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震海先生眼中的愛國(上)

昨天在音頻評論中,邱震海先生就中國某女記者在英國表達立場的方式發表了自己的看法,引起了一部分網友的爭論和討論,甚至有朋友對邱先生的民族情感產生質疑。

在今天的音頻節目中,邱先生對朋友們這些質疑做了回應。同時,正好小編手頭有一本邱先生2015年出版的著作《迫在眉睫: 中國周邊危機的內幕與突變》,其中主要是對過去十多年邱先生參與國際第一線外交和戰略活動的真實寫照。

該書第二章,集中描繪了2014年6月邱先生在新加坡用英文主持與各國政要的直播辯論會,為國家發聲,勇敢捍衛國家和民族的利益的種種精彩細節。該章還有邱先生迄今唯一的一次對個人民族情感和愛國情懷的內心剖析。

該章原題為《中國周邊: “準冷戰”經已開始? - 內幕: 我們如何與安倍團隊短兵相接?》。原文較長,分兩天刊發,今天刊發第一部分。朋友們若有興趣,也可在公號右下方的“震海軒”訂購該書。

邱震海先生眼中的爱国(上)

第二章

中國周邊:“準冷戰”已經開始?

內幕: 我們如何與安倍團隊短兵相接?

2014年5月30日傍晚,新加坡香格里拉酒店。

酒店進出口重兵把守,車輛檢查異常嚴格;大堂會議廳區域安保嚴密,幾近戒備森嚴。

新加坡特警顯然增加了警力。與此同時,現場又出現了不少個子不高的東亞人,身著便衣,但個個如獵犬般敏捷和精幹。

當天晚上八點,第13屆“亞太安全峰會”(俗稱“香格里拉對話”)即將在這裡開幕。

“香格里拉對話”成立於2002年,由位於倫敦的國際戰略研究所主辦,每年五月底、六月初在新加坡香格里拉酒店,邀請亞太地區的國防部長、防務智囊、學者和媒體人士聚會,因此而得名“香格里拉對話”。該對話是亞太地區迄今最為重要的防務峰會兼“1.5軌對話”平臺。所謂“1.5軌對話”,乃指各國官員在正式會晤之外,以非正式的方式舉行會晤,既有別於一軌的官方會晤,也有別於二軌的純學者對話。

今天晚上,一個重要的不速之客將在這裡現身,並將在“香格里拉對話”開幕式發表主旨演講。

一、對峙漸成型,決戰已不遠?

距離這位重要的不速之客抵達,還有兩個多小時。此時的香格里拉酒店大堂,忙碌和快節奏中,似乎還夾雜著幾絲的焦慮和煩躁。

現場所有的焦慮和煩躁,似乎都在等待那個重要的不速之客的出現。

……

之所以稱其為重要的客人,是因為他是一國的政府首腦,無論從哪個角度而言都是重要的客人。

但稱其為不速之客,乃因為這位政府首腦據說是主動要求前來發表演講,而且該國的外交人員和公關團隊早在幾個月前就已開始策劃其到“香格里拉對話”的開幕式發表主旨演講。

更值得注意的是,據坊間傳聞,該國為了能讓這位重要的不速之客能登上“香格里拉對話”的主旨演講臺,還著實花費了不少錢。

這個重要的不速之客,就是日本首相安倍晉三。

不速之客:安倍現身新加坡

安倍晉三要到“香格里拉對話”發表演講的消息,在地區間至少已經風傳了將近四個月。消息風起之時,還是2014年的2月,中國的傳統春節剛剛過完;而安倍晉三也剛風塵僕僕地從慕尼黑安全與合作會議回來。

此時的安倍晉三,正為其國內的“安倍經濟學”的第三枝箭而煩惱。然而他卻不辭辛勞,路遠迢迢從東京飛到德國慕尼黑,親自發表演講,其目的只有一個:在國際舞臺上與中國展開輿論爭奪戰。

2012年12月26日,安倍晉三再次上任日本首相。但與其2006年9月首次上任日本首相時截然不同,安倍此時上任伊始,便將中國作為其主要對手,不斷擴大雙方在包括釣魚島在內的一系列問題上的分歧,在國際間渲染“中國威脅論”,並進而開始其修憲和回覆集體自衛權的種種努力。

中日關係原有的結構性矛盾,在這種情況下無疑雪上加霜。

值得注意的是,安倍及其團隊在國際輿論戰上用心良苦,精心策劃,在某些時間點上確實佔據了國際輿論的制高點,其中就包括2014年2月的“慕尼黑安全與合作會議”。

2014年伊始,安倍在國際輿論戰的第一個動作,就是前往慕尼黑,親自向歐美國家傳遞所謂“中國威脅論”的信號。

中國一位資深外交傢俬下對我說:“安倍及其團隊在國際輿論戰方面有時候確實棋高一著。中國須儘快擺脫在輿論戰方面的被動狀態。

在慕尼黑嚐到甜頭的安倍,剛回到東京,就立即決定:三個半月後赴新加坡,在與亞太地區關係更為密切的“香格里拉對話”中發表演講,再次向中國發難。

消息很快通過有關渠道傳到北京,也傳到香港。

從2014年3月到5月底,中日雙方圍繞著在“香格里拉對話”輿論戰的各項準備工作,就在這樣的情況下悄然進行著……

電視直播:中日輿論戰打響

三個月的時間很快就過去了。

2014年5月30日傍晚,新加坡香格里拉酒店。當晚安倍晉三主旨演講的講壇已經佈置完畢。

萬事俱備,只欠東風。當晚八點,安倍晉三將準時出現在這個講壇上,開始其2014年的又一輪國際輿論戰攻勢,其對象毫無意外地將是中國。

而這一次由於主場就在東亞,所以安倍輿論戰的影響力和破壞力,無疑將大大超過遠在歐洲的慕尼黑會議。

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就在安倍演講大廳的對面,另一場現場直播的電視論壇也已準備就緒,同樣用得上“萬事俱備,只欠東風”這句老話。

