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绸之路上的“十字路口”——喀什

文 图丨刘建波

丝绸之路上的“十字路口”——喀什

之所以称喀什为丝绸之路上的“十字路口”,是因为丝绸之路南道与北道交汇于此,并从这里继续向西延伸,翻越险峻的帕米尔高原,进入克什米尔地区,再从克什米尔向西踏上通往西亚和欧洲之路,向南则进入印度次大陆。独特而重要的地理位置,让喀什拥有着波澜起伏的历史。汉武帝时期,张骞出使西域,其副使甘英就曾跨越这片高原,将文明的信号首次以政府间外交的形式传递到了波斯湾一代,唐朝的时候,玄奘法师历经磨难,从这里走上了印度次大陆。而今天,喀什——这个从历史中走来的十字路口,依然发挥着它的重要作用。每天,来自吉尔吉斯斯坦、塔吉克斯坦、哈萨克斯坦、乌兹别克斯坦、土库曼斯坦、阿富汗、印度、俄罗斯以及伊朗等国的商人、商号随处可见,他们交易着来自世界各地的商品。在喀什城东门,名叫“礼拜天大巴扎”的集市。几乎每天都是人山人海,车水马龙,当地居民和外埠商人云集于此,交易着来自于新疆以及周边国家和地区的各种土特产。

丝绸之路上的“十字路口”——喀什

它的商业繁荣也标志着新的丝绸之路的再度复兴,意味着丝绸之路正在重新崛起。

我的办公室有一扇向西的窗户,正对着济南的名山千佛山。传说舜帝曾耕于历山,就在这海拔不足三百米的千佛山下。我见不到升起的太阳,因为我的东边同样是一座山——燕翅山,像燕子的翅膀一样挡住了晨曦。但我却看到了无数的日落,每每金乌西坠,巨大的弥勒佛的金身在余晖下闪闪发光,会有成群的鸟盘旋飞过,时而还有满天的晚霞。但很快光就会暗黑下来,一切被夜幕掩盖。

每每这个时候,我都会想起逐日的夸父。他身形巨大,步履飞快,却也赶不上太阳的脚步。光芒以每秒500米的速度飞快地掠过山川大地,就在这一昼一夜间,我们就完成了一次特别的旅行。我们离生命的终结,又近了一天。花儿不说话,兀自盛开;草木不说话,兀自生长;鸟儿不说话,兀自飞翔。我们注定是这个星球上孤独的旅者。其实人的一生,用日子来数,也不过万把天而已,没有多少人能经常见到日出日落,很多时候不一定来得及思考人生,如果说人生一定要说一个最大的愿望,我相信很多数都会说,想尽可能地看看这个世界。

一个偶然的机遇,我越过低低的千佛山,一路向西,过华山,过祁连山,过塔克拉玛干沙漠,落脚在巍巍的昆仑山上。我意外地发现,这些荒原是如此神秘,这片荒原下世世代代如蚂蚁般忙忙碌碌生活的人是如此有趣。

丝绸之路上的“十字路口”——喀什

丝路上的重镇喀什,是一个魂牵梦绕、欲罢不能的城市,是一人一生必到的地方。

喀什来自维吾尔语“喀什噶尔(Kachgar,现译作Kashgar)”,听到的解释有“玉石集散地”、“各色砖房”、“初创”之意。盛产名玉的和田离此地不远,把玉石拉到喀什来卖,原因只有一个:这里交通通达、富人群集,所以“各色砖房”就不难理解——砖不同于内地的青砖,而是雕刻精细的小花砖,如今在清真寺和一些大户人家的墙上还随处可见。从语源上看,这里融合着突厥语、古伊斯兰语、波斯语。秦代以前,这里本是匈奴之属,汉武帝时汉中小伙张骞奉旨出使大月氏,两度被匈奴俘获,寒暑十年,牢底坐穿,可谓九死一生,却也成功地完成了使命,司马迁为此称他为“凿空”。后霍去病大破匈奴,张骞再使乌孙,两家交好,后和亲,合击匈奴,汉军强势破楼兰、大宛,匈奴投降,汉宣帝神爵二年(公元前60年),汉朝在设西域都护府,正式统辖疏勒,即今天的喀什。新疆从此纳入中国版图。张骞因出使西域有功,被封“博望侯”。张骞一定不曾想到,他穿的破草鞋原来是一双“黄金鞋”,他“凿空”的是一条黄金道,即后来著名的丝绸之路。

