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案紀實之“意外”命案的背後

大案紀實之“意外”命案的背後

新的案列講述方式,同樣的案例,別樣的精彩,希望新老朋友一如既往的支持,老崔也在這裡謝謝大家了。

1、一樁令人意外的命案

1950年元月12日,廣西省南寧市。

這起命案,發生得頗有些出人意料:一個平時對妻子畏懼如虎的丈夫,竟然手刃了這個無論個頭、力氣、本領都比他厲害的女強人。

“強人”這個詞彙,在古代一直指的是強盜,“女強人”就是“女性強盜”。直到大約三十年前,才賦予該詞彙另一截然不同的含義。由於我們要說的這個案子是20世紀50年代初發生的,因此我還是用古含義來說。這個女強人未出嫁時名叫藍秀女,出嫁後依習俗改叫韋藍秀,二十八歲,出身船戶人家,老爸藍大柱在江湖上小有名氣,綽號叫“混江鼠”,是邕江上“吃水上飯”的。這裡的“水上飯”,不是捕魚捉蝦,也不是搞運輸,而是一種打著載人運貨的幌子,到得江心就幹起熱情徵求客人意願“且問要吃板刀麵還是吃餛飩”勾當的營生。從事這份職業的,得具備幾個基本條件:一是水性了得,二是手腳靈活,多少會些拳腳功夫,三是膽大心黑,心理素質要好。韋藍秀未出嫁前就是這樣一個女性人物,雖說在江湖上沒有揚名立萬,但操作“板刀面”和“餛飩”絕對不是生手。

這樣一個女強人,出嫁後會是怎樣一個角色呢?這要看她嫁的丈夫是怎樣一個人,如果是為盜為匪者,或者雖然不是匪盜但卻是武林高手,抑或雖然不會武藝卻有萬貫家財富甲一方的,那韋藍秀也是掀不起什麼浪頭來的。可是,韋藍秀嫁的丈夫跟上述條件根本搭不上邊,那個男子名叫韋如杉,個子矮小,獐頭鼠目,尖嘴猴腮,比韋藍秀大七歲,職業有點特殊:販狗,這份職業決定他並不是一個有錢主兒。這等角色,要想娶個老婆,頗有些犯難。但韋如杉卻娶到了韋藍秀,而且同時還獲得了由岳丈大人隨女贈送的位於邕江邊上的三間草房和一條木船。

形成這一令人不解的事實的原因,是因為韋如杉曾搭救過“混江鼠”。那還是十多年前的事。1939年11月24日,日本陸軍獨立混成第二十三旅團和第五師團攻佔南寧。南寧地方上的一些具有愛國熱情的老百姓以各種方式對侵略者予以反抗襲擊,“混江鼠”藍大柱便是其中的一位。一次,“混江鼠”所參加的游擊隊在襲擊日軍後遭到追殺,各奔東西。“混江鼠”負傷後昏迷,恰遇韋如杉路過,伸手救助,躲過了日寇的搜捕。“混江鼠”養好傷後在韋如杉的幫助下逃往越南。抗戰勝利後,“混江鼠”返回南寧,為報答韋如杉的救命之恩,便將女兒嫁給了韋如杉。以“混江鼠”的性格,當然是說一不二,韋藍秀縱然千般不願,也是無可奈何,只有乖乖遵命的份兒。

可以理解,韋藍秀嫁給韋如杉這樣一個窩囊丈夫,心裡肯定是憋著一口氣的,這口氣就出到了丈夫身上。韋如杉很快就發現自己娶回家的原來是一頭母老虎,只要他一個不留神,沒有領會她的意思,輕則一頓持續時間很長的高分貝惡罵,重則拳腳齊施,棍棒相加。韋如杉雖然其貌不揚,但好歹也是個闖過三關六碼頭的男子漢,還有過冒著被日本人殺害的危險救助“混江鼠”的經歷,對於老婆的家庭暴力也曾作過反抗嘗試,但每次都被身高架大且練過拳棍的韋藍秀毫不留情地鎮壓下去了。時間稍長,韋如杉便只有唯唯諾諾俯首稱臣的份兒了。

可是,就是這樣一個角色,此刻竟下手殺害了女強人老婆!這是什麼原因造成的呢?這要由警方調查了。

南寧是1949年12月4日解放的,次日成立南寧市臨時治安委員會,負責處置全市治安。12月22日,成立南寧市軍事管制委員會,同時撤銷臨時治安委員會。市軍事管制委員會下設的軍政接管組接管了國民黨南寧警察局及其下屬機構,隨即組建成立公安局,但掛牌則是在1950年元月下旬的市各界人民代表大會召開之後。本案發生時,南寧市公安局在接管的原國民黨警察局及其下轄機構的工作班子的基礎上,已經開始進行正常的警務工作,並且已經設置了市公安局及其下轄機構的工作班子,只等南寧市第一屆各界人民代表大會召開後掛牌了。本案發生後,已經組建只待掛牌的南寧市公安局水上分局一接到報案就立刻指派四名偵查員前往現場勘查。

作案現場在這對夫婦的家裡,那是三間草房:分別作為客堂、臥室、廚房使用,東側旁邊另外搭建了一間犬舍,專門豢養韋如杉倒騰中轉的狗。韋氏夫婦結婚後生有一對雙胞胎兒子,韋藍秀的老媽藍氏由於丈夫“混江鼠”三年前被人暗算後很是寂寞,就把一對外孫帶去和她一起生活了,韋氏夫婦也樂得省心。不過,這也使韋藍秀有了充裕的時間和精力從事河東獅吼活動,經常對丈夫下達不可理喻的指令。狗販子韋如杉已經被女強人磨平了稜角,從來只有老實聽命的份兒。

這天上午,住在三里外的藍氏帶著外孫來給女兒送鮮魚,大門虛掩著,兩個孩子歡叫著“媽媽”推門而入,見到的卻是韋藍氏躺在業已乾涸的血泊中僵硬的屍體,胸口插著一把匕首。藍氏也是擅長“板刀面”和“餛飩”的角色,對於此類悲劇已經熟視無睹了,但此刻面對的是女兒的屍體,難免淚如雨下。祖孫三個的哭聲驚動了附近的住家,過來一看,大出意外。甲長聞訊趕來,立刻派人去向分局報告。

偵查員勘查現場,發現兇殺發生時有過掙扎痕跡,但並不激烈。地上有一些小範圍散亂的短髮,收集起來正好是一束,看樣子那是韋藍秀從韋如杉頭上扯下來的。偵查員推斷,可能被扯下了頭髮的韋如杉疼痛之下忍無可忍,便拔出匕首衝韋藍秀胸口來了一刀。這一刀正紮在心臟位置,韋藍秀當時就倒地不起,雙腳抽搐了數下,一命嗚呼。韋如杉殺人後,在客堂的桌子上用手指蘸了妻子的血歪歪斜斜寫了幾個字:弱夫殺蠻妻!然後,逃之夭夭。

偵查員從幾個鄰居那裡瞭解到了可能成為兇殺由頭的情況:昨天下午,韋藍秀的一個表叔來訪,帶來了一些禮物。韋藍秀覺得過意不去,想回禮,但倉促之間拿不出什麼,就到犬舍捉了一條狗送給表叔了。這種情況以前曾有過多次,韋藍秀早已習以為常了,她一向認為這個家是她說了算,想怎麼著就怎麼著。哪知,一會兒韋如杉從外面回來得知情況後,竟然大發雷霆,然後沒等妻子作出反應拔腿就往外奔。去哪裡?去韋藍秀的表叔家。幹什麼?要把狗要回來。可是,已經遲了一步。韋如杉趕到時,那條狗已經剁成數塊放進鍋里加了大料在煮了。

韋如杉二話不說返回家裡跟妻子大吵,說這批貨一共是十條狗,那是一個客戶定購的,不是尋常的土狗,而是從山裡花高價收購來的獵狗,明天就是交貨的日子,根據預先約定,少了一條他不但拿不到佣金,而且得賠償五十枚大洋。韋藍秀聽著也愣了,五十枚大洋對於這個家庭來說是一筆極大的金額,就是把三間草房賣了也湊不齊。韋藍秀這才知道做家庭女皇也會闖大禍的,她不是一個很會思考的女人,當下就蒙了,任憑丈夫亂罵。住在附近的鄰居們聽到罵聲,過來看熱鬧,對於韋藍秀的破天荒示弱大覺驚奇,瞭解情況後紛紛勸解。韋如杉當時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似的團團打轉,最後一跺腳就出去了。幾個鄰居陪了韋藍秀一會兒,又勸解了一番後也離開了。

這裡的住家都是船戶,住的都是草房窩棚。當時也沒有“違章搭建”之說,船家在江邊上選中一個位置就可以搭建,佔地面積多少由自己決定,你有錢買建築材料就搭建吧。大家就三五成群地搭建,但各家互相之間都習慣性地留出數十米距離,供修船補網、晾曬漁具、種植蔬菜用,也為日後繼續搭建擴大面積留餘地。因此,鄰居們就不知道韋如杉出去後是幾時回來的,也沒有聽見這對夫婦再次發生爭吵乃至發展到人命案件的動靜。

偵查員於是就去旁邊的犬舍查看,沒有見到狗。又去江邊拴船的位置查看,也沒見韋藍秀陪嫁過來的那條小舟。看來韋如杉殺人之後把剩下的九條狗裝上船從水路溜了。偵查員將現場痕跡拍攝了照片,又提取了匕首等實物證據。然後喚來甲長、保長(南寧解放伊始還沿襲實施保甲制度,但保甲長換上了進步群眾),吩咐協助死者家屬辦理喪事,對前來弔喪的人多加留意,發現可疑情況立刻向警方報告。

四名偵查員返回水上分局後,立刻把勘查情況向部門領導作了彙報,提出偵緝方案:一是將提取的匕首等物證送市局作技術鑑定,二是立刻佈置追捕韋如杉。領導深以為然,說這是一起命案,不是一般打打鬧鬧的家庭糾紛,我們應當成立偵查小組進行專案偵緝。我馬上向分局領導報告。

經分局領導批准,決定由去勘查現場的四位偵查員覃俊君、黃柏森、鄧傑、小何組建專案組,覃俊君為組長。

專案組進行了一番分析:韋如杉是孤兒出身,沒有親戚,只有朋友,但是他帶著九條狗顯然是不適宜躲往朋友那裡去的。因此,估計韋如杉出逃後的第一樁行動是先把那九條狗處理掉。怎樣處理?從瞭解到的那個買家跟韋如杉訂立的口頭合約內容判斷,對方是一個很有實力的對象,這種實力不僅僅在於經濟方面,而且還有一定的社會勢力。像韋如杉這樣的狗販子是不敢得罪對方的。儘管韋如杉殺了人已經決定流竄江湖了,但是,他可能不怕警方,但是卻不敢得罪這種對象。因此,韋如杉得趕快把剩下的九條狗送到那個買家那裡去,至於還欠一條,他可以找一個藉口搪塞一下的。搪塞之後再滑腳,跟對方的糾紛性質就變了,不是不守信用捲款而逃,而是欠對方五十枚大洋不還,這兩者之間是有著刑事和民事之區別的。如此,料想對方不至於為了五十枚大洋大動干戈對他怎樣。

專案組於是決定:立刻以分局的名義向水上分局下轄的北站、亭子、水上上段、水上下段四個檢查站下達緊急協查令,同時分頭出動,沿著邕江上下游方向查訪逃犯韋如杉的行蹤。

當天晚上,專案組接到市局的技術鑑定結論:那把扎死韋藍秀的匕首柄上殘留的指紋與送檢的幾件被認為肯定留有韋如杉指紋的工具上的指紋比對痕跡相同。專案組由此有理由認定:殺害韋藍秀的兇手確是韋如杉。

但是,查訪逃犯的工作進行下來卻沒有任何收穫。四個檢查站的警務人員都對從兇殺案發生的時段開始一直到眼前所通過本檢查站關卡的船隻進行了回憶,沒有人發現過有這樣一條小船從檢查站經過。這些檢查站的警務人員中,有的是認識韋如杉的,一說這個矮個頭狗販子就知道,所以,應當說這種回憶是比較可靠的。

專案組四名偵查員自己所進行的查訪,也沒有什麼效果。他們分別查訪了邕江上的若干船家和跟韋如杉、韋藍秀夫婦一樣住在江邊草房或者窩棚裡的人家,都說沒有見到過韋如杉。分析下來,估計可能是時間關係,韋如杉是夜間殺的人,殺人之後他划著小舟悄然逃離現場,所經過的江面上沒有船隻,江邊的住戶則都已關門歇息了,所以沒有人看見。

但是,水上檢查站的警員是晝夜二十四小時值勤的,韋如杉即便是深更半夜通過關卡,他們也是會看見的,或許還會喚住小舟盤查一番。現實情況是:四個檢查站都沒有發現韋如杉經過。這說明了什麼?這說明韋如杉去的地方是位於他家到檢查站之間的範圍內的。

專案組於是決定就在這塊區域裡進行查摸。但是,這時韋如杉突然自己冒出來了。


二、他是兇手嗎

那是第三天上午,一個名叫陳細木的漁民划著一條小船,來到水上分局水上下段檢查站,對一名警員說他要求見一下站長先生。這位警員是原國民黨南寧警察局水上分局的舊警察留用人員,本來對這種渾身散發著魚腥味的窮漁民是很不耐煩的,但現在已是新社會,他不敢擺出舊警察的那一套來,只好露出些許笑容接待陳細木,問你有什麼事兒,站長這會兒去分局開會了,你要麼對我說,要麼下午再來。

陳細木說我要說的事兒還有點大,不過不是我自己的事兒,是別人要我代他來說的,他說只有站長才做得了主。正說到這裡的時候,專案組偵查員黃柏森正好來這個檢查站了解情況。那個舊警察就指著穿解放軍服裝、臂戴軍管會紅袖章的黃柏森對陳細木說,這是分局下來的軍管會同志,你有什麼事向他反映吧。

冷不防給弄了個一頭霧水的黃柏森不知陳細木剛才說了些什麼話,但不便推卻,只好點點頭,招呼陳坐下,和氣地詢問老鄉你有什麼事,我是分局的,可以對我說說。陳細木一開口,黃柏森就暗吃一驚——“我是受韋如杉的委託,前來向你們報告情況的!”

黃柏森一躍而起:“什麼?韋如杉?哪個韋如杉?”

