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呆香菱情解石榴裙,五分鐘,看經典紅樓

第六十二回 憨湘雲醉眠芍藥茵 呆香菱情解石榴裙

原著:曹雪芹

湘雲等不得,早和寶玉“三”“五”亂叫,划起拳來。那邊尤氏和鴛鴦隔著席也“七”“八”亂叫划起來。平兒襲人也作了一對划拳,叮叮噹噹只聽得腕上的鐲子響。一時湘雲贏了寶玉,襲人贏了平兒,尤氏贏了鴛鴦,三個人限酒底酒面,湘雲便說:“酒面要一句古文,一句舊詩,一句骨牌名,一句曲牌名,還要一句時憲書上的話,共總湊成一句話。酒底要關人事的果菜名。”眾人聽了,都笑說:“惟有他的令也比人嘮叨,倒也有意思。”便催寶玉快說。寶玉笑道:“誰說過這個,也等想一想兒。”黛玉便道:“你多喝一鍾,我替你說。”寶玉真個喝了酒,聽黛玉說道:

落霞與孤鶩齊飛,風急江天過雁哀,卻是一隻折足雁,叫的人九迴腸,這是鴻雁來賓。

說的大家笑了,說:“這一串子倒有些意思。”黛玉又拈了一個榛穰,說酒底道:

榛子非關隔院砧,何來萬戶搗衣聲。

令完,鴛鴦襲人等皆說的是一句俗語,都帶一個“壽”字的,不能多贅。

大家輪流亂劃了一陣,這上面湘雲又和寶琴對了手,李紈和岫煙對了點子。李紈便覆了一個“瓢”字,岫煙便射了一個“綠”字,二人會意,各飲一口。湘雲的拳卻輸了,請酒面酒底。寶琴笑道:“請君入甕。”大家笑起來,說:“這個典用的當。”湘雲便說道:

奔騰而砰湃,江間波浪兼天湧,須要鐵鎖纜孤舟,既遇著一江風,不宜出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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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的眾人都笑了,說:“好個謅斷了腸子的。怪道他出這個令,故意惹人笑。”又聽他說酒底。湘雲吃了酒,揀了一塊鴨肉呷口,忽見碗內有半個鴨頭,遂揀了出來吃腦子。眾人催他:“別隻顧吃,到底快說了。”湘雲便用箸子舉著說道:

這鴨頭不是那丫頭,頭上那討桂花油。

眾人越發笑起來,引的晴雯、小螺、鶯兒等一干人都走過來說:“雲姑娘會開心兒,拿著我們取笑兒,快罰一杯才罷。怎見得我們就該擦桂花油的?倒得每人給一瓶子桂花油擦擦。”黛玉笑道:“他倒有心給你們一瓶子油,又怕掛誤著打盜竊的官司。”眾人不理論,寶玉卻明白,忙低了頭。彩雲有心病,不覺的紅了臉。寶釵忙暗暗的瞅了黛玉一眼。黛玉自悔失言,原是趣寶玉的,就忘了趣著彩雲。自悔不及,忙一頓行令划拳岔開了。

底下寶玉可巧和寶釵對了點子。寶釵覆了一個“寶”字,寶玉想了一想,便知是寶釵作戲指自己所佩通靈玉而言,便笑道:“姐姐拿我作雅謔,我卻射著了。說出來姐姐別惱,就是姐姐的諱‘釵’字就是了。”眾人道:“怎麼解?”寶玉道:“他說‘寶’,底下自然是‘玉’了。我射‘釵’字,舊詩曾有‘敲斷玉釵紅燭冷’,豈不射著了。”湘雲說道:“這用時事卻使不得,兩個人都該罰。”香菱忙道:“不止時事,這也有出處。”湘雲道:“‘寶玉’二字並無出處,不過是春聯上或有之,詩書紀載並無,算不得。”香菱道:“前日我讀岑嘉州五言律,現有一句說‘此鄉多寶玉’,怎麼你倒忘了?後來又讀李義山七言絕句,又有一句‘寶釵無日不生塵’,我還笑說他兩個名字都原來在唐詩上呢。”眾人笑說:“這可問住了,快罰一杯。”湘雲無語,只得飲了。大家又該對點的對點,划拳的划拳。這些人因賈母王夫人不在家,沒了管束,便任意取樂,呼三喝四,喊七叫八。滿廳中紅飛翠舞,玉動珠搖,真是十分熱鬧。頑了一回,大家方起席散了一散,倏然不見了湘雲,只當他外頭自便就來,誰知越等越沒了影響,使人各處去找,那裡找得著。

