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尸工的尸体上有一个电话号码

2011年以前,在医院还有太平间的时代,收尸工是个必要且独特的存在。本文作者是广东省一家市级医院的人事劳资科专员。他见证了这个职业在医院的兴盛与消亡,并纪录下了主人公莫康仔的故事。

收尸工的尸体上有一个电话号码

2013年7月,单身了半辈子的莫康仔要结婚啦!好事人奔走相告,此消息就像是在湖中央投放了一枚石子,荡起层层涟漪。

1966年6月出生的莫康仔,12岁就开始混迹江湖,辗转于各个建筑工地,据说是见过大世面的人。1992年12月,莫康仔和小他两岁的兄弟,经人介绍,在我们单位太平间,也叫停尸房,干起收尸工的工作。虽是临时工性质,但他一干就是十年。

收尸,简单来讲,就是单位各个科室没有抢救过来去世的人,在护士做完尸体料理之后,由尸工使用专用的运输工具,到科室按照一定的处理流程,将尸体放进运输工具,并拉到停尸房或者太平间。病人家属办完手续或做完相关的仪式之后,通知殡仪馆拉走。

这种和尸体打交道的工作,一般人都很忌讳,觉得瘆得慌。不了解的人,估计听到说谁每日与医院的尸体为伍,都会退避三舍。若是不幸夜晚遇到,更是汗毛倒竖。

莫康仔的身高不到一米六五,常年穿一套洗得掉色的蓝色工作服。清瘦的面庞,镶嵌着一双犀利的眼睛。那时,收尸工在单位的待遇并不好,处于最底层,每个月满打满算,也就是为数不多的几百块工资,甚至比不上清洁工。

莫康仔没上过什么学,也没有什么技术傍身,所以对自己当时的处境还算满意。至少相对于在他安徽老家打零工的人来说,收入稳定。

莫康仔当尸工的头几年,停尸房没有装电话,他也没有手机。每次需要他们兄弟俩去科室,都是护士当面去叫。

和我关系较好的老护士张大姐曾不止一次向我描述过关于莫康仔收尸的情节。每当科室死了人,当班的护士会走一条长长的弯道,跑到昏暗的停尸房,距离门口还有二三十米的时候,就大声喊:尸工啊,某某科室有病人死了,您快去拉回来吧!

也有很懂事的护士,喊:师傅啊,某某科室有个病人去世了,您要是得空,现在把他拉回来吧,他家里人等着呢!

得到尸工回话“知道了”的时候,护士就立刻撒开脚丫子往回跑,一路都不敢回头,一口气跑回科室。

有一次,轮到张大姐值夜班。后半夜的时候,一位老大爷心肌梗塞突然加重,各种抢救措施都用上了,但还是回天乏术、撒手人寰。张大姐只能胆战心惊地跑去停尸房,喊尸工过来拉尸体。

这次,科室一共来了4名尸工,莫康仔兄弟两个,还有一胖一瘦两个。四个人都戴着草帽,遮住面部,不知道是不是在他们当地有什么讲究。胖瘦两人一起推了一辆平板车进了病房,车上放的是一个不锈钢的长方形箱子。

(当年,收尸工们住的平房。

图片由作者提供)

一股汗酸味混杂着狐臭,蔓延了整个科室,久久不散。

护工做完尸体料理之后,莫康仔兄弟和另外两个尸工就开始动手了。他们麻溜地把死去的病人抬到一张床单上,然后从头到脚进行包裹。再把病人抬进塑料纸上,再次包裹并捆扎。捆扎的重点部位包括颈部、腰部、双腿和踝部,每个部位都要捆上两道绳索,就算是活人,也插翅难飞。

打好包后,他们便把逝者抬进不锈钢的长方形箱子里,盖上厚重的铁盖子后,外面再落两道大锁。逝者就这样被结结实实,密不透风地装在里面。

四个人忙完这一切,一前一后地把逝者推出了病房。

听张大姐讲到这里,我竟然有种窒息的感觉。这也是我第一次亲耳听到,死亡病人被运出科室的详细情形。

我一直在想,电视剧里怎么会出现诈尸这种情节,或者死了的人起死回生的剧情?就刚才装尸体的过程,即使活人也能死上好几回了,根本就没有坐起来的可能嘛!

