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鎮西:如果老師被學生罵了,或老師忍不住罵了學生,該怎麼辦?

我當校長時,曾讀到我校楊豔老師的一篇隨筆。在這篇文章中,楊老師記敘了她被學生罵了之後她的處理經過。

課堂上,楊老師佈置學生做練習,但女生小趙和她的同桌正和前面的一個男生聊天,桌上的卷子一題未做,而此時已經上課10分鐘了。該男生是本班的一個“困難戶”,平時的表現就不太好,另外兩位女生應該還不錯,怎麼也講起了話?

楊老師這樣想著,便決定先批評兩位女生:“剛開始上課的時候我就講了希望大家在今天這節課上要提高效率,你們看已經10分鐘了,才寫了幾個字?”

聽到楊老師的口氣很嚴厲,其中一個女生馬上開始寫了起來,而另外一位女生小趙卻說:“又不是我一個人在講,為什麼不批評他們?”

楊老師一聽,更生氣了:“其他同學我會批評的,只要你在講話我就有權利批評你。請你馬上開始做練習。”

楊老師的話音剛落,小趙卻突然從嘴裡冒出了三個字:“神經病!”

楊老師不禁火冒三丈,忍不住想繼續批評,但想到這是課堂上,如果繼續批評學生,不但會加重學生的對立情緒,激化矛盾,而且還會影響全班學生的上課。於是,楊老師冷靜地說:“請你下課後到辦公室來。”

李鎮西:如果老師被學生罵了,或老師忍不住罵了學生,該怎麼辦?

在接下來的時間裡,楊老師看到小趙一直沒有講話,也在做練習,但從臉上表情看,心裡還是有疙瘩。

下課後楊老師在辦公室等小趙。可是直到上第二節課時都還沒有來,楊老師的火氣又上來了。

再次下課後當楊老師回到辦公室時,看到小趙已站在了辦公桌前,態度還比較好。於是楊老師也就放緩了語氣:“為什麼上節課下課後沒來?”

小趙解釋說:“上節課數學老師找我,我到她那裡去了。”

原來如此,看來並不是有意違抗。楊老師的火氣消了一點,但還是嚴肅地問小趙:“為什麼上課不聽從老師的安排?在老師干涉的時候還辱罵老師?”

“我不是有意的,當時沒有經過思考就衝口而出了,我平時這樣講習慣了。”小趙說。

“但你知不知道當時在上課,知不知道你是在對老師講話?我們常講要三思而後行,同樣的話在不同的時間、不同的場所、不同的對象會產生不同的效果……”楊老師說著說著聲調不覺就提高了。

“對不起,老師,我錯了,我當時真的不是故意的,我向您道歉。”小趙誠心的說。

看到她任認錯的態度,楊老師的心徹底地軟了下來,本來想好好的批評她,但現在想,既然小趙能認識到錯誤,也就沒有必要多批評了,於是她便對小趙說:“今天這件事我就接受你的道歉,希望你以後不要犯相同的錯誤。”

李鎮西:如果老師被學生罵了,或老師忍不住罵了學生,該怎麼辦?

應該說,楊老師所經歷的是非常普通的一件事——普通得沒有讀者期待的“大起大落”或“反轉”的情節,但因為普通所以典型。被學生不禮貌地對待甚至辱罵,並不鮮見

面對和楊老師相同或相似的情況,有老師的選擇可能就是“決不退讓”“我就不信就收拾不了你”“一定要把你的囂張氣焰打下去”,等等。而楊老師卻不是這樣。總的來說,楊老師對這件事處理得比較好,避免了與學生正面的激烈衝突。

有時候教師的“忍讓”並不丟面子,這樣做的目的,是緩衝,是更冷靜地尋找對策。有時候以柔克剛,以退為進恰恰是智慧的選擇。教師寬容學生諒解學生,這首先不是一種技巧,甚至首先也不是一種智慧,而是一種胸襟,一種氣度,一種境界。

我把楊老師這個案例在我校大會上進行分析。會後有老師對我說,楊老師富於教育機智,因為眼看就要火山爆發的師生衝突,楊老師卻以柔克剛。我說,楊老師當然富於教育機智,但具體到這件事,恐怕不是個“教育機智”的問題,而是楊老師對學生的理解和尊重。