陳細木說:“就是那個販狗的韋如杉呀。”

“哦!他現在在哪裡?”

“他在我的船上,這會兒正發著高燒呢。”

黃柏森也顧不上問要報告什麼情況了,急忙道:“好!好!好!老鄉,請你馬上領我到你船上去。”

黃柏森於是請檢查站派了兩名警員作為臨時助手,跟著陳細木前往漁船停泊處。漁船停在一里開外的一個小河灣裡,黃柏森上船去一看,被窩棚遮蓋著的尾艙裡,半躺半倚著一個臉色暗黃、雙目緊閉的病人,身上裹著一條敗絮綻露的破棉被,仔細辨認,依稀認出那確是韋如杉其人。

陳細木對韋如杉說:“杉哥,我把分局的軍管同志請來了!”

韋如杉睜開眼睛,一看見黃柏森那身穿著,臉上頓時顯出激動的神色,掙扎著撐坐起來:“大軍同志,你要給我做主啊!”

一頭霧水的黃柏森聽得有點愣了:韋如杉是殺人兇手,不過一天多時間,怎麼成了這副模樣?又提出要給他做主,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呢?心裡這樣想著,嘴上當然要明確表態:“老鄉,你有什麼話,請儘管說,我聽著。”

韋如杉卻閉目喘氣,一時開不了口。黃柏森問陳細木船上是否有開水,讓韋如杉先喝點水再說。陳細木說沒有開水,但可以燒。黃柏森就讓把那口砂鍋送到岸上去,讓那兩個警員找些枯樹枝來先燒點開水。燒水的時候,陳細木說要不我先說吧。黃柏森尋思聽過韋如杉的陳述肯定還得聽陳細木的,讓他先說也好,於是就點頭:“好的,那先聽你說吧。”

陳細木於是作了以下這番陳述:他跟韋如杉是結拜弟兄,韋如杉比他大四歲,年長為兄。那還是七八年前的事兒了,之後雖互有聯絡,但相處的時間並不多。因為兩人幹著不同的營生,韋如杉是販狗的,他是打魚的,而且各自都已成了家。有時江上划著船擦肩而過,也就不過打個招呼而已。

陳細木跟韋如杉一樣,也是在江邊上搭建了一個岸上住所,不過他窮,搭的是窩棚,離此刻泊船處不過一箭之距。前天半夜,他正在沉沉大睡時,被老婆推醒,悄聲說外面有異樣動靜。陳細木翻身下床,抄起一柄漁叉踅到門邊,側耳諦聽,門外果然有異響,那是輕微的不規則的“篤篤”之聲,這種聲音之前他從來沒有聽見過。正要仔細分辨時,窩棚的竹門被人叩響了,那節奏也是不規則的,似是一個七老八十的老者顫顫巍巍地在叩著。陳細木遂喝問:“誰?”

門外傳來的回答雖然輕微,但陳細木還是聽出那是韋如杉的聲音。大驚之下,趕忙開門,只見韋如杉渾身透溼,凍得瑟瑟發抖——陳細木這才明白:剛才那“篤篤”之聲原來是韋如杉的牙齒在捉對兒磕碰。

陳細木連忙喚起老婆,把韋如杉攙扶進來。燒了熱水給他擦身,烹了薑湯喂其祛寒。等韋如杉裹在被窩裡不再顫抖了,這才問他是怎麼回事。可是,無論他們夫婦怎麼詢問,韋如杉就不做聲。最後,韋如杉說了一句:“兄弟,有人殺我。你如肯救我,把我藏在你的船上,你照樣下江打魚。”

陳細木是條講義氣的漢子,當下一口答應。隨即就連夜把韋如杉送上了他那條小小的打魚船,自己也待在船上,也不管此刻是否能夠捕捉到魚,選了個避風的江灣下了幾排釣鉤再說。天亮後,韋如杉開始發燒,又灌了薑湯,沒用。下午,陳細木讓老婆去街上中藥店鋪買了幾味發汗退燒的草藥,煎了給韋如杉喝下去。燒退了沒幾個小時,又上去了。

今天上午,韋如杉雖然又喝了藥,但熱度卻反而更高了。陳細木正沒奈何處,偏偏老婆匆匆趕來,把他喚到岸上,悄悄告訴他:聽人說,韋如杉殺了自己的老婆,潛逃在外,現在警察正在抓他!陳細木大驚,便把燒得迷迷糊糊的韋如杉喚醒,問他殺老婆傳言是真是假。韋如杉不作回答,問陳細木泊船處是什麼地方。陳細木說就在我家附近,韋如杉說那應該離水上分局檢查站不遠,老弟麻煩你去檢查站跑一趟,就說有人求見站長,有事報告。陳細木尋思其中必有緣故,於是就急急奔到檢查站來了。

陳細木說完,韋如杉已經喝了一碗熱開水。可是,黃柏森正指望他能夠說一番話時,他忽然改變了主意,要求跟分局領導當面談。這樣,黃柏森也就不堅持了,說那也好,你們兩人就跟我到分局去吧。遂請陳細木把韋如杉連攙帶架地弄上岸,背了走。那條船由水警劃到檢查站去放著。

專案組另外三位偵查員對於韋如杉的到來當然喜出望外,組長覃俊君聽說韋如杉正發高燒,說那先請個郎中來瞧瞧吧。於是請來一箇中醫,一番望聞問切後診斷說韋如杉的毛病是受了寒氣且被極度驚嚇所致,遂開了祛寒的中藥,說兩三天就會恢復的。

專案組又請伙房下了一碗雞蛋掛麵,多撒胡椒粉,給韋如杉吃了,頓覺振作。於是就開口說話吧,把你這兩天的情況說給我們聽聽。

韋如杉的敘述使偵查員頗出乎意料——

韋如杉是以販狗為業的,兩廣地區人們嗜食動物,狗肉備受青睞,因此販狗是一門傳承已久的職業。韋如杉的父親、祖父都是販狗出身,到了他這一代也就子承父業了。自去年春天以來,由於時局形勢的原因,那些吃得起狗的階層沒有心思品嚐狗肉美食了,韋如杉的販狗生意一落千丈,堅持著慘淡經營到上個月南寧解放,原以為時局平定後生意能夠有些起色,哪知情況反而更加悲觀。元旦那天,韋如杉把老婆韋藍秀送到孃家去蹭飯,自己不好意思留在那裡跟著蹭,只得慢慢地搖著船沿著邕江漫無目的地遊蕩著。

韋如杉是空著肚子回到自己的草房的,強打精神煮了一鍋鹹魚粥,盛了一碗正要喝時,門外傳來一陣腳步聲,一個沙啞的嗓音叫喚著:“這是韋老大的家嗎?屋裡有人嗎?”

韋如杉雖然有一些朋友,但近年來走動得少了,解放後更是幾乎沒有來往。因此他對於這個陌生嗓音的來訪者覺得特別意外,最先閃過腦子的是:這人找錯門了!於是不吭聲,只管低頭喝粥。門外那位又叫喚了兩聲,乾脆推開門,把頭探了進來:“屋裡有人嗎……哦,有人!”

韋如杉於是轉臉觀看,果然是一張陌生面孔。他沒有對這張臉孔曾在自己大腦裡存檔與否進行搜索鑑別,因為他的注意力已經被對方手裡拎著的豬腿、香菸、酒水、糕點四件禮品所吸引,站起身來還沒開腔,對方已經說話了:“請問你是韋老大嗎?”

“韋老大?嘿嘿,這一帶姓韋稱老大的多著哩!”

“哦,我要拜訪的是韋如杉,南寧這邊有名的狗販子。”

韋如杉連忙拱手:“哦!那正是在下。不知先生您怎麼稱呼?找在下有何見教?”

對方自稱姓程,名夢彪,說慕名前來拜訪,要跟韋老大談一筆生意,問韋如杉是否有興趣。韋如杉聞之簡直懷疑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定定神連連點頭,拱手道:“願聽先生指教!”

程夢彪說他來自廣東,受人之託前來南寧這邊收購獵狗,問韋如杉能否在八天內替他收購到十條精壯獵狗;至於費用,可以採用承包代購的方式,就是雙方談妥每條獵狗多少錢後,對方當場付清,韋如杉拿了這筆錢後用什麼方式、什麼價格去弄到獵狗他就不管了,只要到時候交出合格貨品就行了。這種合作方式是韋如杉最巴不得的,因為如此操作他就能從中獲取最大的利潤。於是韋如杉就表示如果價格合適的話,這筆生意是可以合作的;不過,時間可能有些緊,因為精壯獵狗都是獵戶的心愛之物,他們通常是不肯出讓的,所以時間得寬裕些。

程夢彪問:“韋老大的意思是寬限幾天?”

“我想如果到1月12日交貨大概就行了。”

程夢彪淡淡一笑,咳嗽一聲,從門外進來一個彪形大漢,看都不看韋如杉一眼,衝程夢彪躬身:“先生!”程夢彪沒有開腔,只是做了一個手勢。大漢便從懷裡取出一個沉甸甸的盒子,放在桌上打開。韋如杉倏地一驚:盒子裡的紫色緞子襯裡上,放著五根金條!

程夢彪說:“這是十五兩黃金,24K足赤金。用一兩黃金買一條獵狗應該是不成問題吧?剩下五兩,就是給你韋老大的佣金。這種買賣你以前肯定沒有碰到過,以後也永遠不會遇到。所以,希望韋老大不要放棄。至於時間嘛,最晚必須在1月12日上午交貨!”

可以想象,這種情況下韋如杉自然只有頻頻點頭的份兒了。儘管這時他已經從對方的口氣中隱隱感覺到,這是一個不明身份很有威脅力量的人物,但是,作為做小買賣的,韋如杉信奉的是有利就圖,其他就不去考慮了。於是,他接下了這筆買賣。

程夢彪問韋如杉是否識字,韋如杉說他念過幾個月私塾。程夢彪說那就行了,你給我打個收條。我還有一個條件:如果到時候交不出貨,你除了退還黃金,還得賠償我五十個大洋——聽清楚了,是大洋,不是鈔票。這個條件,你寫在收條裡。說著,把一支鋼筆、一個本子放在韋如杉面前。

韋如杉點頭,但沒有動筆。因為他有一個擔心:如果這十五兩黃金是假的呢?一旦簽下了收條那怎麼辦?韋如杉是一個見過世面的人,所以他得把這個顧慮跟對方說清楚。一說,程夢彪點頭:“韋老大,你的擔心不無道理!這樣吧,我陪你去市裡,由你選一家銀行或者金鋪銀樓,請他們驗看一下,好嗎?”

韋如杉也算是老江湖,他提出不去銀行或者金鋪銀樓,而是去典當行,說那裡的朝奉鑑別黃金的本領跟銀行、金鋪、銀樓的職員具有一比的資格。程夢彪說沒有問題,讓韋如杉立刻和他們一起去市裡,由其自己選擇一家典當行請人家鑑別,如果人家抽取費用,可由程夢彪支付,因為那是程夢彪的黃金。

韋如杉於是鹹魚粥也不吃了,立刻跟著程夢彪兩人去了市裡他曾經去當過東西的“福佑典當”,請朝奉鑑別黃金真假。鑑定結果,黃金是真的。於是,三人進了附近的一家茶館,簽下了合約。

韋如杉跟程夢彪簽約後,程夢彪給了他一個在南寧市裡的聯絡地址,讓他有事前往聯繫,貨收齊之後,前去通知一聲即可,他那裡會派人來提取的。韋如杉於是回家做了一番準備,次日一早就搖了自家的那條木船出去收購獵狗了。由於時間緊,他甚至連老婆也沒告知一聲,只是託鄰居把程夢彪帶來的禮品在韋藍秀回家後轉交一下就是了。

接下來,韋如杉奔波了十天,先是逆流而上,一直到了隆安。然後又轉到左江流域,風餐露宿,曉行夜宿,一直到1月10日傍晚才返回南寧家中,終於收購到了十條符合程夢彪要求的獵狗。巧的是,韋如杉回家當天,老婆正好又去孃家了,因此,當天他並沒有見到韋藍秀,這也是次日韋藍秀把他收購的狗送給其表叔的一個原因,因為韋藍秀並不知曉丈夫接下了一筆什麼樣的買賣。

韋如杉回家後,把十條獵狗關入犬舍。算算離交貨還有一天,他就決定用祖傳秘法把獵狗好好調養一下,免得貨主看著感到獵狗不夠精神而另有說法。韋家世代以販狗為生,具有一套調養狗的秘法,估計可能是服興奮劑之類的速效進補方式,當然用的是中草藥。韋如杉就動手配製藥物,調於飼料中餵了一頓。

次日,韋如杉見狗比昨日精神多了,尋思還得把這種狀態保持下去,於是就去外面採藥。韋如杉離家前,韋藍秀從孃家回來了,他沒有預料到後來會發生什麼事情,因為時間緊迫,就關照老婆讓注意犬舍別讓狗逃了,就匆匆出門了。當時的想法是想晚上將情況告知老婆,好讓她有一個意外驚喜。沒有料到忽然來了表叔,更沒有料到韋藍秀竟會作出把他收購的狗送一條給表叔的決定。

等到韋如杉採藥回來得知情況後,大驚之下連忙奔表叔家,但木已成舟,那條獵狗已經下鍋。他返回家中對老婆發了成家以來的第一次大火,氣咻咻地出了門。尋思事到如今,只有去見程夢彪了,先把九條獵狗交貨,然後連夜出發再去收購。如果對方不肯寬限,那就沒有辦法了。

韋如杉進了城,按照那天程夢彪留給他的地址找上門去。那是打鐵街上的一處民居,是一個獨立院落,門前有一棵榕樹。叩門之後,來開門的就是那天做程夢彪跟班的那個彪形大漢。大漢將韋如杉領進去,程夢彪見到韋如杉顯出一副很高興的樣子,說韋老大你來啦,我正惦記著你呢,今天是11日,明天上午能準時交貨嗎?韋如杉哭喪著臉把情況述說了一遍,彎腰作揖:“請程先生寬限一兩天,我把那九條狗先交給您,然後連夜出去,好歹也要把另一條狗弄到手,哪怕偷也得偷過來。”

程夢彪聽著沒有吭聲,稍停,微微一笑道:“這會兒天色將晚,韋老大你大概還沒有吃晚飯吧?”轉臉吩咐大漢,“前面巷子裡那家麵館還沒有關門,你帶老大先去吃點東西,回來我們再看怎麼處理這個情況。”

韋如杉心事重重地吃了一碗麵條回來時,屋裡已經多了一個人,那是一個二十七八歲的男子,一看就知道是個精幹漢子,舉手投足間顯出會家子的架勢。程夢彪一臉平靜地對韋如杉說:“那麼就按照老大的意思辦吧,我們這會兒跟你過去,先把那九條狗取回來,還有一條可以寬限幾天。”

當下,韋如杉就帶著程夢彪三人到了家裡。接下來發生的情況就令韋如杉不堪回想了:他在犬舍把九條獵狗一一點數給對方看過以後,回到草房,吩咐老婆燒水沏茶待客。只聽見程夢彪一聲“哈哈”,“轟”的一聲他腦袋上就捱了一下,然後什麼也不知道了。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當韋如杉甦醒過來時,聽見潺潺水聲,便知道這是在航行的船上。正忍著頭疼努力回想剛才發生了什麼時,聽見有人說話了,是那個彪形大漢的聲音:“程先生,這傢伙怎麼打發?”

