這個情況一下子弄了個措手不及,一下子也愣在課堂上,其他學生見狀也直愣愣盯著我看。教室裡頓時鴉雀無聲,我被晾在了講臺上。


那些年,我是一名吳江鄉村教師

不聽話的學生讓老師比較尷尬


一下課,我趕緊跟同事交代了一下,就急匆匆往該學生的家裡趕去。待趕到他家裡,他家裡竟然一個人也沒有,該孩子也不知去向。我急得頭上汗水直冒,心也提到嗓子眼,要知道在上課期間,學生竟然離校不知去向,即使在那時也是一件棘手的事情。我想了一下,急忙趕往大隊部找他的父親。還好,他的父親在大隊部,他聽了我的情況告知,沒有責怪我:“這個孩子,我知道,你不用擔心,到了晚上會回家的。”他一邊抽了一口煙,眼角往上跳了一下,一邊微笑著說。我見狀,鬆了一口氣。他叫我先回學校。

到了晚上,我趕緊往他家走去,果然發現他坐在一張八仙桌上正和一家人喝粥。他父親很客氣,問我吃了沒有,要不一起喝碗粥。我連連搖頭,坐在他們遞過來的椅子上。待他們吃好,泡上茶水,我與他和他的父親交流起來。這個時候孩子大概也許也覺得自己錯了,一聲不吭地坐在邊上,待差不多了,我也向他表示,在課堂上當著這麼多的學生批評他也不妥,他父親也要求他給我道歉。


那些年,我是一名吳江鄉村教師

一家人圍著一張八仙桌吃飯


第二天男孩揹著書包早早來到學校,儘管他的作文一直寫得不敢恭維,但後來學習態度還是值得肯定。

四、排課風波

磕磕碰碰的日子不知不覺像手中握著的細沙,在指尖中不斷地流失,一個學期就過去了。過了年,時間日曆翻到了1977年的春天。


那些年,我是一名吳江鄉村教師

1977年,老電影《春天》(紀錄片)劇照欣賞


剛開學剛過一個星期,大隊部有人傳話(當時電話只有大隊部才有),說是教革組長叫我去他那兒。我心中一陣嘀咕,作業還沒有批呢,又要耽擱一個上午時間。我交代了一下同事,急匆匆趕到壇丘教革組長辦公室。只見一個大約40歲左右的中年人坐在領導身邊的椅子上,一邊“吞雲噴霧”,一邊喝茶,還時不時用眼角瞄我,梳著一個大背頭,臉色黑灰。領導打著濃重紹興話,大概的意思是“大背頭”是原先學校的負責人,現在公社借調結束了,要回原先的學校了。因為學校原先叫我負責著,現在他回去了,負責人的事情需要商量一下。領導的意思考慮我是公辦教師,而“大背頭”是民辦教師,如果叫我將負責人的“職位”一下子交出給“大背頭”,好像對我不太公平,所以提出兩個人一起負責這所學校。虧他想出這樣的一個誰也不得罪的“妙計”。兩個人負責,到底聽誰的,顯然這樣的安排會給以後的工作帶來不可預知的矛盾。想到這一層,我對領導說:這樣吧,兩人負責是無法“負責”好的,乾脆讓他負責吧。領導見我這樣表態,大概是出乎預料,所以鏡框裡面的有點發黃眼睛直瞪瞪看著我,好久沒有發話。過了好久,他才說:這樣也好,陸老師是老教師了,也負責了好多年,相信你們會合作好。

我回到了學校繼續上我的課了。第二天,陸老師來到學校,把中年女教師招到一旁,嘀嘀咕咕商量了好一會兒,就走了。下午放學後,陸老師發出來到學校後第一個通知,要求大家集中一下,有個事情要告知大家。在放了學的教室裡,他說他將大家的課務重新調整了一下。調整課務是沒錯的,因為多出一個人,大家可以少上一些課啦。但是等用蠟紙刻寫的課務表拿到手裡,我居然發現我的課務比原先增加了3節課。要知道,我原先並沒有把自己看成是負責人而少排課,按理說,多了一個人該少課務才對呀,怎麼反而多了?