接著林之孝家的同著幾個老婆子來,生恐有正事呼喚,二者恐丫鬟們年青,乘王夫人不在家不服探春等約束,姿意痛飲,失了體統,故來請問有事無事。探春見他們來了,便知其意,忙笑道:“你們又不放心,來查我們來了。我們沒有多吃酒,不過是大家頑笑,將酒作個引子,媽媽們別耽心。”李紈尤氏都也笑說:“你們歇著去罷,我們也不敢叫他們多吃了。”林之孝家的等人笑說:“我們知道,連老太太叫姑娘吃酒姑娘們還不肯吃,何況太太們不在家,自然頑罷了。我們怕有事,來打聽打聽。二則天長了,姑娘們頑一回子還該點補些小食兒。素日又不大吃雜東西,如今吃一兩杯酒,若不多吃些東西,怕受傷。”探春笑道:“媽媽們說的是,我們也正要吃呢。”因回頭命取點心來。兩旁丫鬟們答應了,忙去傳點心。探春又笑讓:“你們歇著去罷,或是姨媽那裡說話兒去。我們即刻打發人送酒你們吃去。”林之孝家的等人笑回:“不敢領了。”又站了一回,方退了出來。平兒摸著臉笑道:“我的臉都熱了,也不好意思見他們。依我說竟收了罷,別惹他們再來,倒沒意思了。”探春笑道:“不相干,橫豎咱們不認真喝酒就罷了。”

正說著,只見一個小丫頭笑嘻嘻的走來:“姑娘們快瞧雲姑娘去,吃醉了圖涼快,在山子後頭一塊青板石凳上睡著了。”眾人聽說,都笑道:“快別吵嚷。”說著,都走來看時,果見湘雲臥于山石僻處一個石凳子上,業經香夢沉酣,四面芍藥花飛了一身,滿頭臉衣襟上皆是紅香散亂,手中的扇子在地下,也半被落花埋了,一群蜂蝶鬧穰穰的圍著他,又用鮫帕包了一包芍藥花瓣枕著。眾人看了,又是愛,又是笑,忙上來推喚挽扶。湘雲口內猶作睡語說酒令,唧唧嘟嘟說:

泉香而酒冽,玉盞盛來琥珀光,直飲到梅梢月上,醉扶歸,卻為宜會親友。

眾人笑推他,說道:“快醒醒兒吃飯去,這潮凳上還睡出病來呢。”湘雲慢啟秋波,見了眾人,低頭看了一看自己,方知是醉了。原是來納涼避靜的,不覺的因多罰了兩杯酒,嬌嫋不勝,便睡著了,心中反覺自愧。連忙起身扎掙著同人來至紅香圃中,用過水,又吃了兩盞釅茶。探春忙命將醒酒石拿來給他銜在口內,一時又命他喝了一些酸湯,方才覺得好了些。

當下又選了幾樣果菜與鳳姐送去,鳳姐兒也送了幾樣來。寶釵等吃過點心,大家也有坐的,也有立的,也有在外觀花的,也有扶欄觀魚的,各自取便說笑不一。探春便和寶琴下棋,寶釵岫煙觀局。林黛玉和寶玉在一簇花下唧唧噥噥不知說些什麼。只見林之孝家的和一群女人帶了一個媳婦進來。那媳婦愁眉苦臉,也不敢進廳,只到了階下,便朝上跪下了,碰頭有聲。探春因一塊棋受了敵,算來算去總得了兩個眼,便折了官著,兩眼只瞅著棋枰,一隻手卻伸在盒內,只管抓弄棋子作想,林之孝家的站了半天,因回頭要茶時才看見,問:“什麼事?”林之孝家的便指那媳婦說:“這是四姑娘屋裡的小丫頭彩兒的娘,現是園內伺候的人。嘴很不好,才是我聽見了問著他,他說的話也不敢回姑娘,竟要攆出去才是。”探春道:“怎麼不回大奶奶?”林之孝家的道:“方才大奶奶都往廳上姨太太處去了,頂頭看見,我已回明白了,叫回姑娘來。”探春道:“怎麼不回二奶奶?”平兒道:“不回去也罷,我回去說一聲就是了。”探春點點頭,道:“既這麼著,就攆出他去,等太太來了,再回定奪。”說畢仍又下棋。這林之孝家的帶了那人去不提。