“按照方案執行吧。”

韋如杉聽著覺得這番對話很是不善,這才意識到先前自己耳畔的那聲轟響大概是遭了對方的重擊。正琢磨“方案”是怎麼回事時,自己的身軀已經給人抬了起來。程夢彪下令:“把這塊石頭拴在他的腰間,讓他沉在江底餵魚,省得屍首浮起來壞了我們的事兒。”

韋如杉這才知道所謂“方案”就是招待他吃“餛飩”,他強迫自己繼續保持昏迷狀態。對於韋如杉來說,腰間拴一塊石頭扔進江裡還不至於送命,而如果對方發現他已經醒過來了,或許隨手捅他一刀那就真給幹掉了。

就這樣,韋如杉給扔進江裡了。韋如杉精通水性,南寧的冬天還不像北方那樣冷得能把人凍僵。而最要緊的是,他的綁腿布里還插著一把用於防身急用的三寸小刀。被扔進江裡後,立刻屏息拔刀,割斷拴住石頭的繩子,雙腿一蹬就無聲無息地浮出了水面。那條載著人、犬的木船已經順流而下,韋如杉立刻游到岸邊。上岸以後,寒風一吹,這才覺得渾身透冷。韋如杉自小就在這一帶轉悠,對於地形熟得就像瞭解自己的手掌紋路一樣。當下在原地轉了幾個圈子就辨明自己所在的位置名叫三汊灣,離他家有五里地。此刻他已經不可能忍著寒冷堅持走回家了,即使能回家也不敢,誰知道程夢彪他們是否會去而復歸來一個回馬槍?只有先找戶人家燒堆火把衣服烤乾了再說。忽然想起自己的契弟陳細木的窩棚就在前面不遠處,於是就決定去陳家。一路狂奔,快要到達時一不留神讓石頭絆了一跤,扭傷了腳,只好爬行了百來米,終於到了陳家。

韋如杉說完上面這番話,已經冒出一頭汗,連咳帶喘,呼吸也不勻了。覃俊君藉著給他遞毛巾擦汗之機,查看了其頭部,發現其額前左側確實少了些許頭髮,這跟偵查員勘查現場時發現地上散亂的頭髮系雙方爭鬥時被韋藍秀扯下的判斷是相符的。

韋如杉究竟是不是殺害韋藍秀的兇手呢?專案組立刻進行了討論:從兇器上的指紋和現場的頭髮來看,韋如杉具有作案嫌疑;但是,剛才韋如杉所說的這些內容又不像是編造的。究竟如何?看來這需要調查。

當然,在調查之前,先要採取一項行動。


三、驚動了廣西警方最高領導

這項行動,就是去打鐵街那邊會會程夢彪等三人。不管韋藍秀是不是韋如杉殺害的,韋如杉關於程夢彪三人謀殺他的指控是需要首先弄清楚的。

鑑於程夢彪三人可能存在的危險性,專案組向領導彙報後,臨時調集了三名偵查員,七人一律改穿便服,懷揣手槍,悄然前往打鐵街。

偵查員先去了目標地管段派出所,說了來意,要求對該處住戶進行外圍調查。派出所方面聽著覺得奇怪,說門前有一棵榕樹的那戶是一處沒有人居住的空房子啊,怎麼有人住了呢?要麼是房東金老闆把那房子出租了?

專案組長覃俊君聽著覺得可疑,於是決定立刻過去查看。那裡誠如韋如杉所說的,是一個獨立院落。偵查員先派一人上前敲門,裡面沒有反應。正要爬牆而入時,被驚動的鄰居過來了,因見來人身穿便衣,沒往“警察”上想,只道是別有用心之徒,便說你這人幹什麼,為什麼要爬牆頭?還要往下說,瞅見從拐彎角那裡冒出來的管段警察老季,便知道必有緣由而咬住了舌頭。老季上前一問,方知大門之所以從裡面拴著,是因為後面另有一道小門,敲門不開,那是裡面沒人,裡面的住戶是拴了大門從後面的小門離開的。

偵查員於是發問了:怎麼沒人住了呢?前幾天這裡還有人的嘛!

鄰居說,是住過人的,但是好像前天開始就沒見人出進了。

好像?這似乎不大牢靠,還是去向正主兒金老闆調查吧。

金老闆是開木行的,祖傳下來有兩座宅子,一座自己一家住著,一座出租。但出租的打鐵街這座宅子到前年出了點問題,有一對房客是從桂林私奔過來的青年男女,女方懷孕了卻得不到雙方家庭的承認,兩人於是殉情而死,從此,傳說這座宅子就成了凶宅,不止一個房客深更半夜看見或者聽見過那二位的形象、動靜。南寧當時不大,類似這種新聞不脛而走傳得極快,很快就沒有人來租房居住了。金老闆無奈之下,只好低價租給國民黨軍隊當軍需倉庫。兩個多月前,解放大軍壓境,國民黨的軍需倉庫撤了,這處宅子就空關著。上月(1949年12月)冬至日那天,忽然有人前去木行跟金老闆商量,說他們是外地過來的,想在南寧這邊做點生意,要把他的宅子租下來。金老闆當然願意,但他覺得有必要把“凶宅”的傳說向對方交待清楚,免得以後扯皮。他一說,對方不以為然,說沒有關係,即使真的有鬼也不怕,人如若鬥不過鬼那還不如死了去做鬼得了。於是雙方談妥以每月八枚大洋的租金先租三個月,二十四枚大洋一次性先付清。

對方入住後,金老闆就不管該處宅子的事兒了,反正租金已經收了,隨他們折騰去,房子又搬不走。如果不是今天警察找上門來,金老闆根本不知道宅子裡已是人去房空。

金老闆說著,拿出了當初雙方訂立的租房合約,果然如其所言。合約裡還夾著一張名片,就是那個喚韋如杉為“韋老大”的程夢彪,上面寫著是廣州雷源堂藥材批發行的股東。

偵查員於是請金老闆一起去那處宅子查看,裡面跟金老闆上月租給他們時幾乎沒有什麼變化,就像是從來沒有人住過,但天天有人來打掃一樣,乾淨、冷清,陰氣森森。偵查員踏勘了一遍,沒有發現什麼可疑跡象,連碎紙片也沒見一張。看來,程夢彪等人離開時,是作了一番消除痕跡的處理的。

對“凶宅”的查訪,對韋如杉所言內容的一部分有了一個證實。不過,如果由此排除韋如杉的殺人嫌疑,那就過於草率了。畢竟目前掌握的關於兇器上唯一的指紋證據是屬於韋如杉的,通常來說,這應該是一個比較鐵的證據。專案組經過討論,認為如果要排除韋如杉是兇手,那就應該對以下幾點進行調查——

一、找到從韋如杉腰間解下的那段拴石頭的繩子,驗證上面確實有跟韋如杉綁腿布里那把三寸尖刀(已由陳細木交給警方)相符割痕的斷口;

二、對兇殺現場桌子上留下的“弱夫殺蠻妻”字樣跟韋如杉的筆跡進行技術鑑定,確認兩者之間具有明顯不同特點,並非出於同一人之手;

三、再次前往兇殺現場,用體位還原的方法對被害人與假設兇手韋如杉當時的短暫爭鬥進行還原,分析現場的頭髮是怎麼回事。

偵查員去了陳細木的窩棚,陳妻是個本分而細心的婦女,她把韋如杉換下的那套衣服連同那段繩子洗淨曬乾後好好地放著。用陳細木交出的韋如杉綁腿布里的那把三寸尖刀試了試,繩子斷口處的割痕符合三寸尖刀的割痕特徵。

偵查員又讓韋如杉寫了一些字,送交市局作刑事技術鑑定,結論是:韋如杉寫的字跟現場桌面上的血字有比較明顯的不同運筆特徵,可以認定此非同一人所寫。

對頭髮的調查有些小小的曲折:偵查員認定兇殺現場收集到的亂髮就是從韋如杉頭上扯下的,從現場體位位置還原打鬥情景來判斷,也被認為確是韋藍秀從韋如杉頭上扯下的,韋藍秀也確實有這份兇悍和手勁。本來這已經可以下結論了,可是,偵查員黃柏森提出了一個問題:韋藍秀是不是左撇子?如果是左撇子的話,那體位站立位置就不對了,韋藍秀不可能用不擅長使用的右手去扯下丈夫頭部右側的頭髮的。於是三人就去走訪韋藍秀的母親藍氏,證實了黃柏森的想法是對的,韋藍秀確實是左撇子。於是,第三點也給排除了。

調查結果,專案組認為可以排除韋如杉是兇手。

那麼,殺害韋藍秀的那把匕首柄上唯一的指紋是韋如杉的又該如何解釋呢?偵查員根據韋如杉的敘述和現場勘查情況作出了以下推斷:韋如杉把程夢彪三人領到犬舍將那九條獵狗交割後,剛返回草房開口讓韋藍秀燒水沏茶款待客人時,冷不防腦袋上就捱了重重一擊導致昏迷。與此同時,對方出手控制了可能被驚得愣住了的韋藍秀。然後,另一人把韋如杉懷裡的那把匕首拔出來,將柄端擦淨後塞到昏迷著的韋如杉的手裡,抓著他的手一刀幹掉了韋藍秀。又從韋如杉的頭上扯下一撮頭髮撒在地上,偽造了打鬥現場。

至此,關於韋藍秀被殺害之事,應該說是基本弄清楚了。

但是,新的問題隨之也產生了:程夢彪等人為什麼要這樣幹呢?也就是說,他們作案的動機是什麼?

從專案組對本案已經掌握的情況來分析,本案應當是一起普通的買賣糾紛,這裡把程夢彪、韋如杉分別稱為甲方乙方來說:甲方出了一筆費用請乙方收購十條獵狗,經濟上屬於包乾性質,甲方給乙方十五兩黃金,乙方按時交貨就可以了。如果乙方不能按時交貨,那就要承擔違約責任,違約責任是乙方向甲方支付五十枚銀洋。這份合約一式兩份,甲乙雙方各執一份。但是,乙方的那份合約已經沒了。乙方韋如杉是一個頗有些江湖經驗的人,他把那份合約一直藏在身上。可是,那天當他從江底逃生上岸到陳細木家後,陳妻在處理他換下的溼衣服時,沒有發現這份合約。估計是甲方在將韋如杉擊昏又殺死韋藍秀後,已經從韋如杉身上搜走了合約。

讓我們把話扯回到正題上:既然雙方有合約,那麼,乙方出現違約情形時,甲方只要根據預先的約定追究對方的違約責任就是,為何要採取極端手段,連害兩人呢?就算乙方沒有支付五十枚大洋違約金的能力,也不至於二話不說就下手殺人啊,而且一下子就幹掉兩人。這不是極為反常嗎?這樣看來,這樁買賣本身就是大有問題的。問題在哪裡?在甲方為什麼要殺人上。被甲方剝奪生命的對象,表面上看是一對夫婦,但是對於甲方來說,是否夫婦似乎並不重要,重要的是韋如杉和韋藍秀都是這樁買賣的知情者。他們殺人的真實目的,應當是為了讓知情者永遠封口。

所以,程夢彪方面殺人的動機是為了滅口!

專案組分析到這裡,眾偵查員都一個激靈:滅口!他們為什麼要用滅口這樣的極端方式來保守收購十條獵狗的機密?看來答案只有一個:這樁買賣的背後隱藏著某個不可告人的陰謀!

眾偵查員隨即面面相覷,意思盡在不言中:看來這個案子不得了啊!

專案組長覃俊君開口了,說這個案子查到這一步,我們該向領導彙報了,往下怎麼查,聽領導指示吧。

覃俊君於是就向部門領導彙報了案情,部門領導聽了也是暗吃一驚,說這個案子很是複雜,還不知道背後的水有多深哩,我得趕緊向分局領導彙報。

水上分局領導剛聽完這邊的彙報,就接到市局的電話,說請分局主要領導去市局開會。於是,分局領導便讓這邊暫時按兵不動,待他從市局開會回來後再商議怎樣對待這個案子。

南寧市公安局召集各分局領導開會,是市局領導要聽取各分局關於最近社會治安情況的彙報。主持彙報會的領導名叫覃應機,根據內部決定,他已被任命為廣西公安廳廳長兼南寧市公安局局長,後一項決定將在1950年1月25日至28日舉行南寧市第一屆各屆人民代表大會結束後對外正式公佈,前一項決定則在稍後(2月4日)召開的廣西第一屆各界人民代表大會結束後對外正式公佈。儘管覃應機沒有向與會者說明本次彙報會的意圖,但參加會議的分局領導都知道這肯定跟最近各界人民代表大會即將召開有關。這兩次會議是廣西人民群眾政治生活中的一件大事,也是中共在廣西地區建立人民政權的一個首要舉措,所以必須確保會議安全。因此,各分局領導在彙報時都很認真,聽取彙報的市局領導也很專注,覃應機本人也不時提問,並將一些情況立刻在本子上記錄下來。

覃應機是一位老革命,又是老資格的情報、安保專家。他於1915年11月生於廣西東蘭縣,1929年春參加革命工作,同年加入中國共產主義青年團,1931年8月加入中國共產黨。早在三十年代前期覃應機擔任紅軍連長時,就被抽調進紅三軍團保衛局擔任偵查員,不久又去國家保衛局學習,之後先後擔任紅三軍團五師偵察連政治指導員、十三團偵察連政治指導員、十三團營副特派員、紅一方面軍總司令部二局偵察隊偵察組長、紅一軍團保衛部巡視組組長、二科科長等職務。覃應機參加了著名的長征後,又先後擔任八路軍總部參謀處外勤情報組組長,八路軍總部偵察隊隊長、偵察科長、太行太嶽行政聯合辦事處公安處副處長、晉冀魯豫邊區公安總局秘書主任、冀南公安局副局長、冀魯豫公安局副局長。抗日戰爭勝利後,又先後任冀南公安局局長、冀南區黨委社會部部長兼公安局局長、河北省公安廳廳長兼中共河北省委社會部部長。廣西解放後,調任中共廣西社會部部長兼廣西公安廳廳長、廣西公安縱隊政治委員和南寧市公安局長。相信不論懂行還是不懂行的人,在看了上述簡歷後,對於覃應機跟公安戰線的關係肯定都會聯想到“密切”、“內行”之類的詞彙。

因此,可以理解,當覃應機聽水上分局領導彙報了“韋如杉夫婦兇殺案”之後,其頭腦裡所閃過的那份警惕。但覃應機當時沒有說什麼,甚至神情也沒有什麼兩樣。彙報會結束後,他悄然喚住了水上分局出席會議的那位領導,交談一番後,下了一道簡短的命令:立刻通知“韋如杉夫婦兇殺案”專案組的四位偵查員到市局來,他要當面聽取他們的彙報。

覃俊君、黃柏森、鄧傑、小何接到電話後,立馬奔市局。覃應機用一個小時的時間跟專案組成員進行了談話,主要是聽取眾偵查員的當面彙報,有時也會提出詢問。最後,覃應機問偵查員:“你們對這個案子是怎麼看的?”