那些年,我是一名吳江鄉村教師

蠟紙

我當場提出疑問,陸老師臉一板,說是以前一直是這樣安排的。我說把總課表拿給我看看,他說不需要我看。我頓時一股火衝上腦門,聲音也響了八度:“今天我就是要看總課表,如果你不給我看,我拒絕按你發給我的課表上課。”他見狀,也一下子愣在那裡。我估計他也是第一次遇到有人敢挑釁他的權威。過了一會兒,他從包裡拿出總課表給我。我看了一下總課表,顯然他有點欺生的成分,想給我來個下馬威,建立自己的原有威望。教低年級的課務明顯比我少好幾節課。我教初二竟然排了最多的課。我直截了當對他說:“這個課表必須重新排,否則,我就上教革組要領導評理。”其他教師都一聲不響。他見狀對我說:“那你說怎麼排?”我說:“我的課務按原先排,因為本來我排課沒有把自己當領導來排課,所以沒有少排。現在多了你一個人,按理說,我可以減少幾節課,但是我也不想減少,但是多上課也不願意。這不是工作態度的問題,而是我不想被人欺負。”也許是他見我不是一個好欺負的主,所以也軟了下來:“那就照你的意見,我晚上重新排一下。”

第二天,他把重新排好的課表送到我手裡。我見達到了目的,也就按照課表上課了。在以後的日子裡,我跟他相安無事。沒有再爆發其他不愉快的事情。不過,他的毛筆字確實寫得漂亮,怪不得公社要借他去幫忙搞宣傳,做那個時候流行的牆上寫大幅標語的活。


那些年,我是一名吳江鄉村教師

70年代老標語


那些年,我是一名吳江鄉村教師

70年代工廠牆面文化建設

五、加工資成泡影

要加工資了,這個信息在當時無疑是一種久旱禾苗遇到了甘露,在公辦教師的心中蕩起不能平靜的“波濤”。多年沒有加工資了,誰都盼望能加上工資,儘管一級工資只有5元,但是在那個什麼都缺的年代,5元錢可不是小數目。我儘管在那時還沒有成家,但是從心裡也是很渴望能加點工資,改善一下貧困的生活現狀。每月35.5元,去掉生活費,所剩無幾。儘管在我所在的這所學校,就我一個人能有希望加工資(其他都是代課教師),但是課餘時間談論加工資的話題還是時不時的被提起,他們不止一次對我說,加了工資請客,我也滿口答應。心中常常似乎有一條小蟲在蠕動,癢癢的,又感覺隱隱的快樂。千盼萬盼終於盼來了確切的消息,公辦教師有20%人員可以加工資。這個消息既讓人興奮又讓人忐忑不安。根據文件的要求,自己不斷衡量,加給工作積極又有成績的人員。什麼是工作積極,自己想想,從來不請假不遲到,教學質量又是一直排在前面,橫排豎排都感覺能加上工資。一想到自己似乎能加上工資,上課時精神勁也比平時足了許多,對天天看到的學生也感覺可愛多了。講課的聲音也比平時高了幾度,處處洋溢著快樂的氣氛。平時一天下來,走回家的路程總感到又遠又累,但是自從有了加工資的希望,路也變得近了,也不感到那麼難走了。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儘管這個希望還在空中飄浮,但是希望能加到工資願望卻一刻都停不下來。

教育局加工資小組人員下到了基層,像模像樣召開了會議,傳達了文件精神,強調工資一定要加給工作認真並有成績的教師,同時還強調,一定要端正態度,擺正自己,處理好加和不加到的關係,還要發揚風格。想想也真是可笑,加工資要發揚風格,那“條件”還要來幹什麼。接下來根據工作步驟,要一個個找談話。