黛玉和寶玉二人站在花下,遙遙知意。黛玉便說道:“你家三丫頭倒是個乖人。雖然叫他管些事,倒也一步兒不肯多走。差不多的人就早作起威福來了。”寶玉道:“你不知道呢。你病著時,他幹了好幾件事。這園子也分了人管,如今多掐一草也不能了。又蠲了幾件事,單拿我和鳳姐姐作筏子禁別人。最是心裡有算計的人,豈只乖而已。”黛玉道:“要這樣才好,咱們家裡也太花費了。我雖不管事,心裡每常閒了,替你們一算計,出的多進的少,如今若不省儉,必致後手不接。”寶玉笑道:“憑他怎麼後手不接,也短不了咱們兩個人的。”黛玉聽了,轉身就往廳上尋寶釵說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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寶玉正欲走時,只見襲人走來,手內捧著一個小連環洋漆茶盤,裡面可式放著兩鍾新茶,因問:“他往那去了?我見你兩個半日沒吃茶,巴巴的倒了兩鍾來,他又走了。”寶玉道:“那不是他,你給他送去。”說著自拿了一鍾。襲人便送了那鍾去,偏和寶釵在一處,只得一鍾茶,便說:“那位渴了那位先接了,我再倒去。”寶釵笑道:“我卻不渴,只要一口漱一漱就夠了。”說著先拿起來喝了一口,剩下半杯遞在黛玉手內。襲人笑說:“我再倒去。”黛玉笑道:“你知道我這病,大夫不許我多吃茶,這半鍾儘夠了,難為你想的到。”說畢,飲幹,將杯放下。襲人又來接寶玉的。寶玉因問:“這半日沒見芳官,他在那裡呢?”襲人四顧一瞧說:“才在這裡幾個人鬥草的,這會子不見了。”

寶玉聽說,便忙回至房中,果見芳官面向裡睡在床上。寶玉推他說道:“快別睡覺,咱們外頭頑去,一回兒好吃飯的。”芳官道:“你們吃酒不理我,教我悶了半日,可不來睡覺罷了。”寶玉拉了他起來,笑道:“咱們晚上家裡再吃,回來我叫襲人姐姐帶了你桌上吃飯,何如?”芳官道:“藕官蕊官都不上去,單我在那裡也不好。我也不慣吃那個麵條子,早起也沒好生吃。才剛餓了,我已告訴了柳嫂子,先給我做一碗湯盛半碗粳米飯送來,我這裡吃了就完事。若是晚上吃酒,不許教人管著我,我要盡力吃夠了才罷。我先在家裡,吃二三斤好惠泉酒呢。如今學了這勞什子,他們說怕壞嗓子,這幾年也沒聞見。乘今兒我是要開齋了。”寶玉道:“這個容易。”

說著,只見柳家的果遣了人送了一個盒子來。小燕接著揭開,裡面是一碗蝦丸雞皮湯,又是一碗酒釀清蒸鴨子,一碟醃的胭脂鵝脯,還有一碟四個奶油松瓤卷酥,並一大碗熱騰騰碧熒熒蒸的綠畦香稻粳米飯。小燕放在案上,走去拿了小菜並碗箸過來,撥了一碗飯。芳官便說:“油膩膩的,誰吃這些東西。”只將湯泡飯吃了一碗,揀了兩塊醃鵝就不吃了。寶玉聞著,倒覺比往常之味有勝些似的,遂吃了一個卷酥,又命小燕也撥了半碗飯,泡湯一吃,十分香甜可口。小燕和芳官都笑了。吃畢,小燕便將剩的要交回。寶玉道:“你吃了罷,若不夠再要些來。”小燕道:“不用要,這就夠了。方才麝月姐姐拿了兩盤子點心給我們吃了,我再吃了這個,盡不用再吃了。”說著,便站在桌旁一頓吃了,又留下兩個卷酥,說:“這個留著給我媽吃。晚上要吃酒,給我兩碗酒吃就是了。”寶玉笑道:“你也愛吃酒?等著咱們晚上痛喝一陣。你襲人姐姐和晴雯姐姐量也好,也要喝,只是每日不好意思。今兒大家開齋。還有一件事,想著囑咐你,我竟忘了,此刻才想起來。以後芳官全要你照看他,他或有不到的去處,你提他,襲人照顧不過這些人來。”小燕道:“我都知道,都不用操心。但只這五兒怎麼樣?”寶玉道:“你和柳家的說去,明兒直叫他進來罷,等我告訴他們一聲就完了。”芳官聽了,笑道:“這倒是正經。”小燕又叫兩個小丫頭進來,伏侍洗手倒茶,自己收了傢伙,交與婆子,也洗了手,便去找柳家的,不在話下。