覃俊君代表專案組回答:“我們正討論呢,總覺得這個案子實在太蹊蹺,非常不合常理,所以懷疑背後有問題,但一時又推斷不出究竟隱藏著什麼。”

“你們知道1月25日我們要召開南寧市各界人民代表大會和2月上旬要在南寧市舉行廣西各界人民代表大會的消息嗎?”

“領導已經向我們傳達過了。”

覃應機說:“我們肩頭上壓著確保這兩個會議安全召開的重任,這也是市局最近階段壓倒一切的任務。因此,所有反常的案子——不管從表面上看來是屬於經濟還是政治或者其他什麼性質的案子,都必須予以重視,因為很有可能這些案子中的某一起就是與敵特陰謀相關的。你們眼下經辦的這起兇殺案件,你們覺得蹊蹺,我也有同感,聽下來怎麼想也想不通。所以,看來有必要對該案進行重點調查。這項工作要快,因為離市各界人民代表大會召開沒有幾天時間了。考慮到這起案子的偵查工作量肯定很大,憑你們四人可能難以勝任,我剛才已經跟你們分局領導商議過,決定給專案組增派人手,水上分局增派一位同志,市局也派兩位同志,實際上就是組建一個新的專案組。該案現由市局直接抓,你們有什麼問題,需要解決什麼困難,都可直接向市局方面提出。我預祝你們勝利完成使命!”

覃俊君等人頓覺這一使命的分量之重,以覃應機的職位,跟他們這樣的普通偵查員坐在一起抽菸交談,可見得首長心目中對“韋如杉夫婦兇殺案”的危害性預感是何等強烈,且對他們寄予著何等厚望。眾偵查員當即一躍而起,齊刷刷地敬禮。

新專案組由市局二科(偵察科)顧問董應強、偵查員郎金貴、水上分局偵查員老許以及原專案組四人組成,董應強擔任組長,原組長覃俊君任副組長。董應強是覃應機在冀南公安局任職時的老部下,剛剛點名從河北省公安廳調過來的,他是中共黨員,政治可靠,偵查業務也頗精通,主持破獲過一些疑案奇案。覃應機把他帶到廣西來,是準備安排到公安廳發揮偵查骨幹作用的,此刻正好有這樣一個案子,於是就讓他掛著市局二科顧問的虛銜主持該專案偵查。

專案組七人會齊時,已是當天傍晚。從市局食堂打來7份飯菜,七名偵查員就邊吃邊開起了案情分析會。在場偵查員中,除了董應強之外,其餘人都沒有承辦過像覃應機這樣的警方高級領導親自下達的案子,加上對於案情心裡還沒有底,所以難免緊張。董應強說大家不必緊張,也不要對這個案子有什麼框框式的思維,我們就把本案當成一起普通的刑事命案來偵查就是了,至於偵查下來該案最後會是什麼樣子,眼下根本不必去考慮。

這個案情分析會開了五個多小時,一直開到後半夜才結束。會議情況如何,先往旁邊放一放,稍後再交待。讓我們轉換一下視角,去觀察另一方對象的情況。


四、“保密局廣西省特別行動中心”

覃應機確實厲害,他對於“韋如杉夫婦兇殺案”的那種直覺是很到位的,這個案子的背後果真隱藏著針對將於1月25日召開的南寧市第一屆各界人民代表大會的陰謀。

實施這起陰謀的主持者我們已經認識,就是前面已經出過場的程夢彪。但是,大家對於這人的身份背景還不清楚,這裡有必要作一個介紹——

程夢彪,真名農敬之,三十九歲,壯族,廣西恭城人氏,出生於一個前清低級武官家庭,初中文化,二十歲前當過小學老師、店員,二十歲前往南京,經親戚介紹進國民政府首都警察廳當了一名警察,兩年後考入國民政府中央警官學校,畢業時因成績優秀,被戴笠主持的復興社特務處看中,招為特務。復興社當時在社會上的稱呼叫做“藍衣社”,就是後來臭名昭著的“軍統局”。因此,應當說,程夢彪是“軍統”老特工了。不過,程夢彪的運氣不算很好,因為他的十幾年特務生涯中,有六年多時間是在監獄裡度過的。當然,作為經歷來說,他是有資格跟人吹吹牛的。他在和知己喝酒時,經常掛在嘴邊的一句開場白是:“兄弟當年在河內坐牢的時候……”請注意,程夢彪坐的牢是在越南河內,不是中國的什麼地方。

一個“軍統”特務,怎麼去坐異國的大牢呢?這就牽涉到一段歷史了,因為跟本文沒有關係,這裡就一筆帶過:1938年12月19日,汪精衛率陳璧君、曾仲鳴、周佛海、陶希聖等十餘人乘飛機逃離昆明,飛抵越南河內,投向日本。蔣介石大怒,令戴笠派遣特務前往河內暗殺汪精衛。“軍統”派往河內行刺汪精衛的行動特務中,就有廣西人程夢彪。刺汪行動沒有成功,特務殺錯了人,把曾仲鳴給幹掉了。而程夢彪當時擔任的是掩護,逃得慢了一步,被河內警方拿下了。於是程夢彪就在河內坐牢,直到1945年8月日本宣告投降後,他才被釋放回國。

程夢彪回國後,去向“軍統局”報到。戴笠聽說後,尋思程夢彪的這段經歷也著實不易,畢竟監牢不是招待所,吃官司不是吃酒水,也算是有功人員吧,於是就簽署了一道任命,將原來不過中尉軍銜的程夢彪晉升為中校。當然,中校不過是軍銜,具體職務沒有變化,還是行動特工,“軍統”內部稱為“行動員”。這種情況在“軍統”、“中統”都並不少見,他們不但有校級行動員、情報員,還有少將行動員或情報員。

程夢彪儘管有了中校軍銜,但本領並未長進,而且寸功未立,這種平庸角色在“軍統局”是不會受到青睞的。所以,從1946年到1949年上半年這三年時間裡,程夢彪基本上是在坐冷板凳。沒有活兒幹,就沒有橫檔可撈,只拿一份薪水,他的日子過得很不滋潤,但也沒有辦法。

直到半年前,已經逃到廣州的程夢彪才忽然受到上峰的重視。已改為“國防部保密局”的原“軍統局”的一位少將行動處副處長從臺灣飛來,親自找他談話,先親切詢問他的生活狀況,然後和藹地瞭解他對今後有什麼想法,接著就稱讚他的“革命歷史”,說他是復興社時期的老同志,為國家在異國坐牢七年其志不變,堪稱“鐵骨英雄”,並透露說當年戴先生有過話要把農敬之同志的事蹟寫進“軍統”歷史,永久留名。最後,少將副處長宣佈:晉升程夢彪為陸軍上校,授命其組建“保密局廣西省特別行動中心”,該組織成立後,程夢彪任“主任”。上峰還許諾:不久的將來,由於美國盟友的參與,中國時局肯定會發生變化,屆時程夢彪可以由地下轉到地上公開露面時,就是少將了。

就這樣,程夢彪開始組建“保密局廣西省特別行動中心”,上峰給了他兩名助手,就是韋如杉所看到過並且被他們當“餛飩”扔進邕江裡的彪形大漢和另一漢子。那二位,彪形大漢名叫歐富根,另一位叫寧山,都是廣西人氏。別看其貌不揚,也是有軍銜的,都是陸軍上尉。兩人知道程夢彪的經歷,尊其為“前輩”,對程夢彪執禮甚恭。

程夢彪乾的是行動特務,但他畢竟是警察出身,又有文化(在當時,初中文化已經算是有文化階層了),加上在河內的那七年大牢也不是白蹲的,所以行事並不莽撞,心思還有點縝密。他從上峰那裡領取了活動經費、聯絡方式、密碼本、偽造的多種證件、圖章以及行動特務的武器、器材後,就帶著歐、寧兩人悄悄離開廣州,化裝成生意人前往南寧潛伏下來。

不能不對程夢彪的工作思維刮目相看,在別人看來,受命組建什麼什麼“中心”,那就趁南寧還在國民黨手裡時趕緊招兵買馬吧。可是,程夢彪卻不這樣想,他認為幹行動這一行的,講究的是實際成效,而不是人員數量。特務這一行的所謂“行動”,無非就是暗殺、爆炸、投毒、製造騷亂之類,幹此類活兒不是靠行動人員的數量,而是靠行動人員的質量,在這方面,數量和質量並不成比例。這個“不成比例”觀念,同樣也體現在行動對象上,以暗殺行動為例:暗殺共產黨方面的若干名普通成員,不如解決一名幹部。將來上峰檢驗工作成果時,不會以發展了多少成員為標準的,而是以執行了多少樁行動來計算的。另外,這種即將改變執政者的形勢中,如果發展新成員的話,其可靠性大有疑問;況且,人多,也意味著嘴雜,很容易暴露。程夢彪對於監牢已經坐得很熟悉了,知道那絕對不是一個好處所,所以不想舊地重遊,更不想從共產黨手裡領取一張去地獄的通行證。

因此,程夢彪帶著兩名助手潛伏在南寧市區後,跟尚在位置上頤指氣使的國民黨政權黨政軍警特方面的什麼人也不接觸,還真的以廣州“雷源堂藥材批發行”的名義跟人談起了生意。當然,還開始著手查摸南寧地區的一些將來可能用得著的資料,對於有名的狗販子韋如杉的瞭解就是通過這種查摸完成的。

1949年12月4日,南寧沒有任何懸念地被解放軍攻佔了。同一天,程夢彪忽然接到一封密信,竟是“保密局”當初指定的他的直接上司劉傑(不知是真名還是化名)不知通過什麼手段投放到他的住所的。這封信的內容使程夢彪大吃一驚,竟然列舉了他們三人到南寧以來的一些非特工活動情況。劉傑對於“行動”的理解顯然跟程夢彪不同,他對於程夢彪不發展特務而只是做好潛伏工作頗有指責;指責過後,話鋒一轉,讓程夢彪三人準備接受指令,著手準備實施對共產黨新政權的破壞行動。

程夢彪這才知道原來他這個前輩級的老特務已經落伍了,一直被人盯著竟還絲毫不知。劉傑的密札還算是給他一點面子的,沒有提出什麼警告。但是,從其列舉的那些非特工活動情況看來,他們這個“中心”是被人嚴密監控著的,所以,不要有什麼消極怠工的念頭。

程夢彪還真被這封密札給鎮住了,他自己是幹行動的,知道如果上峰要“密裁”他是很容易的一樁活兒,神不知鬼不覺就給幹掉了,而且服務很到位,管殺還管埋,免得麻煩共產黨的公安人員。於是,程夢彪就把上峰的指令向兩個助手歐富根和寧山作了傳達,說大家在思想上要有一個準備,待上峰下達指令後全力執行。歐富根和寧山兩個小特務自恃武功還可以,槍法也準,原本有些“初學三年,天下去得”的勁兒,什麼都不當一回事,現在聽程夢彪說了他們始終被上峰秘密監視之事,見程夢彪這樣的去河內行刺過汪精衛的前輩的語氣都有些異樣,心裡就頗有些害怕了,當下只有唯唯諾諾的份兒。

之後一連半個多月無事,到了冬至那天,程夢彪接到一封通過郵局正常投遞的平信。他一看信封外面郵票的貼法,就知道是上峰的密札。拆開後用密寫顯示藥水顯示出內容,果然是劉傑下達的指令,說據情報透露,共產黨佔領南寧後,準備在元月下旬舉行各界人民代表大會,讓“中心”著手準備對這次會議實施破壞活動,要求必須起到“影響大,且有相當殺傷力”的作用,命令“中心”在三天內拿出計劃,稱將上報臺灣“保密局”總部備案,作為事成之後按功論賞的實施依據。

程夢彪三人不敢輕慢,當下就商量制定行動計劃。但是,這件事這當兒商議似乎有點像瞎子摸象。被作為行動目標的各界人民代表大會什麼時間召開、在哪裡開、有多少人出席、其中重要人物有多少、將會採取什麼樣的警衛措施,等等。必須瞭解到的情況,他們一概不知,這怎麼制定行動計劃?歐富根、寧山當場就愣了,回過神來說老程這活兒怎麼幹?要不,咱給聯絡點送個信,向上峰請求提供相應情報,咱根據情報制訂計劃,好歹也要製造點什麼出來轟動轟動。

程夢彪說你們兩個小子簡直是少不更事,這是上菜市場買菜,可以討價還價,談不攏拜拜?軍令如山!懂嗎?上峰下達的命令,不管是否有執行條件,都得去幹,結果有兩個:一是幹成,一是殉職!得了,什麼都別說了,我們還是集中精力盤算怎樣下手吧,三天之內必須制定出一項符合上峰要求並且易於實施的計劃來。當然,我們在這邊租的房子時間有點長了,應該換一處地方,我已經在打鐵街那邊物色了一處宅院,我們先搬過去再說。

這樣,三人次日就轉移到了打鐵街金老闆的那處“凶宅”。進去後,開始討論如何執行上峰的指令。他們對於如何行動想了不下七八個計劃,無非是暗殺、爆炸、投毒之類,但別說具體實施了,連關起門來在屋裡想想都覺得困難重重,十足都是紙上談兵。

首先,想行刺領導級對象那是不現實的,他們三個傢伙根本別想近得了領導幹部的身,連遠遠瞅上一眼也有些膽寒——你根本不知道當你在瞅人家的時候,旁邊是不是有便衣的眼睛正盯著你。

再說爆炸,現場投擲爆炸物肯定是不可能的,這種場合別說攜帶了爆炸物的特務了,就是捧著一件國寶級古玩前去獻寶的正宗良民也會遭到擋駕。即使費盡心機僥倖獲得一個機會得以混進會場,投擲炸彈後又如何全身而退?那麼是否考慮提前放置定時炸彈?這也似乎是小說中的情節。對於程夢彪這樣的老牌行動特工來說,對於此類場合的安保預防工作真是太熟悉了。這等重要的大會,召開的前夜必有工兵用探測儀器進行極為周密的檢查,排除有危險品的可能後,由最可靠的警衛部隊晝夜檢查,任何外人不得進入,內部人員進入是可以的,但進入前必須接受安檢。這等嚴密周到的安全保衛措施,還有什麼空子可以鑽的?