接下來的幾天,老是聽到某某人已經找談話了這樣的傳聞,至於談話的內容是什麼,都像冬天的大霧天,什麼也看不清。終於“欽差大人”來到了我的學校,找了一間學生已經放掉的空教室,把我叫了進去。一個50歲上下的男人,花白的頭髮,臉上的皺褶不僅多而且深,開口說話時,皺褶隨著嘴巴的張合,一會兒深一會兒淺。也許是個抽菸“老煙槍”,發黃的牙齒讓人聯想到煮熟有點焦的黃玉米。渾濁的眼球也許是缺少水分的緣故,顯得是那樣乾澀。一身中山裝早已失去了原先色彩,也許是穿得太久的緣故,袖口已經發毛。“你就是這所學校唯一的公辦教師,嗯,很年輕麼。”接下來,張合的嘴巴里不斷地滾出對我讚美的話語:什麼工作認真啦,對同事團結友愛啦,教學質量好啊,能安心在農村當教師啊。對於最後一句,我心想:我不安心能行嗎,不安心,你能把我調往盛澤嗎?想歸想,但是也就是心中想想而已,嘴上是萬萬不敢說的。萬一得罪了這個“欽差大人”,那加工資不是泡湯了嗎。“滿園春色”還沒有消受完,“寒冬臘月”馬上來臨,只聽他話鋒一轉:你還年輕,以後有的是機會,這次我希望你有覺悟發揚風格讓給老同志。我心中一陣驚呼,啊,原來你是給我設了一個局。多天來的盼望和喜悅,一下子如同一盆旺旺的炭火被一盆泠水兜頭澆下,一下子涼了個透頂。接下來他嘴裡說找什麼,我壓根兒都沒聽見。甚至他站起來要走了,我還愣愣地坐在長條凳上,還沒動靜。當然回家的路感覺怎麼這麼遠,走也走不到家。一連好多天,我都是渾渾噩噩的,幹什麼事情都提不起勁。當然,我終於明白了傳達文件時,文件中要“發揚風格”真正含義和所針對的對象了。

六、統考成績“出彩”

工資是沒有加到,但是“鄉教”還是要當下去的,否則可就連35.50元工資也就沒啦。再加上那時候不像現在,可以“跳槽”,可以做做生意謀生。那時可是計劃經濟,工作都是安排分配的,你即使不是黨員也要聽從黨的安排。隨著時間的推移,加不到工資的懊惱也漸行漸遠。

這樣的平凡生活又過了幾年,我也從一個青年成為一個有了孩子的父親。我比過去早上起得更早了,因為有了孩子,家務活變多了,為了不遲到,我早上一般4點就起床了。中心校校長也換了人。新領導工作作風和原先的校長不同,喜歡帶個飯盒(那時的幹部作風真是廉政,不但完全符合現今中央的八項規定,而且還真是有點戰爭年代幹部的作風)走到下面各個大隊小學校聽課。遇到下雨天,一手拿個飯盒,一手提著球鞋,打個光腳走著來校,隨意進入教室聽課。

那些年,我是一名吳江鄉村教師

老飯盒

因為你不知道什麼時候校長來,如果你不認真備課,那出洋相是必然的。特別是一些代課教師,沒有什麼教學經驗,又沒有經過專業的訓練,所以在校長聽課時,常常在講課時嘴巴哆嗦語音顫抖。當然我也不例外,被聽了兩堂課,但是還算運氣,沒有被提出什麼批評。對我的評價是與中心校的教師水平不差上下。該校長除了喜歡走下來進教室聽課外,還喜歡搞統考(那時候是允許的),不但喜歡搞統考,還喜歡將統考後各校學生成績排好名印在紙上下發給各個大隊書記。這一招可把有些人“害慘了”。你想,當你的考試成績排在後面,到年終你的報酬肯定要下滑(那時代課教師都是在大隊拿報酬,本身也就一個月20多元,再下滑就更慘啦)。但是反過來說,對教學質量卻真真起到了很大的提升,教師們不敢有什麼鬆懈,必須全力以赴教好學生。也幸虧這一招,讓我“出了彩”,連續幾年都是統考成績前三名,還被評為“先進工作者”,獎了一個竹殼的熱水瓶,也為後來順利調往盛澤埋下了“運氣的種子”。


那些年,我是一名吳江鄉村教師

竹殼熱水瓶


那些年,我是一名吳江鄉村教師

王仁龍老師獲得的各項證書



那些年,我是一名吳江鄉村教師

徵稿啟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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