這就是由鳳凰衛視與位於倫敦的國際戰略研究所(IISS)聯合舉辦的“掌控亞太地區的安全與外交”的直播電視辯論會。這是第13屆“香格里拉對話”正式開幕前的第一場活動。

電視辯論會的會場,就在當晚安倍發表主旨演講的大廳對面。

而我是這次電視直播辯論會的主持人。

電視辯論會將於17:30準時開始,時長一個小時;除鳳凰衛視各頻道播出外,該電視辯論會的公共信號,還將提供給包括美聯社在內的一系列國際通訊社和其他媒體。

換言之,當天晚上,除了鳳凰衛視各頻道外,許多國際媒體都可以通過美聯社等國際通訊社拿到電視辯論會的信號,用以全部或部分播出。

電視辯論會結束後,我們通過有關渠道獲知,我們的辯論會進行時,日本NHK記者進入現場,對這一電視辯論會進行全場直播。這當然是後話了,這裡暫且按下不表。

17:05,參加當晚電視辯論會的四位嘉賓從化妝間走出,在工作人員的引導下走下樓梯,然後魚貫進入電視辯論會的會場。

四位嘉賓中,最引人注目的是中國嘉賓傅瑩,中國外交部前副部長、現任全國人大常委和外事委員會主任。傅瑩筆挺的身材、溫柔得體的笑容、舉手投足間的典雅,尤其是她走路時的那份飄逸,無不讓人感受到一種近乎歐洲貴族的風采;此時,就連她的一頭捲起的白髮,也似乎成了“貴族的皇冠”。

“迷人的笑容”、“風範迷人”、“舉止雅緻”、“氣質典雅”,這是在中外媒體上看到的最多的對傅瑩的描繪。作為這次電視辯論會的主持人和男性,我之前研究過傅瑩從年輕時為鄧小平當翻譯時的照片,以及後來出任重要外交職務後的照片。我最後得出的結論是:現在的傅瑩比年輕時的傅瑩更迷人,時光在她身上似乎倒轉了。

當然,與傅瑩接觸久了就會發現,這位“公主般的女人”所展現的也不光是柔和與迷人,她更有強硬的一面。這也是後話了,這裡暫且打住。

與傅瑩一起步入電視辯論會現場的,還有以下三位重量級嘉賓:美國參議員貝恩·卡丁、印度上議院議員維傑伊、新加坡國立大學法學教授許通美。

我之所以稱這三位是重量級嘉賓,並非溢美之詞。只要看一下我下面的介紹,你就清楚了:貝恩·卡丁,美國民主黨人,參議院外交事務委員會東亞小組主席,長期關注東亞事務,並在美國參議院內部具有對東亞事務的舉足輕重的發言權。就在5月28日,亦即“掌控亞太安全與外交”電視論壇舉辦前兩天, 卡丁在越南首都河內高調舉行記者會,批評中國在南海有爭議地區設立981鑽井平臺,並稱“中國此舉威脅地區穩定”。中國外交界瞭解卡丁的人士,稱其為“意識形態色彩很濃的一個美國參議員”。

許通美,看上起似乎只是新加坡國立大學的一個法學教授。但瞭解他背景的人都知道,他曾任新加坡駐聯合國大使,至今仍擔任新加坡巡迴大使。更重要的是,他可被稱為“聯合國海洋法公約之父”。1980-1982年,他曾任聯合國第三屆海洋法大會主席,《聯合國海洋法》公約就是在他擔任主席的時候通過的。2014年,他被美國的一家機構授予“2014最佳談判人才獎”。同樣值得一提的是,這個新加坡嘉賓的人選,本來是新加坡外長尚穆迪;但尚穆迪忽然臨時有事,還特別鄭重其事地以新加坡外交部公函的方式,推薦了許通美,由此可見許通美在新加坡的地位。

維傑伊,印度上議院議員,同時也是剛上任的印度總理莫迪的特派代表。此次“香格里拉對話”舉行時,莫迪剛當選印度總理。各國都對這位“稍有一點民族主義傾向”的印度總理充滿疑慮和不安。維傑伊就是莫迪總理派往“香格里拉對話”的特別代表。值得一提的是,維傑伊2014年1月開始撰寫《莫迪傳》,當年3月與中國一家出版社洽談中文翻譯版權事宜;莫迪剛當選印度總理,由維傑伊撰寫的《莫迪傳》的中文版就將在中國上市。在電視辯論會前與維傑伊交談時,我和他開玩笑說:“你真是一個從印度來的智者,幾個月前就已知道莫迪將要當選。”

此時,四位嘉賓已在臺上就坐。所有的攝像機、燈光都已打開。

作為主持人,我就坐在四位嘉賓的右側。我的耳機裡已經出現主控編輯的各種溝通指令。電視辯論會背景板上“掌控亞太安全和外交”的英文字樣,亮麗而奪眼。

電視辯論會現場,觀眾們紛紛抵達、入座。鳳凰衛視董事局主席兼行政總裁劉長樂、倫敦國際戰略研究所總裁齊普曼、倫敦國際戰略研究所研究員和英國秘密情報局前高層奈傑爾·英克斯特、中國外交部亞洲司副司長洪亮、鳳凰衛視歐洲臺時任臺長邵文光等人,已在第一排就坐。

一眼掃去,還有不少熟悉的面孔:美國美國戰略與國際問題研究中心高級研究員葛萊儀、新加坡國立大學李光耀公共學院院長馬凱碩、中國國防大學教授朱成虎少將、中國軍事科學院姚雲竹少將、美國前副助理國務卿謝淑麗……。

朱成虎和姚雲竹的中國人民解放軍將軍服,在現場顯得尤其顯眼。

後面的座位上,還有很多我不熟悉的面孔。但我在黑壓壓的人頭裡,還是認出了《漢和防務評論》的平可夫,以及日本NHK的英文節目記者等人。

這樣的場合,對我來說已司空見慣。多年來,無論是國內的各種經濟、社會論壇,還是我在香港、澳門、歐洲主持的國際對話,抑或是《震海聽風錄》節目幾年來在“香格里拉對話”期間邀請各國嘉賓舉行的交鋒式討論,無論是用中文還是英語、德語的主持,我都已駕輕就熟。

但此時坐在主持席上,我還是有一點稍稍的緊張。用緊張來形容其實並不確切;準確地說應該是有幾分的興奮。

幾分鐘後,在這個論壇上的各種觀點和交鋒,就將通過鳳凰衛視的各個頻道,以及包括美聯社在內的世界各大通訊社和媒體,迅速傳遍全球。一個小時後辯論會結束時,當我和嘉賓們從座位上站起來的時候,我們在辯論會上發表的各種觀點,甚至已經可能在有關國家的媒體和政壇,掀起一陣旋風般的反響。…….