当然丝路能够诞生,还得感谢汉代两位大将军——卫青和霍去病。正是他们的英勇骁战,以数百万的人头换来了丝路的畅通。历史上丝路的兴衰,都与中央政权的强弱密切相关。丝路喀什历史上多次变更名称,但它一直就是古丝路上连接东西的重要的驿站。不同的民族在这里汇聚,不同的文化在这里融合,使得喀什成为一座独一无二的历史文化名城。

因为喀什我开始重新审视自己曾学过的历史。说实话我从小对历史并不怎么感兴趣,反倒是地理学得非常好。等到读了点书,人生阅历多了,纵观世界史,无非是两个词:杀人和荣光。整个世界史就是一部杀戮史:阶级倾压、政权更迭、民族冲突……各国的史书上都记录了大的战争,并且所有的胜利者都为自己自豪,没有人去想那些死去的人。当然,过去几千年不同肤色的人类也创造了令人叹止的文明。长大以后才明白,我所学的中国历史,是枯燥而逼仄的,我费了很大的力气,才记住了春秋战国秦汉唐宋元明清的朝代更迭,高中时代我搜集齐了整个大清帝国的铜币并为此沾沾自喜,认为完成了一项浩大的工程。自《诗经》起开始喜欢中国古典文学,并且读了中国古代文学的研究生,沉浸在汉赋宋词的华丽词句里,暂时忘却了生活的著多不美好。

一直以来非常流行一个词:“祖国历史悠久,幅员辽阔”,历史悠久到我们只记得了那些朝代的大致更替,辽阔到我们只看得到中原的华夏文明,其他地区,被覆以“夷蛮”二字,不着笔墨。直到被蒙古铁蹄践踏,被满清的屠刀砍杀,被东印度公司的利炮攻击,整个帝国的铁骑被区区的五千人的洋枪队击溃,才知道天外有天。

丝绸之路上的“十字路口”——喀什

被称为“非洲的罗马”的迦太基在我们的历史课本上居然只字未提

五年前我两度到北非国家突尼斯,彻底改观了我对世界的看法。说真的之前我知道非洲很多国家——可能与我们宣传的支援亚非拉有关——却从来不知道还有突尼斯这样一个国家,更不知道这个国家还有七大世界双遗产。我站在迦太基古罗马的安东尼遗址上,看着耸天而起的光滑的花岗石柱,看着纵横城市的大理石铺设的管道,看着居民家中色彩斑斓的马赛克,我非常恍惚和失落。要知道公元一世纪正值中国汉代,中国经济刚刚进入封建社会的第一个高峰期,从山东罗庄汉墓构造看中国贵族刚有了蹲坑的厕所(这在当时一定很重要,不然不会在狭小的墓穴里建造一个这个)罗马帝国那些腐朽的贵族们,已经可以躺在家中的大理石浴缸里泡桑拿了——一个家中还有不同温度的桑拿室,而且桑拿完了还有精油按摩;中国的皇帝有七十二嫔妃,而罗马的皇帝光美容师就有百个。迦太基这个安东尼公共浴室长47米、宽22米,多达1000多平方米。我不能不说两千年前的迦太基人好幸福好文明。支撑浴室的有八根整花岗岩雕成的柱子。柱子有多粗呢?单个柱头上可以供十二个人盘腿坐在上面。迦太基还有一个仅次于罗马的斗兽场,同时能容纳六七万观众,我亲自去看过两次,建筑宏观,设计合理。我举迦太基作为例子的原因,是告诉大家,被称为“非洲的罗马”的迦太基在我们的历史课本上居然只字未提。