后来,因为工作需要,我们医院又招了个收尸工,是一个年轻的男人,带着他的女人和一个大约6、7岁的小男孩。这个男人来自广西,人很能干,又勤快,办事麻利,在病人家属中很有口碑。

这样,医院就有5个收尸工,他们都住在停尸房对面的小平房里。此前,莫康仔兄弟和另外两个胖瘦尸工,一起承揽了医院所有的收尸工作。搬运的尸体越多,收入也就越多。如果碰到比较富裕又慷慨的人家,还会暗地里给他们塞个红包,去去晦气。

这种钱,按照当地习俗,是一定要接的,图个彩头,并不存在所谓的违规。所以,如果一直这样下去,莫康仔的日子还是不错的。

都说同行是冤家,这句话一点也不假。因为这一家三口的到来,年纪渐长、体力逐渐不支的莫康仔感受到了危机。他开始变得惶惶不安,有时别人跟他讲话,他都有些答非所问。

没想到的是,那个年轻的男人干了不到半年,就主动向医院提出辞职。我问他为什么要走,他支支吾吾半天,最后说是水土不服,然后扛起行囊,义无反顾地离开了单位。

后来,单位又连续招了一些尸工,但都干不长时间,很快都主动辞职走人。见那么多尸工都莫名其妙地走了,我找后勤科长侧面打听了一下,才得知,主要原因在莫康仔。

据科长说,莫康仔找了黑道上的人,威胁那个年轻的男人,如果不主动离开,恐怕他们一家三口怎么死的都会没人知道。强龙压不过地头蛇,男人害怕了,惹不起躲得起,干脆携妻带子,辞职回乡。

后来医院再招尸工,莫康仔如法炮制,屡试不爽。好在只有他们四个人,医院的收尸工作也能跟得上。我深知,处于底层人民之间的竞争是残酷的,甚至带着血腥。有时,一个馒头、一杯水,都有可能引发海啸般的仇恨。所以,我睁只眼闭只眼,也就罢了。

医院急诊科的医生护士需要经常上门急救,但因为都是文弱书生出身,根本扛不起那么重的担架。

按照建筑物的相关要求,七层或者七层以上需要加装电梯,并且审核和手续都相对繁琐。为此,附近很多小区,就把步梯楼盖到六层加一个小阁楼。这可为难了出诊的医生护士们,担架还没扛起来,有人就先压缩性腰椎骨折了。

记得经常出诊的一个产科医生跟我讲,有一次,她们收治了一个特大号的孕妇进产房。产妇的丈夫有一米九,对着她们直嚷嚷:“医生护士都去哪里啦,也不来抬我们!我要投诉你们。”

当时,这位产科医生就站在孕妇的丈夫旁边,用手戳戳他:“医生都在这里呢,不要总昂着头拿鼻孔看人。”产妇丈夫闻言低下头,这才发现一排的医生护士都在看着他呢!没办法,谁让产科都是清一色的一米五左右的娘子军呢!

鉴于上述问题的存在,2008年,医院将莫康仔等4个尸工叫来,让他们兼职急救担架工。按照广东省物价标准,抬一个病人下来给18块钱担架服务报酬,由病人家属支付。

如此低廉的价格,竟然还遭到很多病人及家属的诟病。当然,作为单位,除了病人出的这18块钱,另外又补贴了18块钱。

(担架收费标准,图片由作者提供)

有对比就有伤害。莫康仔兄弟不是主业技术人员,收入较低,平时没有什么感觉,但如果跟其他人一对比,落差过大,难免心里不平衡。

有一次,医院年终发奖金和慰问品。他们几个收尸工的待遇和职工的差别比较悬殊,一时无法按捺住内心的冲动,年也没有过,就联合清洁工,三五成群地把我们人事科给围了,要求务必给个说法。