而這一切,正好發生在中國周邊局勢不斷緊張之際,中國亟需向國際社會發出自己聲音的時候;這一切也恰好發生在安倍晉三借“香格里拉對話”再次對華髮難的兩個半小時之前。

換言之,當晚八點,在對面的演講大廳,當安倍晉三走上演講臺時,此刻即將開始這個電視辯論會的各種觀點,尤其是中國針對安倍晉三內閣所發出的種種警示,將已傳遍全球各個角落。

我不知道,這對安倍晉三及其團隊而言,是不是一種壓力!

…….

但此刻的我,卻忽然感到了某種壓力。

現場的嘉賓除了傅瑩之外,都不是我們挑選和敲定的。從上面對幾位嘉賓的介紹可以看出,這幾位嘉賓背景、立場各異,而且有些還可能具有對華的尖銳批評乃至敵意。

但既然是電視辯論,尤其是直播的國際間大型電視辯論,就必須允許和保證別的聲音也能發出。“我不一定同意你的觀點,但我卻誓死捍衛你說話的權利。”一位西方哲人的名言,始終是我主持各種電視論壇時的宗旨和底線。

但同時,我們也是華人的媒體,不可能安全脫離華人的立場。“我在主持這場辯論時,不可能完全中立。我最終會站在一箇中國人的立場上。”辯論會開始前的上午,我對鳳凰衛視的一位高級管理者這樣說。

“對,你不可能完全中立。”這位高級管理者顯然同意我對自己的定位。

我對自己的這個定位,其實與一般國際電視主持人並無二致。2005-2007年,鳳凰衛視曾連續三年舉辦中日電視辯論會,2005-2006年是在鳳凰衛視的香港主場,而2007年則是由我們前往東京,參加日本資深電視節目主持人田原總一朗主持的長達三個小時的《討論到天亮》的節目。

田原總一朗是日本的著名新聞評論家和電視主持人,涉足政治、社會生活、經濟、科學技術等諸多方面,尤其是在《討論到天亮》(1987年開始)和《SUNDAY PROJECT》(1989年開始)上的主持,使他成為家喻戶曉的評論家,擁有其他同行難以匹敵的公信力和地位。田原的節目,其最大特點是主持風格犀利,逼迫政治家說出真心話,使許多政治家對他的節目又愛又恨,就是因為他的節目的高收視率,所以不得不接受邀請藉機宣傳自己。1993年的宮澤喜一、1998年的橋本龍太郎、2004年的菅直人都是因為在他的節目上失言而引起掀然大波。

但就是這樣一個主持人,只要一上場,其發問的內容、方式,必定是站在日本人的角度看問題。2007年3月底的那場《討論到天亮》電視直播,不少朋友可能至今還記得我對日本嘉賓的侃侃而談,“將日本嘉賓駁斥得完全無法招架”。但只有我自己知道,我的那份犀利,與田原總一朗的風格相比,完全是小巫見大巫了。

田原總一朗的發問,幾乎全部都是從日本人的角度出發;他幾乎不會讓嘉賓把完整的一句話說完,聽到他認為跑題的地方立即果斷打斷:“不要說了,這個我已經明白了。我問你的是,……,請你回答我這個問題。”有時候,剎那間你會覺得他不是主持人,而是嘉賓中的一個;尤其是當他主持中日對話時,他幾乎就是日本嘉賓陣營中的一個。

這樣的主持人中立嗎?完全符合新聞工作的專業準則嗎?我不知道。但是,日本觀眾愛看他,不然他的每月一次、每次長達三個小時的凌晨直播節目,就不會有長期高達5%的收視率了。

這麼一想,我似乎又有些坦然了。

然而,我還是無法預計現場可能出現什麼情況。尤其是美國參議院卡丁,據說素有意識形態色彩,中國外交人士都認為他“很難纏”。而新加坡嘉賓許通美,素有“海洋法公約之父”之稱,言必稱海洋法,中國的外交人士見了他都有些頭疼;更關鍵的是,他是東道主-新加坡外長尚穆根親自書面推薦的,就連倫敦國際戰略研究所的主辦方都奈何他不得。

……

此次新加坡“香格里拉對話”前的氛圍和背景是極其複雜的。

複雜之一:從最近幾年,中日關係持續緊張,尤其是從2012年年底安倍上臺之後尤甚。如前所述,從2013年開始,安倍方面明顯加強了國際輿論公關攻勢,利用各種國際場合向中國發難,在國際上營造所謂的“中國威脅”的印象;此次安倍據稱主動要求在“香格里拉對話”發表主旨演講,顯然也是其整個國際輿論公關策劃的一環。而在過去相當長時間內,面對日方的國際輿論公關攻勢,中方顯然有些被動應對,缺乏主動出擊,很少在國際輿論戰上佔據先機和主導。

複雜之二:就在“香格里拉對話”舉行前一段時間,南海局勢又重新風雲激盪。中國的981鑽井平臺在中方擁有主權範圍的區域內運作,遭到了越南方面的指責和騷擾。越方不斷派遣各類船隻,其中也包括武裝船隻前往981鑽井平臺附件騷擾,同時也不斷聯合國際上其他勢力,對中國形成輿論包圍之勢。參加這次電視辯論會的美國參議員貝恩·卡丁,兩天前還在河內公開發表談話,稱“中國派出鑽井平臺的行動是“對地區穩定的威脅”。