寶玉便出來,仍往紅香圃尋眾姐妹,芳官在後拿著巾扇。剛出了院門,只見襲人晴雯二人攜手回來。寶玉問:“你們做什麼?”襲人道:“擺下飯了,等你吃飯呢。”寶玉便笑著將方才吃的飯一節告訴了他兩個。襲人笑道:“我說你是貓兒食,聞見了香就好,隔鍋飯兒香。雖然如此,也該上去陪他們多少應個景兒。”晴雯用手指戳在芳官額上,說道:“你就是個狐媚子,什麼空兒跑了去吃飯,兩個人怎麼就約下了,也不告訴我們一聲兒。”襲人笑道:“不過是誤打誤撞的遇見了,說約下了可是沒有的事。”晴雯道:“既這麼著,要我們無用。明兒我們都走了,讓芳官一個人就夠使了。”襲人笑道:“我們都去了使得,你卻去不得。”晴雯道:“惟有我是第一個要去,又懶又笨,性子又不好,又沒用。”襲人笑道:“倘或那孔雀褂子再燒個窟窿,你去了誰可會補呢。你倒別和我拿三撇四的,我煩你做個什麼,把你懶的橫針不拈,豎線不動。一般也不是我的私活煩你,橫豎都是他的,你就都不肯做。怎麼我去了幾天,你病的七死八活,一夜連命也不顧給他做了出來,這又是什麼原故?你到底說話,別隻佯憨,和我笑,也當不了什麼。”大家說著,來至廳上。薛姨媽也來了。大家依序坐下吃飯。寶玉只用茶泡半碗飯,應景而已。一時吃畢,大家吃茶閒話,又隨便頑笑。

外面小螺和香菱、芳官、蕊官、藕官、荳官等四五個人,都滿園中頑了一回,大家採了些花草來兜著,坐在花草堆中鬥草。這一個說:“我有觀音柳。”那一個說:“我有羅漢松。”那一個又說:“我有君子竹。”這一個又說:“我有美人蕉。”這個又說:“我有星星翠。”那個又說:“我有月月紅。”這個又說:“我有《牡丹亭》上的牡丹花。”那個又說:“我有《琵琶記》裡的枇杷果。”荳官便說:“我有姐妹花。”眾人沒了,香菱便說:“我有夫妻蕙。”荳官說:“從沒聽見有個夫妻蕙。”香菱道:“一箭一花為蘭,一箭數花為蕙。凡蕙有兩枝,上下結花者為兄弟蕙,有並頭結花者為夫妻蕙。我這枝並頭的,怎麼不是。”荳官沒的說了,便起身笑道:“依你說,若是這兩枝一大一小,就是老子兒子蕙了。若兩枝背面開的,就是仇人蕙了。你漢子去了大半年,你想夫妻了?便扯上蕙也有夫妻,好不害羞!”香菱聽了,紅了臉,忙要起身擰他,笑罵道:“我把你這個爛了嘴的小蹄子!滿嘴裡汗□(火敝)的胡說了。等我起來打不死你這小蹄子!”荳官見他要勾來,怎容他起來,便忙連身將他壓倒。回頭笑著央告蕊官等:“你們來,幫著我擰他這謅嘴。”兩個人滾在草地下。眾人拍手笑說:“了不得了,那是一窪子水,可惜汙了他的新裙子了。”荳官回頭看了一看,果見旁邊有一汪積雨,香菱的半扇裙子都汙溼了,自己不好意思,忙奪了手跑了。眾人笑個不住,怕香菱拿他們出氣,也都鬨笑一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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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菱起身低頭一瞧,那裙上猶滴滴點點流下綠水來。正恨罵不絕,可巧寶玉見他們鬥草,也尋了些花草來湊戲,忽見眾人跑了,只剩了香菱一個低頭弄裙,因問:“怎麼散了?”香菱便說:“我有一枝夫妻蕙,他們不知道,反說我謅,因此鬧起來,把我的新裙子也髒了。”寶玉笑道:“你有夫妻蕙,我這裡倒有一枝並蒂菱。”口內說,手內卻真個拈著一枝並蒂菱花,又拈了那枝夫妻蕙在手內。香菱道:“什麼夫妻不夫妻,並蒂不併蒂,你瞧瞧這裙子。”寶玉方低頭一瞧,便噯呀了一聲,說:“怎麼就拖在泥裡了?可惜這石榴紅綾最不經染。”香菱道:“這是前兒琴姑娘帶了來的。姑娘做了一條,我做了一條,今兒才上身。”寶玉跌腳嘆道:“若你們家,一日遭踏這一百件也不值什麼。只是頭一件既系琴姑娘帶來的,你和寶姐姐每人才一件,他的尚好,你的先髒了,豈不辜負他的心。二則姨媽老人家嘴碎,饒這麼樣,我還聽見常說你們不知過日子,只會遭踏東西,不知惜福呢。這叫姨媽看見了,又說一個不清。”香菱聽了這話,卻碰在心坎兒上,反倒喜歡起來了,因笑道:“就是這話了。我雖有幾條新裙子,都不和這一樣的,若有一樣的,趕著換了,也就好了。過後再說。”寶玉道:“你快休動,只站著方好,不然連小衣兒膝褲鞋面都要拖髒。我有個主意:襲人上月做了一條和這個一模一樣的,他因有孝,如今也不穿。竟送了你換下這個來,如何?”香菱笑著搖頭說:“不好。他們倘或聽見了倒不好。”寶玉道:“這怕什麼。等他們孝滿了,他愛什麼難道不許你送他別的不成。你若這樣,還是你素日為人了!況且不是瞞人的事,只這告訴寶姐姐也可,只不過怕姨媽老人家生氣罷了。”香菱想了一想有理,便點頭笑道:“就是這樣罷了,別辜負了你的心。我等著你,千萬叫他親自送來才好。”