他们一起声讨:每天干那么多活,没有加班费也就罢了,连过年过节都这么苛刻,让他们怎么活!我躲在办公室里间,听着外面的各种吵闹声,不知道如何是好。

为此,以莫康仔为首,他们进行集体罢工,和我们大概僵持了三天。最后,双方都做了让步。因为正好有几个工人辞职,医院一时又找不到合适的人,就要求莫康仔兄弟负担起看门、部分清扫及二级污水处理中,向消毒池投放浓盐酸的工作。月底结算时,医院会在奖金上给予补偿。

莫康仔同意了。其它工人,则在慰问品上,补发了一点东西。这才平息了此次纷争。

莫康仔到人事科重新签订合同的时候,是我接待的他。他上前跟我打了个招呼,我却有些扭捏不想理。

在我心里,莫康仔是个狠角色,跟死人打过太多交道后,看人的眼神都有些不像人类,那股狠劲和冰霜已经深入血液和骨髓,融进他身体的每一个细胞,最终定格在眼神中,让人看了不自觉地会倒吸一口凉气。

我跟他,顶多算同事之间的点头之交,因为我要经常把车停到车棚。车棚距离太平间很近,只要天气稍微黑一点,我都不敢独自前往,总是揪一个同事,互相撕扯着壮胆,哆哆嗦嗦地去开车,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赶紧溜掉。

但莫康仔不怕,他总是右耳朵上面别一支烟,右手里夹着一根点燃的烟,阴森森地从鼻孔发出一声不屑的“哼”,在我们逃跑之前,讥讽着说:“尸体每天都见,我也从来没有看见什么诈尸之类的事情。你们这些人,还懂科学呢,也不怕被人笑话!”

我们医院地处郊区,且没有配置保安,逢年过节,都会有小偷光顾。电动车、摩托车等被盗,几乎是常有的事情。这群偷车贼中有一个是惯偷,常年出没在各个单位和派出所之间,以偷盗为生,破罐破摔,一副爱咋咋地的样子。

为此,我们曾经多次报警,然而警察对惯偷也束手无策。判刑,达不到标准;不收监,放出来后又重操旧业。为此,大家不堪其扰。

(停车棚,图片由作者提供)

医院为此异常头痛,员工的财产安全得不到保障,时间长了,自然会萌生其他想法。但自从莫康仔接手看大门的工作之后,情况似乎慢慢有了改观。

按照医院的要求,所有在职人员都要参加总值班,不管你是什么专业、什么部门。有一次,快过年的时候,正好轮到我总值班。

当时,天气比较暗。因为台风过境后,把路灯几乎都摧毁了。虽然市政进行了整修,但亮度明显不能满足照明。

在一个寂静的夜晚,突然就听到一阵喧闹声。我和另外几个一起值班的同事,赶紧出来查看情况。我们发现,车库前面倒着一辆摩托车,莫康仔和他兄弟合力,反剪着一个人的双手。仔细一看,我们都认出了这个惯偷,只是不想惹事上身,敢怒不敢言。

狼狈的惯偷不惧我们的目光,恶狠狠地警告莫康仔:“敢管老子的事情,看我不弄死你!”

莫康仔则毫无惧色地回击:“我在停尸房工作,每天就负责拉尸体,反正也不差你一个!”