複雜之三:這幾年,隨著中國崛起速度的加速,國際社會對中國的疑慮、猜疑和敵意開始上升;而美國“重返亞太”和“亞太再平衡”的戰略恰好在此時出臺,正好給了那些因中國崛起而陷於茫然的國家以一個依託的“肩膀”。因此,這幾年,亞太地區實際上出現了以中國為一方和以美國為首的某些國家為另一方的對抗或對峙局面。“香格里拉對話”實際上就成為這一對抗或對峙局面的公開平臺之一。以我近八年連續參加“香格里拉對話”的經歷來看,2010年是一個轉折點;從這以後的每一年,這種直接或間接針對中國的氛圍就不斷加劇。2014年上半年,烏克蘭局勢突然爆發,西方與俄羅斯的關係幾近破裂,在此情況下對中國的猜疑也不斷上升。而無論是安倍還是越南,在這一框架上似乎都找到了其可利用的價值。

因此,中國在此次“香格里拉對話”上除按慣例派出軍事代表團外,還派出資深外交家傅瑩,在國際輿論上“迎戰”各方,其挑戰之艱鉅是可想而知的。

……

傅瑩:迷人中的強硬

我正這麼想著,耳機裡出現了主控編輯的聲音:“辯論會30秒後開始。……5、4、3、2、1,……”

“Ladies and Gentlemen,”我用英語開始了我的開場白和全場主持。

我從我的座位左邊開始,挨個介紹出席電視辯論會的嘉賓 - 許通美、傅瑩、貝恩·卡丁、維傑伊:

“許通美教授,新加坡前駐聯合國大使,新加坡國立大學法學教授,擔任聯合國海洋法大會主席期間通過了《聯合國海洋法公約》,今年被美國一家機構授予‘2014年最佳談判人才獎’。但我不知道,坐在這麼美麗的一位女士旁邊,你等下和她怎麼談判。”

現場響起笑聲。

“我從不和漂亮女士談判。在漂亮女士面前,我寧可投降。”

許通美做了個投降的姿勢。現場再次鬨然大笑。

然而,這樣的“和諧”氣氛卻並未避免後面的激烈辯論。此乃後話,暫且打住。

我接著介紹傅瑩

現場再次響起笑聲。傅瑩本人的笑容也很燦爛。

我開始介紹卡丁參議員

“貝恩·卡丁參議員,美國參議員外交事務委員會東亞小組主席,剛從河內來到新加坡。昨天我讀到了你在河內對中國的批評。我不傾向於以陰謀論的思維來看待,但最近比較有意思的是,只要美國人去過的地方,那裡就會出事;而只要哪裡出事,美國人就會去。不久前美國負責東亞事務的助理國務卿拉塞爾到訪香港,與我們一些新聞界人士見面,之後他到了河內,發表的一些講話引起中國的強烈抗議,然後就有了越南對中國的一系列動作。現在你又剛去了河內。也許等一會你可給我們解釋一下,這其間是否有某種內在聯繫。”

這時,現場的笑聲忽然沒有了,會場的氣氛似乎有一絲凝固。卡丁參議員的臉上依然保持著招牌式的微笑,但顯然有一絲的不自然。

事後,有一位新加坡記者對我說:“我們都沒有想到,你一上場,這麼快就將矛頭對準了美國。”

我的回答是:“挑戰美國不是我的目的。但這場討論中,卡丁剛從越南來,這確實是一個不可忽視的新聞價值和亮點。作為主持人,我若不這樣發問,而任由嘉賓們說一些外交辭令,那才是我的失職。”

我對維傑伊的介紹簡單很多,但卻似乎有趣很多:“這是一位來自印度的智者。他是印度上議院的議員,也是此次印度新任總理莫迪的特使。我稱他為智者,是因為他早在今年一月,就預知到莫迪將會當選,並開始撰寫《莫迪傳》,今年三月,他與中國的一家出版社談好協議,將《莫迪傳》譯成中文。現在,莫迪果然當然了;而《莫迪傳》的中文版下週也將在中國出版上市。”

電視辯論會後面的進展證明,我把維傑伊稱為“智者”,似乎是一個不錯的策略;他在地區間尖銳對抗的問題上,以“智者”的角色發表了不少有利於中國,也有利於地區局勢穩定的言論。

一輪介紹結束,笑聲和凝固循環上演,現在到了進入正題的時候了。、

許通美“不愧”是國際法的老將,一開口就將中國與東南亞的南海主權衝突提到國際法的層面,要求雙方通過國際法予以解決。

傅瑩的回應柔中帶剛:“許教授和我其實很早就有關東盟的問題,開始進行了合作了,最早是從柬埔寨的談判事情上開始合作的。其實對於中國和東盟之間的所謂信任赤字,我百感交集。我今天見到了你們的外交部部長,他也說到了信任赤字的話題。我記得在90年代的時候,中國和東盟主要致力於建立信任,因為當時冷戰剛剛結束,該地區結束了幾十年分割的局面,所以當時中國和東盟都有一種強烈的意願,要增加信任,那麼國家的領導人也好,還是外交官員也好,都付出了巨大的努力,建立了非常好的基礎,使東盟和中國過去幾十年都享有了和平。但是現在似乎又出現了信任的赤字,那麼是不是有一些新的相互不信任的因素出現了呢?我覺得這個問題值得我們去反思。但是很重要的一點就是,該地區的所有國家的領導人,都有一種責任,就是要繼續的建立信任,尤其是在面臨困難的時候,因為面對分歧,我們不應該擴大分歧,使分歧變得更加嚴重,這是不對的。而是在產生了分歧的時候,各個國家應該是正視分歧,解決問題,建立信任,而不是去破壞信任。”

當傅瑩用流利、典雅的英語說出上面這些“硬話”的時候,她的臉上始終帶著祥和、美麗的微笑。

事後,一位西方記者這樣對我說:“這是傅瑩最大的殺手鐧。她讓所有的人對她都強硬不起來。”

下面這段對話,後來在互聯網上受到了廣泛傳播,我也為此而收到了不少點讚的郵件和微博、微信的留言。對話這樣的:

邱震海:卡丁參議員,傅瑩女士發言的時候,你一直在點頭。你同意她的看法嗎?”