寶玉聽了,喜歡非常,答應了忙忙的回來,一壁裡低頭心下暗算:“可惜這麼一個人,沒父母,連自己本姓都忘了,被人拐出來,偏又賣與了這個霸王。”因又想起上日平兒也是意外想不到的,今日更是意外之意外的事了。一壁胡思亂想,庚辰雙行夾批:又下此四字。來至房中,拉了襲人,細細告訴了他原故。香菱之為人,無人不憐愛的。襲人又本是個手中撒漫的,況與香菱素相交好,一聞此信,忙就開箱取了出來摺好,隨了寶玉來尋著香菱,他還站在那裡等呢。襲人笑道:“我說你太淘氣了,足的淘出個故事來才罷。”香菱紅了臉,笑說:“多謝姐姐了,誰知那起促狹鬼使黑心。”說著,接了裙子,展開一看,果然同自己的一樣。又命寶玉背過臉去,自己叉手向內解下來,將這條繫上。襲人道:“把這髒了的交與我拿回去,收拾了再給你送來。你若拿回去,看見了也是要問的。”香菱道:“好姐姐,你拿去不拘給那個妹妹罷。我有了這個,不要他了。”襲人道:“你倒大方的好。”香菱忙又萬福道謝,襲人拿了髒裙便走。

香菱見寶玉蹲在地下,將方才的夫妻蕙與並蒂菱用樹枝兒摳了一個坑,先抓些落花來鋪墊了,將這菱蕙安放好,又將些落花來掩了,方撮土掩埋平服。香菱拉他的手,笑道:“這又叫做什麼?怪道人人說你慣會鬼鬼祟祟使人肉麻的事。你瞧瞧,你這手弄的泥烏苔滑的,還不快洗去。”寶玉笑著,方起身走了去洗手,香菱也自走開。二人已走遠了數步,香菱復轉身回來叫住寶玉。寶玉不知有何話,扎著兩隻泥手,笑嘻嘻的轉來問:“什麼?”香菱只顧笑。因那邊他的小丫頭臻兒走來說:“二姑娘等你說話呢。”香菱方向寶玉道:“裙子的事可別向你哥哥說才好。”說畢,即轉身走了。寶玉笑道:“可不我瘋了,往虎口裡探頭兒去呢。”說著,也回去洗手去了。不知端詳,且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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