后来,我听同事说,惯偷被警察带走后,没过多少天,又被放了出来。或许是不满意当初在莫康仔面前的表现,要找回一些类似颜面、尊严的东西,他找了一个同伙,气焰嚣张地直接杀到莫康仔的小平房。

莫康仔到底是在江湖上混过的人,在他们动手之前,把一大杯子的盐酸泼了出来,地上瞬间冒起白烟。一小部分溅到了惯偷的衣服上,烧了一些破洞,并灼到了皮肤。

看到红了眼的莫康仔及浓盐酸的威力,惯偷和同伴害怕了,两人掉头就跑。自此,我们医院再也没有来过小偷,车棚的车也再没有丢过。

这一次,莫康仔名声大噪。他吓退小偷、保护员工财产安全的事迹,刮到医院的角角落落,光我听到的版本就不止三个。而他,也在大家心目中的形象开始变得光辉起来。

莫康仔泼盐酸的事情在单位传开之后,大家对他手中盐酸的来历心知肚明。因为莫康仔接手单位的污水处理后,主要工作是将浓盐酸和氯酸钠按重量的4:1进行混合,放到专用的投放仪器中,再投放进消毒池。

最开始,因为制度并不健全,浓盐酸的使用和登记都是由投放者一个人完成。所以,莫康仔利用工作之便,任意截留也不是没有可能。

(盐酸投放纪录,图片由作者提供)

这次泼盐酸,虽然是莫康仔为了维护大家的正当利益,值得认可,但也引起了医院管理层的高度重视,开始要求浓盐酸的请领和投放必须双人核对和登记签字,确保计量准确,出入持平。

然而,单位后勤人手原本就不足,制定的双人登记签字也只是停留在口头和纸面上,事后另外一个人补签名。

(盐酸桶,图片由作者提供)

这么些年来,莫康仔一直单身,我从来没有看到有人到医院看过他,哪怕他有病住院的时候,也是医院工会提一些慰问品之类的东西,象征性地看一眼。

经常有好事的人问莫康仔,你为什么没对象?他总是感慨道,我就是没文化,不然也不会干这行,是个女人都看不上我!之后,就是长时间的沉默。

2011年年初,按照相关文件要求,医院不能再保留太平间及存放病人尸体的冷藏柜。因此,所有在医院不治身亡的病人,都得在第一时间,由殡仪馆的人来接走。

恰逢2012年医院制度改革,莫康仔在我们医院累计工龄超过十年,便顺理成章地成为了合同制员工,列为后勤人员,但仍属于收入不高的底层群体。不管怎么说,他也算是有正式工作的人了,而且不需要再跟尸体打交道。

所以,缘分就来了。在莫康仔四十七岁那年,也就是2013年初,终于有媒人帮莫康仔介绍了一个女人。女人名叫张俪,丧偶,带着一个八岁的儿子。张俪长相清丽,微胖的身材,是外地人,很多人并不清楚她的具体来路。

据媒人说,张俪就想找个踏实的人,能有口饭吃、有个安身的地方,能解决孩子上学的问题就可以了。媒人带她跟莫康仔见了一面之后,莫康仔二话没说就答应了。

有人曾奉劝莫康仔要想清楚,女人很可能当他是临时站点,缓过劲来就一脚踹了他也不是没有可能。莫康仔说,要是那样,他认了。

在莫康仔看来,他这个年纪,配这样一个少妇,算是捡到了宝。所以,半年后,两人就确定结婚。而我,作为单位人事劳资科主管招聘和薪酬的专员,跟他有过一定的接触,被列为受邀人之一,出席了他简单的婚礼。

为了照顾困难的莫康仔,张俪被我们招为临时工,和莫康仔同属于后勤管理。自打和张俪结婚后,莫康仔旧貌换新颜。每每到人事科交考勤,他都眉眼含笑,透着温柔,像变了一个人。莫康仔还把抽了二十几年的烟也戒了,坚持刷牙和洗澡,清爽的沐浴液替代了往日的汗酸味。

莫康仔的日子如果一直这样幸福地过不去,倒也是圆满。可惜,事情往往没这么简单。

苗头,应该是在我带着张俪到后勤科报到的那天,就有所展现。当时,新调任的后勤科长黄建见了她,两眼直放光。因为,在后勤科这样以干重体力活为主的底层人群里,张俪的容貌无疑是出众的。

黄建以花边新闻著称于医院,很多老同事都知道他的那些风流韵事。所以,当我看到他以看猎物一样的眼神,盯着张俪时,内心是鄙视的。但我万万没想到,他竟然真的会对张俪下手。