再看投毒,這裡的投毒除了通常意義的在食品、飲水中投放毒藥外,還包括在現場放置化學毒物或者放射性物質,但後一類東西跟爆炸物一樣,顯然是不可能帶入現場的,這裡就直接排除了。再看前一類東西,這套把戲並不容易玩。因為為大會準備餐飲的人員是經過嚴格政治審查的,別說沒有收買策反的可能性了,就算有,這麼短促的時間裡也已經來不及做這種工作了。因為程夢彪這邊根本不知道這個重要會議準備放在哪裡舉行。幾時知道?那要看劉傑的能力了,他收集到了相關情報後才會通知這邊。只怕到那時,黃花菜都涼了。

這樣談了大半天時間,程夢彪三人一個個愁眉不展。程夢彪說頭都疼了,不談了,先往旁邊放一放,回頭再說。小歐你去買兩瓶酒來,晚上我們喝酒再聊。反正劉傑的命令是不能違背的,好歹也要弄一個計劃出來,到時候實施不成那就怪不得我們了。

小歐就是韋如杉所說的那個彪形大漢歐富根,別看這主兒長得五大三粗,通常會使人以為四肢發達者大腦必定簡單,其實,這類人的頭腦裡有時也會靈光閃現的。這回,歐富根就閃現了一回。程夢彪讓他去買酒,他剛出門沒多久就急匆匆跑了回來,其時程夢彪正覺得頭昏腦漲腰痠背痛而在院子裡打太極拳,剛動了動手腳,就被歐富根的興奮之聲打斷:“老程,有了!有了!”

程夢彪不吭聲,朝他投以詢問的眼神:什麼有了?

“瘋狗!瘋狗!”原來,歐富根出門才走了沒多遠,聽見路人大叫“瘋狗”,一群市民手持棍棒、鐵鍬之類正圍殲一條瘋狗。那瘋狗被逼到一處凹進去的牆角里,無處可逃,返身欲作困獸之鬥,但人們沒給它這種機會,頭前那漢子一鐵鍬鏟去,正插在已張得大大的狗嘴裡,而且牢牢地卡住了,另外幾位二話不說棍棒齊下,將其當場毆斃。眾人就地挖了個深坑將瘋狗掩埋了。

歐富根頭腦裡的靈光就是在看完上述整個過程後閃現的:如果準備若干條瘋狗,到時候拿到現場外圍,候得代表們進場時放出去不就得了!

歐富根大為興奮,也不去買酒了,拔腿就往回奔。當下,程夢彪一聽“瘋狗”兩字,便明白了歐富根的意思。他收起拳腳,豎起一個手指頭放到嘴邊“噓”了一聲,指了指院牆,意思是“隔牆有耳”。歐富根便不說話了,跟著程夢彪進屋去說。

程夢彪馬上認定這是一個絕對穩妥的主意,三人當晚就計議妥當,制定了一個行動計劃:事先準備好十條精壯、靈活的獵狗,計算好狂犬病的潛伏期後,趕在那次會議前給狗注射狂犬病毒,屆時把這些即將發作狂犬病的獵狗運往會場外圍,伺機放出去。可以想象得到,那時現場肯定一片令人大大出乎意料的混亂,因此執行者趁亂脫身毫無問題。狂犬病是一種只能防不能治的疾病,屆時被瘋狗咬傷或者抓撕到的每個人,都難逃一死。

程夢彪翻出了他前段時間“社會調查”所獲得的資料,發現了韋如杉其人,於是便決定委託這個狗販子收購十條獵狗。當然,貨交來之後,這個人及其家人(如果他有家小)的性命就結束了。

於是,程夢彪就制定了行動計劃,送往聯絡點。三十六小時後,程夢彪獲得了上峰的密函回覆。劉傑對於這個計劃大加讚賞,讓“行動中心”立刻著手開始做準備工作,至於狂犬病毒,以及相關動物馴化人員,他將調派過來。另外,一旦獲得南寧市各界人民代表大會何時何地召開的情報,他將在第一時間通知程夢彪。

接下來,程夢彪三人所做的事情就是查訪韋如杉的住址和準備登門拜訪時的禮品。元旦那天,程夢彪帶著歐富根前去拜訪韋如杉。這其實是名副其實的黃鼠狼給雞拜年,但雞是不知道的,所以,韋如杉面對著程夢彪這個沒有任何懷疑理由的主顧,輕而易舉就上當受騙了。

對於程夢彪來說,即使韋如杉按照合約規定準時交貨,他也是要結果韋如杉的性命的,這是預先計劃中的一個環節。不單單是韋如杉,就是韋如杉的老婆韋藍秀也已經由“行動中心”預簽了一紙前往地獄的通行證。原先他們是準備收到貨之後,以請客為名將這對夫婦灌醉後扔進邕江“下餛飩”的。但是,沒想到由於韋藍秀的自作主張,使預定的十條獵狗變成了九條,把韋如杉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似的匆匆登門求告延期交貨。其實,對於程夢彪這邊來說,差一條獵狗並無了不得的妨礙,屆時別說九條瘋狗一齊發作了,就是五條也足夠把現場搞成一鍋沸騰的稀飯。其時程夢彪已經接到劉傑發來的情報,知道南寧市第一屆各界人民代表大會已經定於1月25日召開。所以,從時間上說,不可能允許韋如杉延期交貨了。程夢彪頭腦裡最初冒出的念頭是少一條狗就少一條吧,把韋如杉夫婦幹掉就是了。可是,程夢彪還沒開腔邀請韋如杉夫婦吃飯時,韋如杉說了一番話,這番話語使程夢彪改變了下手方式。

韋如杉說的內容是:我自結婚以來,從來沒有對老婆說過一句重話,即使老婆對我破口大罵甚至拳打腳踢我也忍了,但是今天為這事我跟她大吵了一場,要不是鄰居來勸,沒準兒就動手了。

程夢彪一臉微笑地聽著,心裡已經升騰起另一個行動計劃。接下來所發生的事情,大家都已經知道了。程夢彪這樣做的目的是使韋藍秀的死亡和韋如杉的失蹤變得順理成章。往下,就讓共產黨警察去偵緝“殺人兇手”韋如杉吧。這小子已經沉在江底,沒等那根拴石頭的繩子爛斷,屍體就已經被魚啃得只剩一副骨架了,而骨頭是浮不起來的,所以,韋如杉就永遠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

程夢彪三人作案後,用韋如杉的那條木船載著那九條獵狗,直接去了預先物色好的第二個窩點。次日一早,程夢彪派歐富根、寧山返回金老闆的那座“凶宅”,把東西收拾一下,消除有可能會被作為疑點追蹤的痕跡後,就跟那裡拜拜了。

可是,程夢彪怎麼也沒有料到,儘管那塊拴在韋如杉腰間的壓艙石足有二三十斤重,但韋如杉竟然是有辦法死裡逃生的。而這種死裡逃生對於“行動中心”這三位而言,或許就意味著滅頂之災即將來臨!


五、專案組決定了調查方向

現在,讓我們把視角轉回到專案組這邊——

由董應強主持的新專案組舉行了首次案情分析會,對於案情的分析並沒有那麼清晰,他們畢竟是人而不是神,所以不可能很快就察覺敵特分子真實動機。專案組確實把大量時間耗費在分析作案動機上,也確實認定該案極為蹊蹺,認為背後隱藏著另一個陰謀。可是,他們不可能把程夢彪收購獵狗之舉跟一個企圖製造多人死亡併產生巨大政治影響的陰謀聯繫起來。

當專案組發現探究程夢彪等人的作案動機一時無法取得突破時,就果斷決定改變討論重點,先找到本案的突破口,弄出一個切入點來再說。

於是就議到了值得追查的線索:就是房東金老闆交出的那張程夢彪的名片,還有程夢彪等人跟金老闆的談話內容,以及程夢彪曾經待過的“凶宅”的鄰居對於程夢彪等人日常活動情況的敘述。董應強認為:盯著這三個線索追查下去,很有可能發現案犯的蛛絲馬跡。

那就行動吧!於是就作了分工,兵分三路:第一路,鄧傑負責跟廣州方面聯繫,對程夢彪那張名片上的“廣州雷源堂藥材批發行”進行初步核查,如果確有其行其人,那就立刻趕往廣州追查下去。第二路,覃俊君、郎金貴去找金老闆,請他回憶跟程夢彪打交道的經過情況,越詳細越好。第三路,老許、小何前往拜訪“凶宅”鄰居,其談話方式和目的跟第二路與金老闆的溝通無異。

鄧傑接受任務後,立刻起草了一份電報,去郵電局加急發往廣州市公安局,請求對“廣州雷源堂藥材批發行”以及股東程夢彪核查存在與否。廣州市公安局收到這份加急電報後立刻安排專人向衛生局予以核查,三個多小時後也以加急電報形式發來了核查結果:廣州市沒有這家藥材批發行——當然也就無從調查“股東”程夢彪存在與否了。這是第一路調查的結果。

第二路調查的情況跟第一路一樣,金老闆想來想去,也提供不出比第一次跟偵查員談話時更多的內容了。覃俊君、郎金貴只好叮囑他再想想,如果想起什麼,隨時可以跟專案組聯繫。

再看第三路,這一路偵查員撞到了好運,終於有了收穫。

第三路的這二位,在偵查員中實在算不上精兵強將。老許是本地人,三十二歲,這人是漁民出身,抗日戰爭時營救過共產黨游擊隊的傷員。抗戰勝利後第三年,那位被營救的傷員找到了老許,老許這才知道原來對方還是游擊隊的指導員。這位指導員當時已經轉入地下,幹起了情報工作。他來找老許是要將其發展為地下黨情報組織的外圍成員,問老許是否願意進國民黨南寧市警察局水上分局當白皮紅心的警察,老許說願意。於是,地下黨就通過社會關係把老許介紹進了水上分局當了一名水警。不過,平心而論,老許並沒有為地下黨提供過什麼情報,只是傳送過幾次物資。解放後,老許就作為可靠分子受到了組織的注目,不到一個月就入了黨,又調換工作部門幹起了偵查員。可以理解,他這個偵查員此刻只能跑跑龍套。

再看另一個小何,這個二十歲的小夥子就更不值一談了。他原是小學老師,懷著一腔熱情悄悄參加了地下團組織,南寧解放前夕,張貼過傳單,寄發過警告信,參與組織了迎接解放軍進城活動。解放後,根據組織上的安排,他就改行當了警察,被分派到水上分局幹起了偵查員。小何干偵查員的時間滿打滿算不過一個月,因此只能替老許跑跑龍套。

這樣二位龍套偵查員,如果擱在一個比較平庸的專案組長手裡,那就可能真的只好跑跑龍套了。但是,這回許、何二人是在董應強這樣一個很有水平的領導手裡,那就有發揮他們長處的機會了。他們的長處是什麼呢?他們都是土生土長的南寧本地人,熟悉當地的風土人情,容易跟當地人說得上話,搭得上茬,就是容易溝通。而像第三路這種調查,需要的就是溝通。董應強在首次案情分析會伊始,先要求各人作一個自我介紹。他聽了老許、小何的介紹,心裡對於如何使用他們、發揮他們的優勢特長已經有了一個底,因此在最後分派活兒的時候,就讓許、何兩人去向程夢彪等人曾經居住過的“凶宅”鄰居調查。

老許、小何去了半天,充分發揮他們的優勢,分別接觸了一些鄰居,男女老少都有,聊得挺好。在跟最後一位調查對象——“凶宅”的右側鄰居主婦王大嫂聊的時候,運氣來了,瞭解到了一個頗有價值的細節。

這個細節就是我們前面已經說到過的程夢彪讓歐富根去買酒,他出門遇到路人圍殲瘋狗從而靈光閃現趕緊奔回來向程夢彪報告的一幕。當時,老特務程夢彪要算機警了,立刻豎起一個指頭示意“隔牆有耳”,於是兩人就進屋去說了。沒有料到的是,隔牆真的有耳,隔壁院子裡王大嫂正在收晾曬出來米粉,聽見歐富根大呼小嚷的一路奔進來,當時倒也沒有產生什麼聯想。但因為歐富根那破鑼嗓子的音色實在不敢恭維,簡直是在製造超級噪音,所以給王大嫂留下了深刻印象。現在,偵查員登門拜訪,要求回憶隔壁曾經住過的那三位鄰居的情況,回憶到什麼就反映什麼,大大小小都需要。王大嫂於是就想起了“製造噪音”那一幕,隨口對老許、小何說了說。

龍套偵查員也是偵查員,思維就是跟常人不一樣。老許、小何幾乎是不約而同就把“瘋狗”跟韋如杉替程夢彪三人收購的那九條獵狗聯繫起來了。兩人回到市局專案組駐地,立刻向董應強彙報了這一情況。

董應強聽著頓時一個激靈,他是有著豐富偵查實踐經驗的精英級警察,當下回想了程夢彪拜訪韋如杉的時間,跟王大嫂聽見歐富根叫嚷“瘋狗”的時間一對照,馬上斷定程夢彪三人的作案動機十有八九是利用人為感染上狂犬病的獵狗對即將召開的第一屆各界人民代表大會實施破壞。

專案組隨即舉行了第二次案情分析會,將掌握的情況進行周密細緻的分析後,一致確認已經查摸到了程夢彪三人的作案動機。

案情分析到這當兒,專案組幾乎所有偵查員都特別興奮,七嘴八舌開始議論如何進一步偵查的問題了,只有組長董應強沒有吭聲。他聽眾偵查員說了片刻,不聲不響地起身走了出去。別人以為他是去上廁所的,都沒有在意,待他返回後有人要求老董談談如何開展下一步偵查工作的思路。

董應強開口了,卻不是談什麼思路,而是指著鄧傑和黃柏森:“你們二位,出去一趟,出趟小差。”

那二位站起來,用不解的目光望著董應強,微微嚅動的嘴唇間含著一個問號:出什麼差?