卡丁:邱先生,我首先要感謝你給我這麼個機會,來參加你們的討論。我想提出美國在亞太地區的幾個基本原則:第一、美國希望這個地區的所有國家都取得進步;第二、我們尊重所有國家的主權和領土完整;在主權問題上,美國不站隊,但美國反對任何挑釁行動;第三、所有的國家都必須遵循國際慣例,外交對話應該是首選。”

邱震海:你剛才提到挑釁。你具體指的是哪個國家?

卡丁:挑釁的行為很多國家都有。你知道,我近期剛從越南迴來。

邱震海:你能告訴我你去越南的目的嗎?我在媒體上讀到,你在河內期間對中國提出了強烈的批評。”

卡丁:越南是美國在亞太地區的重要夥伴。美國希望與亞太地區的所有國家都增加信任。美國也鼓勵所有的國家加強對話。越南和美國的關係過去曾經有過痛苦的經歷,但現在已經找到了正確的道路。就越南來說,它現在很擔心,擔心中國在南海採取的單邊主義的行動。在領土問題上,美國不偏袒任何一方,但我們非常關注那些挑釁的行為。我們希望通過地區間的組織和對話來解決問題,而不是單方面採取行動。應該告訴你的鄰居,你想幹什麼。

卡丁:美國和每個國家在這個區域都想保持非常強大的關係,跟中國也是一樣的。對美國來說,對中國的對華關係也很重要,所以我們希望和每個國家都建立關係,建立信任,不是說一個國家,是所有國家。而且我們希望尊重每個國家,我們不站邊,在這些領土爭端上面,但是我們希望能夠看到一個和平的解決方案。

邱震海:傅瑩女士,美國說它不站邊,您相信嗎?

傅瑩:當我來新加坡,在飛機上的時候,中國的報紙都在報道這個問題。但是中越兩國應該解決這個問題。我覺得西沙群島不是一個爭議問題,我們在那裡的項目已經有十年了,這是一個雙邊的活動。我覺得讓民用的漁船來這個地方,這是不明智的。卡丁來到西沙這個地方,是否為中國和越南解決問題?我覺得不是。

傅瑩溫柔的外表下,其堅毅的語氣絲毫不容置疑:“我認為,在中國與東南亞某些國家的南海主權爭議問題上,沒有美國的位置。”

卡丁的臉上閃過一絲尷尬。這種尷尬在那一刻,似乎又可被解讀為惱怒。但卡丁似乎還是忍住了。

唇槍舌劍:在全球直播中展開

電視辯論會在緊張的直播中進行。辯論會的信號從現場發送到衛星,然後傳遍全球各個角落。

所有嘉賓和我在直播現場全程使用英語。現場的同聲傳譯工作人員在緊張地工作。電視機前的觀眾,聽到的是同傳後的中文。

我當時並不知道的是,日本的NHK電臺英文節目,此刻也在直播這場電視辯論;同時,全世界許多電子和平面媒體,都通過美聯社的信號,接收到了這場辯論的全部內容。

直播在進行中。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我的耳機裡不斷傳來現場主控編輯的聲音:“第二部分還有**分鐘”,“第二部分還有**秒。”

這時的我,用“眼觀六路,耳聽八方”來形容,似乎並不過分。

記得美國著名電視主持人拉里·金有一次曾說,他在《拉里·金現場》(Larry King Live)節目中一次最多能聽七、八個聲道,絕大多數是連線嘉賓的聲音,另外還有一個是現場主控導播的聲音。

此刻的我,大概離這一緊張狀態也不遠了。

然而,此刻更緊張的是,一個多小時之後,安倍就將在對面的演講大廳發表演講,其矛頭一定將針對中國。因此,我必須在有限的衛星直播時間內,迅速將話題引導到日本方向。

說起來也許你不相信:在辯論上最能說會道的,不是美國參議員卡丁,也不是中國的“有魅力的鐵娘子”傅瑩,而是那個新加坡的國際法教授、“聯合國海洋法之父”許通美。雖然祖籍來自中國大陸,但由於出生和成長於東南亞,所以他的英語帶有濃重的東南亞口音。他的語速飛快,而且一旦拿到發言機會,就再也停不下來,想打斷他更不容易。

但我必須打斷他!

於是,我的聲音與許通美髮生重疊:“我們剛才講了東盟,講到中國和東盟之間有一些的爭端,但是講到亞太地區的未來,我覺得還主要取決於大國之間的關係,包括中國、美國、印度等等。今天幾位沒有一個是來自日本,但是我們剛才還是有人講到日本了。五到十年之後,各位覺得亞太地區是一個什麼樣的態勢?中國、日本、美國還有印度在未來五到十年,會有什麼樣的表現?美國有什麼評價?然後中國有什麼考量?如何去捕捉或者猜測對方的行動?”

我的話音未落,許通美又接腔了:“現在我只是想說,你剛才所講的中國和日本,還有跟美國、印度之間的關係,我覺得最主要的仍然是中美的關係。”

天啊,這個許通美!我要談日本,你卻偏偏又扯到中美!

許通美完全不理會我,繼續侃侃而談,而且那口氣似乎在給傅瑩和卡丁“上課”:“中美的關係不僅重要,而且是至關重要,對亞太地區,對全世界都很重要,所以,傅瑩女士,還有卡丁參議員,你們可是責任重大啊。”

他的語速飛快,但要聽懂他的新加坡口音的英語,是一件很吃力的事情。

我再次單刀直入:“你在替中美說話嗎?”