學生小趙罵楊老師“神經病”,楊老師首先是剋制自己沒有在課堂上大發雷霆,避免事件擴大;然後在課後能及時的與之溝通,瞭解原因,進行教育。楊老師認為,有時候,在不懂事的學生看來一句簡單的話,面對老師卻是一句侮辱的話,這是學生沒有意識的。教育者沒有必要因此而上綱上線,站在道德高地對學生大加討伐。沒有對學生的理解與尊重,是做不到這一點的。所以我說,比機智更重要的,是對學生的理解和尊重,這是教育機智的前提。

李鎮西:如果老師被學生罵了,或老師忍不住罵了學生,該怎麼辦?

人們常常愛談論“教育機智”。的確,對班主任來說,教育機智無疑是非常重要的。人們常常引述陶行知那個“四顆糖”的著名故事,說明陶行知的教育機智。

一次,陶行知看到學生王友用泥塊砸同學,當即制止,讓他放學後到校長室。陶行知來到校長室,王友已等在門口準備挨訓了。沒想到陶行知卻給了他一顆糖,並說:“這是獎給你的,因為你很準時,我卻遲到了。”王友驚疑地瞪大了眼睛。陶行知又掏出第二顆糖對王友說:“這第二顆糖也是獎給你的,因為我不讓你再打人時,你立即就停止了。”接著,陶行知又掏出了第三顆糖 “我調查過了,你砸那些男生,是因為他們不遵守遊戲規則,欺負女生;你砸他們,說明你很正直善良,且有跟壞人作鬥爭的勇氣,應該獎勵你啊!” 王友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淚水奪眶而出,內心的愧疚在吶喊,不由脫口而出:“陶校長,你打我兩下吧我錯了,我砸的不是壞人,是自己的同學……”陶行知這時笑了,馬上掏出第四顆糖:“為你正確地認識錯誤,我再獎給你一顆糖……”

在這個感人的故事中,陶行知先生當然表現出了相當高明的教育機智,但我從中讀到的首先不是機智而是

對孩子的愛、信任和尊重。換句話說,我認為陶行知這“四顆糖”所蘊含的首先是他發自肺腑的民主情懷。

讀者千萬不要誤解,以為我反對“教育機智”。我只是認為,這種機智應該是自然而然地體現出來而不能是人為地“運用”。按我的理解,機智更多的是屬於一種技巧,而這種技巧必須注入一種教育人文精神才會富有生命。離開了師生之間心心相印的感情交融,任何“技巧”都不過是教師的“小聰明”罷了。

人們常說教育是一門藝術,但一些教育者往往把這藝術僅僅理解成一種純技巧的東西。其實,教育藝術就是心靈的藝術,它對教育者的要求首先不是技藝,而是對每一位學生的由衷地熱愛和尊重。所以我說,比教育機智更重要的是應該是教育民主

李鎮西:如果老師被學生罵了,或老師忍不住罵了學生,該怎麼辦?

這裡,我也講一個我的教育故事吧——

一天早晨,我來到班上向一位女學生借改正液用,我發現她好像是在抄同學的作業。雖然我知道這個學生有抄作業的習慣,但我還是怕冤枉了她,所以當她把改正液給我拿來時,我小心翼翼地問她:“你剛才沒抄同學的作業吧?”她說:“沒有啊!絕對沒有抄同學的作業。您看,這都是我的本子。” 她當即還把手中的本子給我看。我看果然是她自己的本子。“哦,那是我看錯了,真對不起你。”我說這話的時候,的確是感到對不起她,因為我差點冤枉她了。

過了一會兒,在還改正液時,為了表達我的歉意,我親自走到她的桌前把改正液遞給她。就在我說“謝謝”的時候,我突然發現她的確是在抄同學的數學作業!當時,我極為憤怒,不僅僅因為她抄作業,更因為她欺騙了我——應該說,是愚弄了我!面對我嚴峻的眼神,她無言以對,低下了頭。

我馬上回到講臺上,當著全班學生狠狠地批評了這位學生的欺騙行為:“她這樣做,既是自欺,也是欺人!”想到剛才我心裡對她的“歉意”,我真是惱怒到了極點,於是我越說越氣:“大家都知道,××抄作業是一貫的!她如此弄虛作假,我就有理由懷疑她過去的作業是否都是她自己做的,而她每一次的考試成績是否都是真實的!”