董應強說:“我已經請秘書室(相當於後來的辦公室)聯繫了一位從事預防醫學工作的專家,請他來給我們說一說瘋狗傳播狂犬病是怎麼一回事。這也可以使我們對於剛才的討論有一個科學的基礎,想象不能代替現實,要證明我們的想象——也就是分析推斷——是準確的,那就需要用科學依據來證明。而我們這些幹警察的誰也不能用預防醫學的觀點來說明這種分析推斷,因此,需要向專家請教。老黃、小鄧你們立刻去宣化派出所,秘書室已經請派出所同志把那位專家請過去等著了,你們一定要以師禮相待,熱情而恭敬地把人家請來。”

這位專家姓蔡,名叫依禮,浙江寧波人氏,是個五十來歲的小老頭。他早在北洋政府時期就已經去法國留學了,先是學臨床醫學,後來改攻預防醫學。當時的中國,即使去問政府主管部門的官員,十人中大概也只有一位聽說過“預防醫學”這個詞彙,而且基本上可能也就到“聽說過”為止了。但蔡依禮卻選擇學這一門,因為他相信以後會有用的,強國健民是離不開預防醫學的。蔡依禮懷著這樣一份抱負,刻苦攻讀,終於完成了學業,拿到了博士學位。可是,回國後卻是報效無門。他去國民政府衛生部門,人家聽說是醫學博士,很是歡迎,但派給他的工作卻跟預防醫學沒有關係。蔡博士一怒之下,辭職去了上海,先在法租界廣慈醫院謀了份跟預防傳染病相關的工作,然後給蔣介石寫信,呼籲要重視預防醫學學科的建立。蔣介石親自回了一封信,對蔡博士勉勵有加,但卻沒有實質性的說法。

直到抗日戰爭爆發,估計蔣介石聽了外國顧問的勸告,意識到戰爭中日軍如若使用細菌武器的話(後來確實使用了),那後果肯定是十分嚴重的。於是,蔣氏就下令請蔡依禮博士出山,直接授了陸軍中校的軍銜,參加對於應對日軍可能會發動的細菌戰的措施研究。蔡依禮的研究對於後來中國軍隊以及民間應對日軍在中國幾個省區進行的細菌戰是具有一定作用的。

抗戰勝利後,蔡依禮獲得了一枚勳章,之後就在角落裡坐起了冷板凳。直到戴笠飛機失事殞命、“軍統局”改組為“國防部保密局”之後,局長毛人鳳不知怎麼的忽然對蔡依禮產生了興趣,熱情邀請蔡博士去“保密局”技術處工作,許諾不但會給予優厚待遇,還立刻將其軍銜晉升為少將。蔡依禮其時已經看透了國民黨那一套,料想此去肯定沒有好事兒,必是研製針對共產黨方面的什麼特工武器之類,便以妻子身體不好為由拒絕。然後,不等毛人鳳作出什麼反應來,隨即陪了妻兒從南京來到了妻子的老家南寧,開了一家小小診所謀生。

將近三年間,南寧這邊誰也不知道這位蔡醫生竟然還有著如此深厚的背景。直到解放後,蔡依禮遵照中國人民解放軍南寧市軍事管制委員會發布的通告,以“歷史上曾任過偽職人員”的身份主動前往登記時,軍管會接收組相關部門(就是即將掛牌的南寧市公安局核心班子)這才知道原來南寧這邊還隱居著這樣一位預防醫學專家,自是要留下一個特殊記錄的,以便日後有事請教。這不,眼下專案組就要向蔡博士請教了。

蔡博士對於專案組關於狂犬病問題的請教,給予了通俗易懂的解釋,大意是——

狂犬病又稱恐水症,是由狂犬病毒侵犯中樞神經系統引起的人畜共患的急性傳染病,該病至少已有四千年的歷史。狂犬病毒主要存在於感染該病毒的溫血動物的唾液中,一般通過被咬傷、抓傷而破損的皮膚或黏膜進入人體內而傳染給人。因此,一般來說溫血動物都可以感染狂犬病毒,其中犬、貓、蝙蝠、狐狸、狼、貓鼬、浣熊、臭鼬及齧齒類動物均為高危動物。其他動物如馬、豬、猴子等,也能夠引起狂犬病的感染。

人一旦感染上了狂犬病毒,會有一段潛伏期。潛伏期長短不一,一般為一到三個月,個別人可短至幾天,長至一年以上,潛伏期在數年以上的罕見。典型狂犬病的症狀可分為:前驅期、狂躁期、麻痺期三個階段。感染早期(前驅期)通常沒有特異性症狀,部分病例出現動物咬傷部位疼痛或感覺異常,或出現蟻走感,進一步可出現喉部緊迫感,厭食,並有吞嚥困難症狀出現。此階段一般一到三天,有時可為七天。病情進一步發展進入狂躁期,可出現狂犬病特有的獨特症狀,如恐水、陣發性的狂躁和流涎發作。病人想飲水時,便引起咽部的劇烈痙攣,呼吸也困難,十分痛苦。以後每當看到水或聽到水聲,甚至想到水,都可引起反射性發作,所以又稱“恐水病”,此階段為一到三天。病人度過狂躁期則轉為安靜,進入麻痺期,痙攣逐漸停止,反應遲鈍,最終因呼吸衰竭而死亡,此階段較短,一般為十五到二十小時。

狂犬病的治療目前尚無特效藥物,所以,感染上狂犬病毒後發作的病人,基本上是百分之百的死亡。在1889年之前,狂犬病是一種根本無法對付的烈性傳染病。直到1889年,世界近代微生物學的奠基人、法國微生物學家、化學家巴斯德發明了可以有效防止狂犬病發作的疫苗,人的狂犬病死亡率才開始得到了遏制。但是,這必須是在感染上狂犬病毒後儘快注射疫苗的前提下。

中國從20世紀30年代開始具備生產狂犬病疫苗的能力,但由於戰亂和經濟原因,到解放時國內有條件生產狂犬病疫苗的藥廠基本上都已經停止生產了。因此當時國內很少有哪家醫院儲存著狂犬病疫苗,一旦出現需要並有經濟條件購買狂犬病疫苗的被感染者,通常都是向上海或者香港緊急購買的。

專案組諸偵查員隨後跟蔡博士探討“假設的”案情,詢問如果有人持有若干條犬後,是否有在預定的時間裡製造傳播狂犬病的可能性。蔡依禮認為完全具有這種可能性,而且,從理論上來說,操作起來幾乎沒有難度,當然,得具備一定的條件。最主要的條件是:要保證將成活的具有良好生存力和複製(繁殖)能力的狂犬病毒注射進被選中作為傳播狂犬病毒的傳染媒介體的那些犬的體內。

偵查員於是詢問:狂犬病毒怎樣保存才能成活並具備複製(繁殖)能力?

蔡依禮說:“狂犬病毒的成活條件是需要在2攝氏度至7攝氏度的環境中予以冷藏。”

送走了蔡依禮,專案組繼續開會。董應強說,現在我們可以斷定我們的對手確實可以用傳播狂犬病的方式來實施破壞活動了,接下來,讓我們研究如何以此為線索制訂偵查方案,儘快查找到程夢彪三人的行蹤下落,採取果斷行動,將犯罪分子的陰謀消滅在萌芽狀態。

偵查員通過分析,認為本案的案犯要想實施預謀的犯罪行為,必須具備一個首要條件:要有成活的狂犬病毒。從蔡博士的介紹看來,要想讓狂犬病毒好好地活著,一俟進入溫血動物體內後還能進行繁殖複製,那就得必須保證其始終生活在2攝氏度至7攝氏度的條件下。於是,問題就出現了:南寧這個地方位於北迴歸線以南,陽光充足,雨量充沛,霜少無雪,氣候溫和,夏長冬短,年平均氣溫在21.6攝氏度。冬季最冷的1月平均12.8攝氏度,歷史上雖然有過結冰的記錄(極端最低氣溫零下2.1攝氏度),但那是個例,對手不會寄希望於此的。因此,程夢彪那班傢伙若想保存好狂犬病毒,看來非得有一個電冰箱不可。

當時的南寧,沒有聽說過誰家有電冰箱的,就是那些富豪家庭,也沒有購置此物。因為這不僅僅是需要向海外專門定購的麻煩,最要緊的是買來電冰箱後,電廠不能保證每天二十四小時日日夜夜給你家供應電源。人為的,或者非人為的停電那是家常便飯的事兒。除非你在購買電冰箱的同時,還順便購買一套家用發電設備放在旁邊,停電後立刻發電自己供應電力。不過,如此的話,不但經濟開支大大增加,而且你還得準備被噪音整得失眠。

所以,專案組有一半以上偵查員認為只要盯著電冰箱這條線索追查下去,就可以查到本案的線索了。但是,也有人不是這麼想的,那就是董應強、郎金貴和黃柏森三位。這三人論偵查業務,是專案組裡的骨幹,所以,考慮問題比較深刻一些。

黃柏森代表少數派首先向多數派提出了一個問題:那麼,是不是程夢彪他們除了得準備一臺電冰箱,還得整一臺柴油發電機放在旁邊呢?

多數派的回答是:可以這麼做的。

那噪音問題怎麼解決呢?發電機一開動,那聲音你們可是聽見過的,尤其是在夜間的話,那可是驚天動地,等於是在告訴別人:這裡情況不尋常啊!

多數派給問住了:這個……不過轉眼就有了合理解釋:也可以不要發電機,因為他們的電冰箱就是為了保存狂犬病毒的,所以可以用來製作冰塊,而用冰塊來製造2攝氏度到7攝氏度的保存環境。當停電的時候,電冰箱裡的現成冰塊肯定很多,足夠維持到重新通電的時候。

這時,董應強開口了:除了用這種方式解決不用發電機的矛盾,是否還有其他方式?甚至乾脆連電冰箱都不用的方式?

電冰箱都不用?還有這種方式?能行嗎?專案組長的這個問題不但令多數派冷不防一個激靈,連同為少數派的另外兩位同盟者也大為不解,大家一齊盯著他。

這種方式是有的。既然可以用製作冰塊的方式來達到保存病毒的條件,那麼是否可以這樣設想:在境外用電冰箱製作了大量冰塊後,將病毒保存於冷藏容器內,然後悄然運送入境,一送到南寧這邊程夢彪的手裡,立刻注射進那九條獵狗體內。這樣操作,不是連電冰箱都不需要了嗎?

董應強說著,拿出一份地圖,指著上面那條曲曲彎彎連接南寧和越南的左江:“從越南邊境線到南寧,走水路的話不過百餘公里,機動船行駛的話,一天就可到達了;如果騎馬走陸路,還不用一天時間。當然,如果這樁差使攤到我頭上,我多半會選擇走水路的,因為水路安全。”

眾偵查員不得不承認這種方式或許也是他們的對手可能會選擇的一種方式。於是,大家針對上述兩種不同的方式,商議了兩種不同的偵查方案——

第一方案:一部分偵查員循著電冰箱的假設線索查摸,對手可能還不至於公然使用電冰箱,那就只有偷偷摸摸運作了。這需要耗費比較多的電,一般家用電錶肯定是不行的,他們也不會愚蠢到向電廠申請裝一個可以運行電冰箱的電錶,因此,如果電冰箱是放在家裡使用的,那肯定是偷電,即自己偷偷地在外面的電廠公用電源線路上接一根電線下來。這種情形比較好查,只要請上電廠的員工一起去巡查線路就行了,反正當時南寧的通電範圍也就集中在沿邕江的望火樓、南門菜市、中山路那一帶,線路不算長。

還有一種可能,電冰箱是放在某個廠家或者醫院等有條件使用大功率電器的場所內的。這種情形就不適宜用查線路的辦法了,因為對手不必偷電,那種場所內是有大功率電錶的。但這也難不倒偵查員,他們可以通過各轄區派出所請各廠家、醫院等的工會進行調查。

第二方案:對手可以不用電冰箱,當然也就不用發電機,那就既沒有噪音也沒有什麼偷電行為。但是,有一點他們是無法隱瞞的,那就是狗叫聲。九條獵狗平時自由自在,在山野間奔跑嬉戲慣了,現在給囚禁起來,哪有老老實實聽從新主人命令的覺悟?肯定一個不對就狂吠起來。而狗的習性大家都是知道的,只要有一條叫起來,其他狗就也會一齊發作,有事無事都大叫一番。而且,這種情形一天中根本不知道會發生多少次。也不知道它們是白天叫還是晚上叫,如果是深更半夜叫,那肯定是會更加引起鄰居注意的。因此,負責這一路調查的偵查員,只要通過派出所和保甲長髮動群眾收集相關反映就可以了。

專案組隨即根據上述兩個方案,對人員分工作了安排,然後開始分頭調查。


六、哪裡是藏狗之地

第一路調查,就工作順序而言,進行得很順當,電廠、各分局派出所都很配合,根據偵查員的要求提供全部協助。一番調查下來,倒是發現了好幾起竊電,但都是小打小鬧,無非是多拉兩盞電燈,或者家用電使用時繞開電錶直接把導線搭到戶外的電源線上之類。對於電廠來說,這是意外收穫,當時對於竊電行為處罰得非常嚴厲。可是,對於專案組就沒有什麼意義了。