当然,喀什要幸运一些,因为它多次登上中国的历史教科书,尽管叫不同的名字,位置也并不重要。

丝绸之路上的“十字路口”——喀什

“一带一路”倡议让世界重新审视中国,重新审视喀什

从非洲归来不久,一个偶然的机遇,我随山东省旅游援疆团第一次走进新疆喀什,就深深地迷上了这个地方。之后三年多的时间,我先后十六次来到这里。我迷上了这里,是因为这里山川秀美——雪山,高原,湖泊,沙漠,绿洲,都是我喜欢的;我迷上了这里,还因为这里完全不同于内地的异域风情,这里是中国的国土,却有“小中东”之称,建筑、习俗、服饰,语言、文化都完全不同于内地。我在这里拍下了数以万计的照片。来的次数多了,我对这里的文化习俗,从好奇到接受,对这里的人,从畏惧到喜欢,对这里的地理,从陌生到熟悉。我已经能够自由地出入当地人生活的高台民居,掀开门帘进门与主人拉家常,也能够随意地到吾斯塘博依百年老茶馆子与维吾尔族人一起喝茶,听艺人的弹唱。当然每次都会去阿图什巷漫步,看铜匠打壶,乐匠制琴,裁缝制帽靴,喝一杯石榴汁,吃几个烤包子。我甚至还在老巷里结了一门亲戚:一个远嫁日本的维吾尔族大妈。因为儿子离婚,孙女无人照料,她经常回中国照看她的孙女。而孙女一直喊她“妈妈”,因为她跟孩子说她就是孩子的妈妈。我每次去了都要陪孩子玩耍,听“妈妈”弹琴,女儿唱歌,看她一点点长大。

我也有很多黄昏的时候穿过艾提尕尔清真寺广场,有成群的鸽子从广场上盘旋飞过,金色的余晖镀在高台民居的老城上,独有的“十二木卡姆”的音乐在耳边回荡,经过两千年的风风雨雨,喀什老城再次从沉睡中醒来,进入人们的视线。

我越来越认为“一带一路”倡议的提出是个伟大的创举。它让世界重新审视中国,让世界重新审视喀什。

丝绸之路上的“十字路口”——喀什

丝绸之路伟大在哪里?

我猜大部分中国人和我原来一样,只是知道丝绸之路,可能并不真地知道这条道路的伟大。其实直到1877年,德国地质地理学家李希霍芬在其著作《中国》一书中提到“丝绸之路”这个概念并广泛为大家所接受之前,这只是一条无名之路,却又是一条奢华之路。刚才说的突尼斯,过去就在埃及帝国的版图上,埃及帝国仰仗尼罗河的赐予富裕而强大,引发了罗马人垂涎;著名的埃及艳后克里奥佩特拉和罗马将军马克·安东尼成为情人后,罗马大将军屋大维更是怒火中烧,借机向埃及宣战,艳后和情郎安东尼双双自杀,屋大维占领了埃及,一举成为罗马帝国的最高统治者“奥古斯都”。丰稔的尼罗河谷的粮食迅速平抑了罗马帝国的特价,降低了市民的货款利率,房地产价格迅速飙升。奥古斯都也满心欢喜,说罗马只是一座砖城,如今他得到了一座大理石的都城。

罗马占领埃及后,来自东方的商船成为罗马贵妇们每天的期盼。之后的几年里,罗马与东方的贸易迅速发展,平均每三天就有一艘大船,满载着丝绸、黄金、宝石、香料、象牙,“劈开帕丽雅河(Periyar)上白色的泡沫”,劈波斩浪而来。最让女人们悸动的,是来自中国一种叫丝绸的东西,它让女人心跳,让男人们心慌——一个叫塞内加(Seneca)的老头对女人喜欢中国丝绸表示不能理解和接受,他认为丝制的衣服那不能叫衣服,既不能表现罗马女人的曲线,也不能表现她们的高雅,反而因为男人能透过薄薄的丝制的衣服隐约看到女人的胴体使他们的婚姻不稳。在塞内加眼里,丝绸就是异国情调和色情诱惑(调情)的代名词。另一个老头老普林尼(Pliny the Elder)更是对这种衣服的价格不满,“这(丝绸)比实质成本高出100倍!”他哀叹,而这种衣服仅仅是让女人感觉更好看。他写道,罗马女人一年花在奢侈品上的钱多达一亿塞斯特斯(sesterce,一种小银币,当时一个军人的月薪约是100塞斯特斯)。一亿塞斯特斯是什么概念呢?占庞大的罗马帝国年铸币量的一半!此外还有大量的物物交换。所以今天中国女人去欧洲买几个LV包包大可不必介怀,当年我们可是赚足了人家的真金白银。