第二天,班上的另外一位女生尹萍給我寫了一封長信。在信中,尹萍首先向我作自我批評:“昨天的事,也有我的錯,因為是我把自己的作業給××抄的。現在,我知道自己錯了,我以後一定會改正的。請李老師原諒我。”接著她又對××提出了批評。但是,這封信主要還是對我提意見——

“李老師,我覺得您昨天批評××同學有些過火。當然,我理解您當時的心情,××對您撒謊,欺騙了您,您心裡當然不好受。但是,您批評××時,為什麼要說她以前所做的作業都可能是抄襲的呢?您還說您懷疑她過去的成績是否真實。當著全班同學這樣批評一個女同學,多傷她的自尊心啊!您知道嗎,昨天整整一天,××同學都很自卑。吃午飯時,也不好意思和同學們在一起,而是一個人孤獨地吃。李老師,我和同學們都很尊敬您,把您當成朋友,因為我們都能感到您是真心愛我們的。但既然是朋友,我就給您說心裡話,相信你能接受。我知道您當時也是衝動,但這可能會影響××同學以後的上進心啊!……”

李鎮西:如果老師被學生罵了,或老師忍不住罵了學生,該怎麼辦?

讀完這封信,我的愧疚是難以形容的。是啊,一個崇尚愛心的教育者竟然如此失去理智地傷害了一個學生的自尊心,這是多麼富有諷刺意味啊!我當然有權利也有理由批評××的欺騙行為,但是,我有什麼權利和理由因她犯這一次錯誤就懷疑了她所有真誠的努力呢?我有什麼權利和理由要因這件事而摧毀她向上的勇氣和信心呢?

怎麼挽回這難以挽回的教育失誤?當時我想,沒有別的辦法,自尊心只有靠自尊心還換回——我決定用自己的“尊嚴”換回學生的尊嚴。

我當即在班上把尹萍同學的信讀了一遍,並叫班長把這封信張貼在教室裡。我真誠地對學生們說:“昨天,××抄作業是該批評,但我對她的批評顯然過分了,我武斷地說××以前的作業都是抄襲的,更是極端錯誤的。我向××同學誠懇道歉。我還要感謝尹萍同學,是她幫助我意識到了我的錯誤,是她提醒我改正錯誤。希望同學們向尹萍學習,隨時監督我!”

當天,我又找××個別談心,再次向她表示歉意。她非常感動,並且也向我承認了她的錯誤。我說:“我們來個比賽吧,看誰先改正自己的錯誤。”

從那以後到現在,據同學們和我的觀察,××的確再也沒有抄襲過別人的作業了;學習成績也有了明顯的進步。特別令我高興的是,她對我比過去更親近了,願意向我敞開心扉了。

李鎮西:如果老師被學生罵了,或老師忍不住罵了學生,該怎麼辦?

現在分析這件事,似乎也可以說我有“教育機智”——我的確抓住了某些教育機會,巧妙地把壞事變成了好事。但我得實話實說,這種“機智”絕非我事前的設計、策劃,我當時只是想的如何尊重學生,如何撫慰已經被我傷害了的學生的心靈。我之所以要在全班認錯,也不是為了施展一種“教育策略”,以此來換取學生對我的“敬意”從而到達我的教育目的。決不是這樣的!我當時只是這樣想:既然我是當著全班傷害的××的自尊心,我就同樣應該在全班向她認錯;既然學生錯了,老師都可以批評,那麼老師錯了,學生當然也可以批評。在

尊嚴上、感情上、思想上、人格上,師生應該是天然平等的。如果硬要說我有“教育機智”的話,我寧肯自豪地承認我具備了真誠的教育民主胸襟和教育人道主義情懷。

總有些老師不喜歡聽別人說“師生平等”,好像一說“師生平等”教師就失去了“尊嚴”,就是“放棄了教育”,就是“不敢管學生”了,就是“不尊重老師”,就是丟掉了中國文化中“尊師”的優良傳統……不知這類老師讀了我這篇文章,是不是對“師生平等”有了更理性更符合邏輯的新認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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