再看第二路調查的情況。這路調查由專案組長董應強掛帥,董應強是一個非常細心而且做工作時頗有章法的偵查員。他把第二路的調查作了梳理,分別安排如下:一是重點查訪,請全市各分局派出所立刻佈置對各保各甲進行查摸,但凡有集中養犬多條條件的居民,不論是否養了犬的,一律悄然登記下來,然後對這些登記下來的居民的鄰居進行查訪,瞭解近日是否有(或者有過)群犬吠聲。二是普遍查訪,通過派出所發動各保各甲群眾中的積極分子,對周圍鄰里各家各戶是否有(或者有過)狗叫聲進行周密查摸。上述兩路調查由全市四個分局、八個派出所按照區域分別負責,必須在三天之內完成。

董應強這一路除他之外,還有郎金貴、小何兩個偵查員,與此同時,他們三人也沒有閒著。當時南寧全市一共有五個公安分局,四個分局都已由專案組以市局名義作了安排,還有一個水上分局也沒有閒著的理由,董應強帶著郎、何兩人去了該分局,先要求分局領導向所轄的四個水上檢查站下達了電話通知:一是立刻對所有過往船隻進行檢查,但凡發現船上有狗的,都必須對船主情況予以登記;如船上載有多條狗的,則不由分說立即予以扣留。二是對之前兩週內從檢查站經過的船隻是否有載有多條犬的情形進行回憶,並對過往船隻進行詢問了解,如發現這方面的線索應當即刻跟專案組聯繫。

然後,董應強三人就駕了一條汽艇,在邕江上來回行駛,不時向遇到的過往船隻詢問調查。這種詢問是在撞運,當然不知經受過多少次的失望,但好運還是光顧了。終於,他們向一條捕魚小舟上的嚴姓漁家夫妻詢問是否發現過載有多條犬的船隻經過時,那對夫婦說曾經遇到過一條漁船上載有狗,當然,他們沒有具體看見,因為船的前艙是用蘆蓆蒙遮得嚴嚴實實的,但是,他們聽見前艙裡發出一陣陣狗叫聲,聽聲音絕對不會只是一兩條,也不是三四條。

偵查員頓時來勁,馬上盯著追問:什麼時間?什麼地方?是一條什麼樣的船?船上是什麼樣的人?船是從哪個方向來,朝哪個方向去的?

得到的回答是:確切時間應該是陰曆十一月廿四,那天凌晨大約一點多鐘時,他們夫婦搖著小舟在邕江上的一個叫“魚跳灣”的地方起隔夜佈下的網時,聽見江上傳來一陣狗叫聲,那是多條狗發出的亂吠,接著就看見從左江方向過來一條漁船,船艙用蘆蓆遮蓋得嚴嚴實實,狗叫聲就是從船艙裡傳出來的。搖船的是一個身高架大的漢子,因狗叫得厲害,他便用腳跺了兩下艙板,粗聲道:“畜牲,又亂叫了!”

這時那條漁船已經行駛到離嚴姓夫婦的漁船很近的水面上,只聽見尾艙響了一下,從掀起的艙板下鑽出另一個男子,手裡拎著一盞漁燈,嘴裡嘀咕著什麼從尾艙一側拿了個布袋,到前艙口掀起蘆蓆一角,把布袋裡的東西扔進去。艙裡的狗於是就更喧鬧了,但片刻就靜了下來,想是都搶到了食物。然後,那條船就漸漸駛遠了。

偵查員屈指一算:陰曆十一月廿四就是陽曆1月12日,這跟韋如杉夫婦命案發生的時間相吻合;而且,那個搖船男子的個子跟韋如杉所說的程夢彪的跟班彪形大漢也相符!當下心中竊喜,遂發問:“那是一條什麼式樣的漁船?”

老嚴說:“就是普通的漁船嘛,邕江、左江上經常看到的那種。大小?比我這條船大些,估計載個十多石米行來駛去不成問題的。”

那時漁民對於船隻的載重量沒有“噸”的概念,最常使用的量詞是人所共知的“石”。偵查員在心裡一換算:一石就是一百五十市斤,十多石大約就在兩千市斤到三千市斤之間,那條船的噸位看來應該是在一噸至一噸半之間。於是心裡便不禁一動:這不是跟韋如杉被程夢彪三犯劫走的那條韋藍秀陪嫁過來的木船的特徵相符嗎?

再問:“船上你們看到的那兩個漢子認識嗎?”

“不認識。”

“以前是否曾經見到過?是在這一帶江上捕魚的漁民嗎?”

“以前也沒有見到過,這一帶江上從來沒見到過他們。”

看來對方也就只能提供這些內容了,偵查員謝過嚴姓夫婦,請他們如果再回想起什麼內容或者看到那條船,就立刻向巡邏的水警或者去檢查站報告。然後,偵查員駕駛汽艇前往估計那條嫌疑船隻必經之道的水上分局水上上段檢查站。根據市軍管會的規定,對於經過南寧市公安局水上分局所轄的四個檢查站水面的船隻,白天視情況決定是否檢查,夜晚一律檢查登記。因此,水上上段檢查站那裡應該有這條木船的檢查記錄。只要翻一下記錄,船主的情況包括持有什麼證明允許外出航行在上面都會顯示出來。

水上上段檢查站已經接到分局的通知,站長剛檢查過這兩週內本站的檢查船隻記錄,正要給分局打電話彙報結果。見董應強三人過去了,就說我先把檢查情況當面向你們報告一下吧。董應強說報告可不敢當,我們希望得到貴站的大力協助。站長便告知了檢查站的登記記錄,說這兩週內一共檢查過五百二十一條船隻,都作了登記,沒有一條船上是載著狗的;我還問過目前正在當班的警員,他們回憶下來也沒有發現過這兩週的過往船隻上有載著狗的。

檢查站長說完,見董應強的臉上露出一種似乎不敢苟同的神情,便微微一笑把登記記錄本子遞送過來。董應強翻了翻,遞給了郎金貴。郎金貴根據上面的日期,找到1月12日的那部分,逐條記錄瀏覽後,開腔道:“有個情況想了解一下:1月12日的凌晨零點半到兩點半之間,檢查站是哪幾位同志在當班?”

站長拿出值班排表一看:“巧得很,那天在那個時段執勤的就是今天白天正執勤的這個警組。”

董應強問:“一共幾位同志?帶班的是誰?”

“一共是六人,帶班的小農,他是紅軍烈屬子弟,本人是團員,工作表現很好的。”

“能不能跟他見個面,聊一下?”

小農被站長喚到辦公室,這是一個一臉憨厚相的小夥子,但回答偵查員的問題時簡潔清晰,一下子就能說清楚情況。據他說,12日那天他們這個組輪到上夜班,就是從11日晚上八點到12日早晨八點這個班次。零點半到兩點半這個時段中,大約有一個半小時他和三位警員駕船出去巡邏了。

偵查員於是問巡邏時是否遇見過有一條一噸到一噸半載重量的木船,船艙是用蘆蓆蒙著的,裡面可能會發出狗叫聲。小農說沒有遇到過,說在這個時段如果發現江面上有這樣的船隻,通常是要叫停了進行例行檢查的。

從漁民老嚴夫婦遇見那條載狗木船的江面到這個檢查站這段距離是沒有支流岔道的,所以那條船肯定是從這個檢查站前經過了的,根據市局的規定,夜晚經過檢查站的所有船隻,都必須停船接受檢查,執勤人員應當把檢查情況做好記錄。那麼,執勤的警員為何不對該船進行檢查?或者檢查了而不做記錄呢?董應強便問小農當時留在檢查站的兩名警員是誰。

小農說了兩個警員的姓名,其政治面貌都是群眾,其中一個年齡大些的是舊警察留用人員,另一個則像他一樣是解放後參加工作的青年積極分子。董應強對站長說那就把他倆請過來咱們聊聊吧。

那二位警員聽董應強開口問起1月12日執勤的那個時段在幹什麼,臉色就異樣了。站長便知肯定有問題,怒聲喝道:“這是市局來的專案領導,你們必須老實回答問題!”

那年齡跟小農差不多的姓京的警員馬上站起來,低頭道:“那天白天我家修房子,忙了一整天,累極了。晚上值班時我犯困了,撐到天快亮時,實在撐不住了,不知不覺就睡著了,一直到小農他們巡邏回來汽船喇叭聲才把我驚醒的。”

站長轉向那個留用警察:“小京在睡覺,你呢?”

舊警察站起來:“報告長官,對不起,我也沒撐住,也睡著了。”

站長怒極,差點破口大罵,忍了又忍才咬住了舌頭,恨聲道:“這事要嚴肅處理!你們兩個,先停止工作,去禁閉室待著,把經過情況一一寫出來再說!”

董應強三人滿腔希望變成了肥皂泡,徒然憤憤卻無話可說,只得失望而去。

三名偵查員駕駛著小汽艇繼續在邕江上訪查過往船隻,想再像先前那樣撞到一份好運氣遇到老嚴夫婦那樣的船家。可是,他們失望了。

下午六點多,董應強、郎金貴、小何回到市局專案組駐地,各分局已經把派出所上報的調查結果報送過來了,沒有發現符合嫌疑條件的對象。也就是說,南寧全市沒有發現有居民家豢養著數條狗的,更別說獵狗了。

這下,專案組諸君都傻眼了。偏偏這時覃應機局長又打來電話,詢問偵查情況。董應強簡短作了彙報後,覃應機說:“現在離會議召開滿打滿算不過三十多個小時了,我相信你們的工作能力,繼續努力吧。不要有其他考慮,比如心理負擔重,擔心破不了案子影響了大會什麼的,你們能夠掌握了敵對分子企圖用瘋狗實施破壞的陰謀,這已是立了功勞。我們已經對加強大會保衛工作做了穩妥的安排,即使到時候專案組破不了案,敵對分子也休想把瘋狗放入警戒圈。”

領導的鼓勵給了專案組全體偵查員一份溫暖、一份信心。董應強向大家傳達了覃應機局長的電話後,說:“儘管領導這樣寬容,但是對於我們來說,如果破不了案子,那無疑是一個終生的遺憾,也是一種失職行為。看來,今晚應該是一個不眠之夜了,現在大家先休息一個小時,然後集中起來開案情分析會,討論出新的路數後,我們要連夜出去進行調查!”

偵查員於是散開,各自找個角落合合眼。董應強去了伙房,跟值班的炊事員打了個招呼,蜷縮在灶下柴堆上想打個盹兒。但心頭壓著這麼沉重的一塊石頭,哪裡睡得著。他閉著眼睛,腦子裡卻一直在唸叨著:這九條獵狗,隱藏在哪裡呢?


七、出來混,遲早要還的

南寧市區西郊有個石埠鎮,距南寧市中心大約不過三十里地,這個所在如今在南寧市區的地圖上位於環城高速公路之內,開發房地產時還是一塊寶地,但在解放伊始卻是偏僻鄉野。石埠鎮外約兩裡地的小河邊,有一座面積千餘平方米的三聖古寺。由於戰亂原因,年久失修,已顯破敗景象,山門上的紅漆斑駁脫落,四周的粉牆也已風化出片片坑窪。由於香火不旺,山門除了每月的初一十五照例打開之外,平時一直是緊閉著的。被專案組長董應強唸叨著的那九條獵狗,就隱藏在這座破廟裡。

像程夢彪這樣的老特工,當然深諳“狡兔三窟”之道,早在南寧尚未解放前,他帶著歐富根、寧山兩人從廣州過來組建“保密局廣西省特別行動中心”伊始,就已經在物色日後執行行動任務時的隱藏窩點了,石埠這邊的三聖寺就是被程夢彪選中的一處。之所以選中這座破敗古寺,除了地理位置偏僻、距市區不遠不近之外,另一個主要原因是因為程夢彪在無意間得知這座古寺的住持普然和尚是強盜出身,這個出身於廣東佛山的老頭年輕時在兩廣江湖上小有名氣,專幹殺人越貨的活兒,江湖上有個綽號叫“佛見愁”,當年“南天王”陳濟棠執掌粵政時,曾三次簽發通緝令要買他的首級而不得。抗戰爆發前,“佛見愁”來到了廣西南寧,不知出於什麼念頭忽然決定“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了,於是就改名換姓來了三聖寺,削髮剃度,起了個佛名叫普然。十多年下來,這位強盜出身的和尚變成了三聖寺的住持,執掌寺政,管束著該寺的七名佛家弟子。

程夢彪打聽到普然和尚的底細後,就於1949年10月上旬悄然前往拜訪,先奉上豐厚香禮,然後探問普然是否識字。普然原來是文盲,當了和尚後自覺開始掃盲,十多年下來讀書看報已經不成問題了。程夢彪於是就把幾份來自已經解放了的國內大城市的報紙放到普然面前,請他稍稍瀏覽。普然是個老江湖,又做了這麼些年頭的和尚,心眼自是玲瓏剔透,當下一看報紙內容都是關於人民政府清匪反霸處以極刑的報道,便知曉了來人的意思。雙方三言兩語交流下來,程夢彪就像訂飯店包房似的把三聖寺作為一個安全窩點預訂了下來。

1月11日晚,程夢彪三人解決了韋如杉夫婦後,便帶著九條獵狗於12日凌晨轉移到了三聖寺。兩天後的深夜,一個鬼魅樣的黑影悄然潛至古寺前,隨著他發出的幾下夜貓子叫聲,山門打開了一條縫,等候已久的程夢彪三人像迎接財神爺似的把來人迎了進去。

這個鬼魅樣的傢伙,是“保密局廣西省特別行動中心”的上司劉傑派來協助執行破壞活動的技術特工,名叫錢北波。據其落網後交代,他以前是國民黨中央警察學校警犬班的學員,畢業後去了戴笠執掌的“軍統局”,成為警犬隊的一名特務。抗日戰爭時,“軍統”警犬隊成員被分派到前線協助部隊執行軍事任務。錢北波也被派遣前往當時駐紮在河南的湯恩伯部隊,參加行動時負過傷,立過功。戰後按功論賞,錢北波弄了個少校。但工作沒變,閒了一段時間後還是去跟警犬打交道,但身份已是“國防部保密局”警犬馴養員訓練班的教官。