丝绸之路上的“十字路口”——喀什

此时日近长安远,世界的中心不是长安,而是古都疏勒

这些来自东方的货品价值不菲主要是因为运输的不易。设想长长的马队从长安出发,一路西行,到过了楼兰进入大流沙换成驼队,强盗的抢劫,风沙的肆虐,寒暑疾病,孤独思乡,这些对丝路商贾来说都是严重的考验。等到了沙漠绿洲、塞外重镇疏勒,人们总算可以略微松一口气了,美食,美酒,美女……夜半子时,内地长安已经更漏深深,这里才刚刚入夜,各色砖房里灯火通明,各种语言嘈杂起伏,美酒在都塔尔的演奏声中和美女的欢笑声中流淌。此时日近长安远,世界的中心不是长安,而是古都疏勒。等到天明酒醒,商队又要离开怀中的美女上路了。下一段的旅程更艰辛,那就是要翻越世界的屋脊——海拔四五千米常年冰雪覆盖的葱岭帕米尔高原。只有身体最好和心理素质最为强大的人才能踏着同伴的尸体越过这一屏障,到达繁华的波斯帝国。很多人几乎是爬着到达那里的。因为汉代大将军班超和他的大军到过里海,回来告诉大家那里满是黄金和珠宝。葱岭成了这些货品的升价器,也成了阻挡贪婪者的天然长城——尽管在汉桓帝时(公元166年)罗马使团就来拜见过中国皇帝,罗马大帝想到过却从未能来征服这个国家,直到清末的鸦片战争,有了大船,西方列强才从海上打开中国大门。葱岭那边的波斯就没那么幸运了,罗马人越过了高加索山脉,攻陷了波斯,在银币上铸上了“PERSIA CAPTA(波斯已被征服)”。就像二战时苏联人占领了东德,在蔡司相机上刻上“Occupied by S.S.U.R(苏联占领)一样。

当然丝绸之路也给中国带来了很多的东西,比方说带“胡”字的,胡琴,胡萝卜,带“西”字的,西瓜,带“海”字的,海棠。更重要的是,大量的外来文化涌入中国,对中国影响最深的当属宗教,如佛教,自汉哀帝传入中国以后,经过南北朝时期的发展,到隋唐已经非常普及;从唐玄奘的《大唐西域记》当中可以看出,甚至在葱岭之巅,所到之处也到处是佛教寺庙和信徒;传过来的还有来自罗马的“景教”(东正教),摩尼教(袄教,拜火教,来中国后被流变成明教),以及伊斯兰教等。

明代航海技术日益发达,海上丝路逐渐替代了漫长而危险的陆上丝路,清末中央政权的消解,民国局势的动荡,种种原因,使得喀什的经济地位日渐下降,犹如一位过气的美女,衣衫褴褛,风光不再。近年来一些极端宗教主义者利用当地一些文盲和半文盲的无知,煽动宗教矛盾,屡屡发动恐怖袭击,让这座千年老城蒙上了深深的阴影。恐怖主义者被当地人深恶痛绝,也引起了中央政府的高度注意,给予了严厉打击。使得暴恐之徒有如过街老鼠,三四年的时间局势得到了彻底的控制。

为了发展经济,中央政府还在喀什设立了国家级的经济开发区,同时调上海、山东、广东 、深圳四个中国最强的省市对其进行援建,效果显著。喀什的风貌在发生日新月异的变化,我庆幸在这喀什最不平凡的四年里,见证和记录了它的变化。有些场景,永远成了历史,如同样丝路名城莎车,在我们拍摄之后就进行了大规模的拆除和重建,喀什四百年的维吾尔族聚居区高台民居也进行了彻底的加固、改造,铺设了污水管道和路面。随着中巴公路的开通,“一带一路”工程的实施,喀什这座老城,必定再次焕发出迷人的风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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