許通美反應敏捷:“不是的,我仍然是站在東盟的角度上看,東盟希望中美有著良好的雙邊關係。”

我試圖把話題拉回到中日關係:“那好,我們來談談東亞的問題。”

卡丁顯然是有備而來,很快接上了話頭:“其實我也同意,每個國家都承擔責任,這不僅僅是中國或者美國,或者日本的責任,每個國家都有相應的責任。東盟可以發揮非常大的作用,在這個區域裡面。通過你們試圖制定行為準則,可以起到非常大的作用,我想中國也會和東盟一起進行建設性的工作,來制定行為準則,我覺得這是非常有意義的。剛才我也提到美國在領土爭端方面不站邊,但是我們認為,這個過程,爭端解決的過程非常的重要,所以我們必須要找到相應的方式,讓相關國家能夠進行直接的規劃,這應該是解決爭端最好的方式。”

這個時候,我必須給傅瑩更多的說話機會!這是我當時心中一個強烈的願望。

在這種國際間唇槍舌劍的場合,作為主持人,我首先必須推開射向中國的“進攻之箭”,同時要讓中方有足夠的機會進行“反進攻”。這是我要做的第一步,也是最基本的工作。

但這一步只是防禦,還遠談不上進攻。

有了這一基礎,第二步要做的就是,我要讓中方的闡述在這一場合能順利出臺,而且必須保證中方在這一回合的較量中基本處於有利位置。

眼下的我,距這一目標還很遠。我已經比較成功地將話題從在南海問題上對中國的指責或圍攻,引向中日關係。但就眼下的情況而言,跳出了南海的圍攻,又陷入了東海或釣魚島問題上對中國的圍攻。

這不是我要的結果!但時間已經不多了。

一個小時後安倍就將在對面大廳發表演講。我必須在有效的直播時間內,將日本在安倍領導下的右傾傾向,作為話題提出來,並引發全球的關注。

於是,就有了下面這一段對話:

邱震海:接下來再看看中日之間釣魚島爭端的問題。剛才您說不應該改變現狀,那我想問一下傅瑩女士,那就釣魚島而言,中日之間的爭端是誰在試圖改變現狀呢?

傅瑩:我想說,我同意這種觀點,我們應該避免衝突,應該避免單邊採取行動,來改變現狀,剋制不要採取單方面的挑釁行為。但是實際上中國遇到了這種情況,中國在這個問題上遇到了挑釁,中國的立場是如果遇到挑釁,比如說像菲律賓派自己的海軍艦隊來騷擾中國的漁民,或者是像日本的政府決定對釣魚島進行所謂的國有化,那遇到這種挑釁行為,中國需要做出反應,而且需要做出有力的回應。但我覺得我們的目的,當然一方面是要保護中國的利益,另一方面呢,這樣做的目的,也是要避免這樣的挑釁行為進一步升級,愈演愈烈,這一點非常的重要,這一點對於維持和平與穩定是非常重要的。而且歸根結底,我認為需要回到對話,回到談判桌,需要重新回到尋求共識的程序上來,通過和平的方式來解決問題。

許通美:我們向日本呼籲,是的,日本必須承認,你現在跟中國有爭端,但是日本不承認有這種爭端,而我對中國的呼籲就是說,在以往的每次有涉及主權的領土爭端的時候呢,中國都不希望由第三方來解決這樣的一個爭端。

這時的許通美,似乎又忘了節目開頭他要向傅瑩“投降”的“承諾”了,繼續咄咄逼人:“中國是發表過有關新型大國關係的這種觀點,你不是老想問我日本的問題嗎?我只是想提醒一下中國和日本這兩個國家,你們兩個國家其實共同的利益太多了,正因為共同利益這麼多,所以中日應該是相互的合作的,而且要把對方看成朋友。如果中日不這麼做,在東盟看來是沒有意義的。”

下面的這個場景和對話,在後來的重播中,包括互聯網上流傳的各個版本中,都被刪除了。但還原當時的場景,還是很有意思的一件事。

邱震海:我部分同意你的觀點。但我還是要提出日本的問題。一個小時後,安倍就會在對面的演講大廳發表演講。他今晚會談什麼?另外,各位有沒有考慮過日本近年的右滑趨勢和在此基礎上日本的國家發展方向?在今天的亞太地區,……

許通美:你不要只是談日本。東盟希望看到中國和日本都能以理性的眼光邁向未來。

邱震海:但你有沒有注意到安倍對歷史的否認?

許通美:你不要老是談歷史。21世紀的人們要更多地面向未來。

邱震海:請問,新加坡二戰時有沒有受過日本的侵略?

許通美:……(語塞)

邱震海:既然這樣,你們怎麼能否忘記那段歷史?如果今天的日本領導人對那場歷史有清醒的認識,那麼亞洲鄰國應該捐棄前嫌;但今天的日本領導人恰恰還在否認,甚至美化那段歷史。而恰恰在這樣的否認、美化侵略歷史的基礎上,日本要走向“正常國家”,要發展軍力與中國抗衡。你不覺得這是一種危險的趨勢嗎?

許通美:不不不,你不能這樣看。現在你好象成了嘉賓,我成了主持人。(笑)

邱震海:(笑)沒關係,那就你來當主持人吧。

許通美:不不不,主持人還是由你來當。

邱震海:好,既然主持人還是我,那麼,傅瑩女士,你怎麼看我們爭論的關於日本的國家方向這個問題?

傅瑩從容、優雅地接過我遞過去的話頭:

“我覺得其實釣魚島的爭端,我們要辯證看,的確它是一個爭端,但是不能將其誇大,讓它被誇張,被渲染,這也是中國現在擔心的問題。我們知道日本的首相今天晚上會發言,我也很想聽一聽他會傳達什麼樣的訊息,向亞太地區,通過他的發言傳達什麼樣的訊息,會向中國的公眾傳達什麼樣的訊息。我的判斷是,他上任以來,他好像沒有什麼興趣要去解決釣魚島的爭端,相反,他的所作所為,是把釣魚的爭端進一步擴大化了。那麼中國作為一個國家,在他的言論裡面就被渲染為是一個會威脅日本的安全的國家,那麼我想他讓這個區域擔心的一點,他會修改日本的安全策略。對中國而言,我們主張要正視歷史,但是安倍首相否認歷史,他否認日本曾經實施過對鄰國的軍事侵略,我想這種態度進一步加劇了大家的擔憂:他到底會把日本引向何方?”