八個月前,錢北波已經奉命撤往臺灣,但因參與走私而被毛人鳳下令關進了軍法處監牢。正當錢北波憂心忡忡準備著上軍事法庭接受軍法審判甚至可能腦袋搬家時,有人來找他談話,說可以給他一個機會,只要他願意前往廣西省走一遭,幹一回他的跟狗打交道的老本行,返回臺北後就可免除軍法審判,還是回“保密局”當他的少校。錢北波是一個很容易想得通的人,當下尋思:即使我沒犯走私之事,還是在“保密局”當著少校教官或者特工,上峰差遣如此這般去廣西省出趟差的話,還不是也得乖乖遵命,否則就會被密裁。現在處在這等倒黴情況下,有這樣一個機會還不趕緊抓住的話,那真叫腦子進水了。於是,忙不迭一口答應。

這樣,錢北波就正式接受了這份其實也是掉腦袋的差使。上峰向他交待了使命內容:攜帶狂犬病毒前往南寧,注射進已經準備好的九條獵狗的體內,使獵狗感染上狂犬病;對這些獵狗進行強化訓練,使其能夠根據指令撲咬目標。然後,根據程夢彪的指令,在指定的時間裡在其他行動人員的協助下,將病犬從籠子裡釋放出去,向它們發出撲咬指令。之後,不管效果如何,立刻趁著混亂撤退。

錢北波接受任務後,用如同專案組所估料到的攜帶狂犬病毒的方式,帶上用乾冰控制冷藏溫度裝置保存著的狂犬病毒和少量疫苗,通過“保密局”為其準備的秘密渠道抵達越南與中國廣西接壤的小城七溪。那裡,已有被“保密局”收買的當地走私分子等候著他,通過水路將其送入廣西境內。然後,錢北波使用偽造的證件水路陸路交替行進,終於順利抵達南寧。錢北波去特務聯絡點接上頭後,立刻要求對方跟程夢彪聯繫,急急趕往石埠三聖寺。

錢北波之所以如此著急,是因為擔心攜帶的狂犬病毒因貯藏溫度升高而死亡。但到了三聖寺打開那個密封裝置查看時,乾冰還有一半多沒有融化。當下,錢北波按照預先制訂的方案,先給程夢彪三人注射了狂犬病疫苗,以防自身感染上狂犬病毒。然後,往每條獵狗的體內注射了狂犬病毒。

至此,“保密局廣西省特別行動中心”已經完成了破壞行動的大部分準備工作。程夢彪以“行動中心”頭目的名義下令潛伏於三聖寺內,沒有他的指令不準露面。錢北波則每天在小院內對獵狗進行單一的攻擊訓練,寺廟的僧人將由普然住持進行控制,確保安全。

1月23日午夜,就在專案組徹夜舉行案情分析會緊急研究案情時,三聖寺後院普然住持給特務們安排的那個獨立小院的一間屋子裡,擺了一桌酒席,程夢彪對該項行動進行最後佈置。程夢彪向錢北波、歐富根、寧山三人敬酒,說:根據劉傑發來的情報,共產黨的“南寧市各界人民代表大會”定於1月25日至28日在南寧市內民生路桂南酒店第一支店舉行,我們將在25日上午大約九點左右代表入場時下手。這項必將載入“保密局”行動史冊的行動,應當有一個名稱,否則將來就不容易傳開去。我看了日曆,1月25日正好是陰曆臘月初八,是臘八節,所以決定將該項行動正式定名為“臘八節行動”。諸位,讓我們舉杯,為“臘八節行動”的圓滿實施而乾杯!

稍停,程夢彪臉色一變,用另一種語氣道:現在是24日凌晨一時,從現在起,包括錢北波先生在內的本“中心”成員一律不準擅自外出,違者即按叛變投敵處置!同時,也不準跟寺廟的任何僧人接觸,以防洩密。

酒過三巡,程夢彪單獨向錢北波敬了一杯酒:“錢先生,您是這次行動的技術專家,從某種意義上來說,‘臘八節行動’的成功與否就在閣下身上。這九條獵狗注射液化毒針已經十天了,剛才我去觀察過了,怎麼還沒有感染上病毒?我有些擔心啊!”

錢北波說:“狂犬病毒的感染時間一般是在三十天到九十天,最長的有一年。這次我給獵狗注射的病毒,是美國生產的,事先經過專家的反覆檢測,絕對沒有問題。我抵達後注射前看了保存容器內的溫度表,保持在非常理想的溫度,因此,病毒肯定沒有問題的。我在給獵狗配製注射劑量時,進行過嚴格的計算,確保讓它們肯定感染上狂犬病,但是,考慮到我們自身的安全——儘管我們都已經注射過疫苗了,但是如果出現萬一,那可就不是玩兒了——因此,它們不可能在1月25日當天出現狂犬病症狀的。不過,這對於被它們咬傷或者抓破皮膚的對象來說,感染上狂犬病毒那是肯定的。所以,請程先生放心就是。”

程夢彪聽得頻頻點頭。稍停,他又對具體如何進行“臘八節行動”作了佈置:根據安排,普然和尚已經為我們僱好了一輛馬車,25日早晨車伕會來三聖寺接“貨”。事先,請錢先生先給每一條獵狗戴上嘴套,不讓它們發出叫聲。然後,關進已經準備好的竹籠子,外面蒙上稻草。這輛馬車進城後將前往會場所在的桂南酒店斜對面的“敬亭茶樓”,從位於另一條路上的茶館後門進入後院。當代表開始進入會場前,錢先生應當把籠子從稻草堆裡拿出來,給獵狗去掉嘴封。我們一起把裝狗的籠子抬入茶館店堂,此時如果有人阻攔,一律用匕首或者無聲手槍就地解決。然後,把獵狗放出去,由錢先生髮出攻擊指令。九條受過攻擊訓練的獵狗一齊放出去,猝不及防間誰能抵禦得了?現場肯定有共軍的武裝警衛,但我可以保證他們不會開槍,因為一來他們都被這突如其來的可怕一幕嚇呆了;二來這等混亂中開槍的後果是什麼?子彈不可能擊中快速移動的獵狗,而只會誤傷無辜。我們就可以趁這種混亂局面順利撤離現場。

錢北波、歐富根、寧山三人聽了程夢彪的這番佈置,覺得這項必將在海內外引起轟動的重大行動具體執行起來並無難度,不禁個個振奮,當下頻頻舉杯預慶。他們沒有料到,此刻專案組已經結束了案情分析會,偵查觸角將伸向南寧城的四方八面,最終定位於三聖寺。

偵查突破口是原專案組組長、現任的副組長覃俊君發現的。他在眾人反覆回顧案情企圖尋找調查突破口屢遭碰壁的情況下,頭腦裡忽然冒出韋如杉所說的元旦那天程夢彪登門時所送的四件禮品,不禁一個激靈:是否可以從禮品上試著尋找案犯的線索呢?覃俊君一說,大家都深以為然。

於是董應強就作調查分工,這四件禮品是:一條新鮮豬腿、一條“紅雙喜”香菸、兩瓶“黃龍燒酒”和兩盒“大八件”糕點。“黃龍燒酒”是當地一家姓顏的老闆開的小作坊生產的中等價位的白酒,由顏老闆的大舅子武忠進開的“大福煙行”代銷。因此,估計煙和酒都是從“大福煙行”購買的,這一路派一名偵查員前往調查即可;“大八件”糕點,南寧只有“俊豐茶食店”有的賣,程夢彪方面別無選擇,所以也去一名偵查員就可以了;新鮮豬腿市面上賣的地方就多了,不但內鋪有出售,屠戶自宰的豬在街頭擺個攤位吆喝、推輛小車沿街叫賣也有的,反正又沒有工商、城管幹涉,想怎麼賣就怎麼賣,所以,其餘五名偵查員就分頭調查豬腿來源,詢問案犯購買時是否無意間洩漏過什麼蛛絲馬跡。

這三路調查中,費時費力最多的當然是調查“豬腿”的那一路,可是這一路的五名偵查員並無收穫;調查菸酒的那一路也是無功而返。倒是前往“俊豐茶食店”調查的偵查員鄧傑獲得了一條線索:據茶食店郭老闆說,元旦那天他的店開門沒多久就迎來了第一茬生意,進來了兩個男子要買用於送禮的糕點。因為這是新年的第一茬生意,郭老闆接待得特別熱情客氣,按照舊時經商的規矩,這筆生意力爭一定要做好的,否則也許就一年不順呢。這兩個顧客年齡都是二十多歲,一個是彪形大漢,另一個瘦而精悍。他們挑選了兩盒“大八件”,付錢時,郭老闆說今天是元旦,1950年的第一天,您倆是敝號接待的第一茬主顧,理應優惠,原價上打個八折吧。那大漢一聽,說多謝老闆,那我就再買一盒吧。郭老闆在櫃檯裡回身取貨時,聽大漢對同伴說:“我對老程說過了,要去看望下我姑父,他病得挺重的,買盒糕點作為禮物。”那精悍漢子問:“你姑父住哪裡?”大漢回答:“他家是開香燭店的,就在和樂街那裡。”

鄧傑當下一聽,馬上把那二位跟韋如杉說到過的去他家的兇手的外形特徵聯繫起來,況且還有老程——那不就是名片上的那個程夢彪嗎?不禁竊喜,又問了些話,趕緊返回市局向董應強彙報了。

董應強大喜:“好!立刻去和樂街那裡查找一個開香燭店的、元旦時正生著病的目標!”

四名偵查員立馬兒趕往和樂街,轉了一下,發現只有一家香燭店,斷定就是這家了。於是登門詢問:“哪位是貴號老闆?”

接待他們的是一個老店員,戴著一副鏡片極厚的眼鏡,不停地打量著偵查員,小心翼翼地發問:“諸位是……”

偵查員亮出了證件:“我們是軍管會的偵查員,有點事情想見見貴號老闆。”

老店員嘆了一口氣:“對不起!你們見不到他了!”

“怎麼呢?”

原來,香燭店的老闆已經在兩個星期前死了。老闆姓張,生的是肺結核,這種毛病當時稱為“癆病”,除了盤尼西林(即青黴素)是沒有其他藥物降服得了的,可是盤尼西林不但昂貴,而且只有境外才有,尋常患者沒福注射,所以,誰患上癆病那就等於領到了一紙地獄通行證,時辰一到整裝開拔沒商量。張老闆去世後,香燭店的店務暫由其子執掌著。

正說著,那位小張老闆從後面出來了,偵查員於是向他打聽是否有這麼一位親戚。他說有的,那是他的表兄叫歐富根,元旦那天來看望過姑父。那麼,當時歐富根來時說了些什麼話呢?小張老闆說那我就不清楚了,因為當時我在前面店堂裡忙著,他在後面家裡跟我父母聊話,坐了一小會兒就走了。

這樣,偵查員就要求跟小張老闆的母親張歐氏見面了。張歐氏說歐富根是她的侄子,以前一直在外地,也不知幹什麼營生的,南寧解放前三四個月回來了,聽說是跟在一位廣州老闆後面做生意。元旦那天,他是來看望姑父的。就坐了一小會兒,除了說說病情外,沒說其他什麼內容。要留他吃飯,他說事兒忙,不吃了。

哦!那麼,後來他是否還來過呢?

後來?沒有。我家先生去世時,想給他報喪,也沒報成——根本不知道他住在哪裡。

本來,也許調查就到此為止了。雖然已經知道嫌疑犯中有一個名叫歐富根的,但一時上哪裡去查訪這廝呢?但這時隨著一個人的出現,歐富根的末日就到了。

這個人是已故張老闆的小兒子,是在郵電局當郵差的,這天正好在家休息。偵查員跟他母親談話時,他正在門外屋簷下侍弄養著玩的金絲鳥,屋裡的談話自然都是聽見了的。這時,他突然進來說他昨天遇到過表哥的。

偵查員真是喜出望外,馬上詢問情況。據這位郵差說,昨天下午他騎著自行車送信報經過三元街時,看見表哥在一家油醬店買了一罈子酒,正往自行車上綁。於是,就下車跟表哥打招呼。表哥見他戴著孝,驚問之下方知姑父已去世,似乎有些自責地說:我這些天一直在鄉下,沒有進城,所以沒去看你們。這樣吧,你回去對姑媽說一聲,請她節哀保重,過幾天我去看望。說著,表哥跟他告別,騎上車往西去了。

偵查員當即直奔三元街,找到那家油醬店,詢問之下證實了張郵差所言不謬。

這是一個重大發現,專案組立刻聚在一起商議這一情況。從歐富根對其郵差表弟所言內容以及他所去的方向,可以判斷這夥案犯隱藏在西郊鄉下。專案組當即決定:向領導要求增派十名警員,連同專案組六人(董應強留在市局指揮)全體出動,化裝前往西郊,分頭查訪案犯線索。

這時是中午十一時,十六名偵查員分成六個小組,出城去西郊鄉下查訪。三個小時後,偵查員黃柏森那一路終於在三聖寺外發現了案犯的蹤跡——寺內不時傳出群犬的吠聲。黃柏森立刻指派小何前往石埠鎮找地方打電話向坐鎮在市局專案組辦公室的董應強報告了這一情況。

董應強隨即向領導報告了情況,決定立刻行動。這時專案組其他偵查員還散在鄉下訪查,來不及調回,便另外抽調了一些警員,連同領導調派的兩個班的解放軍,急急向三聖寺撲去。

接下來的過程就既不曲折也沒有懸念了,“保密局廣西省特別行動中心”連同三聖寺和尚一併被拿下。那九條獵狗,因為生怕傳染狂犬病,當場用槍打死了。

程夢彪等特務被捕後,供出了南寧市內的聯絡點,專案組順藤摸瓜立刻出動,不但逮捕了聯絡點的三名潛伏特務,還意外破獲了“保密局”的一個地下電臺。但是,“保密局廣西省特別行動中心”的上峰劉傑沒有落網,被捕的所有特務誰也沒見過他,當然就不知道這主兒住在哪裡了。訊問下來,專案組分析了口供,認為劉傑是在境外通過電臺遙控指揮“保密局廣西省特別行動中心”的特務活動的。

次日,1950年1月25日,臘八節,南寧市各界人民代表大會召開,至28日結束,各界代表共一百八十九人出席,會議通過了《關於肅清匪特、鞏固治安的決議》、《關於恢復工商業及交通的決議》、《關於禁用銀元、擁護人民幣的決議》等七項決議。

三個月後,勞動節前夕,“保密局廣西省特別行動中心”特務程夢彪、歐富根、寧山、錢北波連同三聖寺住持普然五犯被南寧市軍事管制委員會判處死刑,立即執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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