這時,全場顯得特別安靜。趁著這個機會,我轉頭看了一下現場。現場幾乎絕大部分觀眾的注意力顯然都已被這番唇槍舌劍所吸引。但也有幾個西方觀眾有些不自在了,有的人開始玩起了手機。

由於當時我的注意力過分集中在現場主持上,所以這個場景沒有引起我的足夠重視。但事後的發展證明,這些事情不是沒有原因的。後來的發生的一些證明,我們這次在“香格里拉對話”前的電視辯論上對安倍發起的攻擊,確實引起了安倍政府和其他西方親日西方人士的極大不快。這也是後話了,這裡暫且打住。

主持談話節目這麼多年,不管使用哪種語言,我經歷過數不清的唇槍舌劍的火爆場面。

我必須承認,“硬話軟說”的作用有時超過“硬話硬說”,當然一切就視乎由誰來說了。有些“硬話”由一位優雅的女士以溫柔的語氣說出來,其作用遠超過男士間的唇槍舌劍。

正因如此,我在我主持的《寰宇大戰略》節目裡,從一開始就堅持要在觀察員席位中安排美女觀察員。有人說,我這是把美女做“花瓶”,那實在是不知道“硬話軟說”的作用。雖然並非每個美女觀察員及其表現都出彩,但有些“硬話”從一位優雅的女士嘴裡說出,那效果真的不一樣。

傅瑩,是我見過的“硬話軟說”的美女中,效果最好的一位。

我的思路重新回到現場。

傅瑩從容而優雅地繼續著她的發言:“而且我也在想,他的發言裡面,他到底會說什麼,他的言論會不會驗證大家對他的懷疑和擔憂?還是他的言論會讓大家更加放心,讓區域和中國人民認為他不會讓日本重新走上侵略的老路。”

傅瑩的話音剛落,許通美又要發言。我順勢接過話頭:“關鍵是安倍對歷史的態度,連著這個國家的未來走向。你去過靖國神社嗎?我前後去過兩次,每次都在“遊就館”裡呆好幾個小時,仔細研究過那裡面對歷史的描寫。當著美國朋友和全世界面前,我必須說,那裡面對歷史的描寫,我只能用令人震驚這個詞來予以形容。”

許通美的眼睛看著我,一時似乎找不到合適的話來回應。

我順勢將“球”拋給卡丁:“卡丁參議員,作為美國人,你怎麼看日本的靖國神社問題。”

卡丁參議員下面說的一段話,雖然講得很委婉,但未必是屢次參拜靖國神社的安倍所願意聽到的:

“靖國神社這些問題,讓我感到很震驚,我想這裡的幾位嘉賓都發表了觀點。我想說的是在美國的國會,有一次會議,在會議上就是考慮一個區域性的組織,在東北亞建立起一個組織,這個組織可以包括中國、美國、韓國、日本。通過類似於OCE這樣的國際組織,安全合作組織,通過對話來解決不同國家之間的問題,那其實很多世界上的區域都有這樣的組織。那麼剛才大家所提到的這些問題,都是我們必須要去解決的,美國和日本和韓國都有很好的關係,但是我們現在看到,美國也看到,就是日韓的關係現在遇到了問題。我們認為在這種情況下,區域層面的對話,以開誠佈公的方式來條件這些問題是一種好的做法,解決這些問題,然後繼續前進。那麼我們現在擔心的是,目前東北亞地區沒有采用這種方式,這的確會影響到這個區域的安全,我們非常重視現有的這些關係。”

安倍的惱怒,中國的勝利

“掌控亞太安全與外交”電視論壇,在新加坡時間19:30完成了全球直播。

半個小時後,安倍走上了對面的演講講壇,準備向全球發出針對中國的各種指責。

但他沒有想到的是,就在這半個小時裡,中國方面對安倍內閣近年右傾化的批評,已經通過鳳凰衛視向全球傳播。

他沒有想到的是,這個時候,全球主要通訊社的記者們,都在忙著撰寫有關這次電視直播論壇的消息,尤其是其中中國全國人大外事委員會主任傅瑩的發言,以及讓他意想不到的美國參議員卡丁的關於靖國神社問題的表態。

他同樣沒有想到的是,這個電視論壇除了由鳳凰衛視向全球播出外,全球最大的通訊社-美聯社,按照事先簽訂的商業合同,也接收到了這一論壇的共同信號,並向其全球客戶發送。

他更沒有想到的是,日本的國家電視臺NHK英文節目,居然也向全球全程直播了這次論壇。這是我後來獲知的消息。這時我才想起,我在論壇開始前看到了NHK的記者在現場忙碌,原來是在忙著將我們的論壇直接從現場向全球發送。

這就難怪,安倍後來知道後極其惱怒了。日本的國家電視臺的英文頻道,居然向全球直播了一場旨在揭露安倍右傾本質的電視論壇……

那晚八點,安倍走上“香格里拉對話”主旨演講講壇時,我的一位同事對我說:“看安倍的臉色十分陰沉。”

通篇講話,安倍通篇沒有提到一個字的中國,但明眼人都能聽出,他幾乎句句針對中國。從呼籲國際社會以“國際準則”解決海洋糾紛,到倡導海洋問題的“國際法思維”,再到主動表示向菲律賓和越南提供船隻,以“幫助其維護海洋主權和利益”,這裡面處處都可找到其劍指中國的影子。

“這簡直太陰了!要指責中國,你就明說麼。”我的一位同事一邊聽,一邊通過微信這樣對我說。

兩天後,參加此次“香格里拉對話”的中國軍事代表團團長、中國人民解放軍副總參謀長王冠中,在他的演講中這樣說:“美國國防部長哈格爾和日本首相安倍,這次都對中國進行了指責。相比之下,我倒是覺得哈格爾先生的態度要坦誠一些,因為他至少把他心裡想的東西,公開說了出來。我更讚賞他的這種態度。”

如前所述,安倍及其團隊為了這次演講,從2014年春節過後就開始策劃、籌備,前後花了近四個月的時間和心血。

據說,安倍的這份演講稿由他的一位核心幕僚親自撰寫並審定,最後確定以不點名的方式暗批中國。

寫到這裡,向大家提供一點不是題外話的背景:為安倍撰寫這份演講稿的那位日本核心幕僚,十年前與我曾頗為熟悉。記得2005年前後,他擔任日本外務省高官,每次到香港出差時,我們都會在一起吃飯交談,大家都為當時已經開始惡化的中日關係而憂心,並探討我們在一起能做些什麼事情,以扭轉這一僵局。後來,我們又經常通過電郵保持聯絡,交換一些對最新時政問題的看法。

由於我不懂日語,而他則不懂中文,因此我們的交談和聯絡都是通過英語進行的。但這似乎並沒有成為我們思想的交流和接近。他曾多年在英國學習和工作,而我則在德國學習和工作多年。各自的歐洲背景在拓展了我們的國際視野的同時,也拉近了我們之間的關係。

但具有諷刺意義的是,十年後的今天,我和他居然在“香格里拉對話”這一國際場合,各為其主,成為暗中較量的對手;十年前我們倆在一起為中日關係而憂心的場景,在這樣的隔空交手之中,似乎都煙飛雲散了……

由於一些大家可以理解的原因,我現在還不能公佈他的姓名。但時過境遷,我們的關係隨著中日關係的演變而發生十分微妙的變化,這恐怕是我和他都始料所不及的。這就是歷史,這就是政治,這就是我們每個人雖置身其中,但都無法根本改變的時代背景……

再回頭說安倍那天晚上的反應。

由於我們在安倍演講前半個小時向全球直播了電視論壇,尤其是在其中把安倍的右傾本質予以充分曝光,據說安倍坐不住了。

當天晚上,我還在參加“香格里拉對話”的開幕式。但據來自各個渠道的消息顯示,安倍對我們這次電視論壇的效果及其惱怒,並對日本外務省、防衛省大發雷霆,同時還對我們的國際合作夥伴提出質疑。

用我的同事的話來說:這實在太過分了,要有什麼就衝著我們來,居然還去質疑我們的國際合作夥伴。

不過,安倍的這一反應,不正是我們希望達到的效果嗎?

西方開始坐不住了

然而,事情到這裡還沒有完。

如果說上面提到的安倍的反應,只是我們從一些渠道間接獲知的消息,很難研判其真偽性,那麼下面的情況就是我親身經歷的了。

當天晚上,在“香格里拉對話”的開幕酒會上,一位美國政府的智囊學者見了我,微笑裡有些不太自然:“Peter,你在場上的主控有些霸道啊。看得出,你是刻意要將日本問題提出來。”這位美國政府智囊是我多年的嘉賓,她的直率我早已習慣,因而沒往心裡去。

酒會上,一位中國朋友半開玩笑地對我說:“現場一些老外對你的主持風格有意見啊,說你太霸道,太偏向中國。也有人問:這個主持人是不是中國人啊?”

我暈!我是中國人,難道他們看不出來嗎?

我想起論壇剛結束時,傅瑩和我的一番交談:

傅瑩:你的英語真好,直接插進去就把他們的話給搶過來了。

邱震海:哪裡哪裡!我的英語發音不準,只是流利一點而已。提的問題是不是太犀利了?

傅瑩:一點沒有!你不知道,那時候北京辦奧運的時候,BBC的記者請中國外交官參加節目,那股勁兒簡直就是把你當犯人審。

2008年北京奧運會時,傅瑩正擔任中國駐英國大使。這應該是當時她和她的同事們的切身感受。

第二天,我發了這樣一條微博:

由於在新加坡辯論會上,我對西方嘉賓的尖銳追問,以及對一些嘉賓跑題的闡述果斷打斷,現場一些親西方人士受不了了。我奇怪了:京奧前,西方電視臺邀請中國外交官,那風格比我尖銳多了,為什麼到了中國主持人就只能對你彬彬有禮?

就在我發出微博的同一天,臺灣“國防部”一位前高官,在酒店大堂見到我,一改平日熱情的態度,忽然顯得有些陰陽怪氣:“怎麼樣?這次高興了吧?出大風頭了!”

這位臺灣前高官曾是我的節目多年的嘉賓,一直相處得很好,為人也謙遜。

老朋友相見,本該有些敘舊的感覺,沒想到他的陰陽怪氣讓我倒吸一口冷氣。

我詳裝不知,依然故作熱情地把手搭到他的肩上:“怎麼樣?聽到些什麼風聲了?”

“你沒看今天的報紙嗎?”他回答。

“以後在臺北再上上我的節目。”我把話題叉開,也還是有些自討沒趣。

“和美國人在一起可以,和大陸學者就不必了。”他進電梯前拋下這麼一句話。

……

更有戲劇性的事情還發生在後頭。

一位美國退役海軍將領,本已答應出席《震海聽風錄》在現場舉辦的對話節目。但我們的電視論壇結束後,他卻一再推脫,最後給我們節目組來了這麼一個電郵:“I don't believe I have time either remainer of today or tomorrow.Sorry.”(中文:“今天剩餘的時間或明天,我都沒有時間了。對不起。”

“這是藉口嗎?”我的同事問我。

“我傾向於認為這不是藉口。美國人不致於這麼小氣吧?也許他真的很忙。”

這確實是我的真心話。我與這位美國將領交往多年,大家有啥說啥,已經形成了一些默契。而且我也確實不認為,美國人會這麼小氣。

但下面發生的這件事,確確實實說明,日本人小氣了。

日本防衛大學前校長、日本防務學界一位資深的退役學者,在“香格里拉對話”開始前已經答應出席《震海聽風錄》的對話節目。

但“掌控亞太安全和外交”電視論壇播出後的第二天,我收到他的電郵如下:“我很抱歉地通知你,我的幾個朋友看過你昨天的電視節目(我沒有看這個節目)後,強烈建議我不要出席你明天的節目。所以,我只能取消與你的約定。”

……

(未完待續)後面還會寫到外界對我對這件事的看法評論,由於字數原因,明天我們再繼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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