工作性质,需要经常跟后勤人员接触,调整薪酬和做一定的培训。因此,我从一些后勤人员口中,渐渐得知,黄建经常以巡视和检查后勤工作的落实情况为由,召见张俪,并特意安排她去干面积较大、脏活较多的分区。

有时,黄建还故意刁难张俪,说她这里擦的不干净,那里清扫不彻底,病人和科室的意见都很大。同时,黄建还直截了当地告诉张俪,如果他想,随时可以让她儿子被学校清退。

时间长了,张俪便找人问主意。有人就支招,让她主动去接近黄建,或许情况会有所改观。张俪具体怎么做的,无人知。但黄建再安排工作的时候,工友们发现,张俪分到的都是比较轻松的片区,她的奖金也要略多一些。

但仅凭这些,不足以证明张俪和黄建有暧昧关系。直到一个清洁工,在倾倒黄建办公室的垃圾桶时,赫然发现了一个使用过的避孕套。而在她收拾之前,刚好见到张俪从黄建的办公室出来。

于是,流言大肆传开。风口尖上,黄建向医院请了一个月的事假,不再出现。人们把目光投向莫康仔,都以为他会把张俪胖揍一顿。传出来的说法却是,张俪主动提出离婚,要带着儿子离开。莫康仔下跪,苦苦挽留。他说他愿意包容张俪的所有,包括出轨。只要不再犯,既往不咎。

然而,黄建的老婆知晓后,带着一众亲朋好友,风一样席卷而来,誓要把张俪当众扒光撕烂。莫康仔拦在前面,告诉黄建的老婆:胆敢动张俪一根头发,绝对会让他们夫妻在太平间相见。何况,黄建是个什么货色,作为他的老婆,心里难道没谱吗?!

黄建的老婆无言以对,再加上医院的领导也被惊动,赶过来劝说。她便偃旗息鼓,带着亲友团回去了。谁知,此后一周,总有一帮社会上的混混,轮番来医院找张俪,骚扰她,辱骂她,污秽的语言不堪入耳。医院的保安,赶之不绝。

任谁都知,这是黄建老婆在明面上抖狠没占到便宜,便暗地里花钱搞事。莫康仔便拍出一辈子的积蓄卡,大约10万元,跟黄建老婆做最后的较量:要么拿钱了事,要么他杀了她,拿命换命。

就在莫康仔的玩命下,黄建老婆最终选择拿钱走人后,所有的人都以为,此事算是平息了。谁知,一个多月后,张俪的儿子一天放学回来,异常气愤地质问:“妈妈,他们都骂你是破鞋,说你不要脸,为什么会这样?在学校里,我总是被人搞得抬不起头,你为什么不去死?我恨你!”

当时,莫康仔听了此话,第一次动手打了张俪的儿子。可惜于事无补,在第二天的一个下雨的清晨,张俪从医院住院部的楼顶纵身一跃,结束了36岁的生命。

听到这些消息,我真的很心痛。或许,外人再多的口水,都没有将张俪淹没,可儿子的话,却成为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击碎了她全部的心理防线。

莫康仔处理完后事,在我这里交考勤表的时候,我劝他,将张俪的儿子送人或者送回张俪的老家。莫康仔摇摇头,低声说:“张俪是我的命,儿子是张俪的命。张俪死了,他就是我的亲儿子,我舍不得。”

2016年,医院再次改革,为节省支出,将后勤外包。莫康仔作为后勤人员,面临下岗。他选择买断工龄,得到一笔8万元的补偿。问他打卡还是现金时,莫康仔选择了现金,说从没见过这么多的钞票在一起,想亲自数数。

莫康仔从我手里拿到这笔钱的时候,很开心。他叼着烟头,眯着眼,用粘过口水的粗糙皲裂的手数着钱。他数得很慢,我也没催。确认数目是对的后,莫康仔把钱装进随身携带的一个手工缝制的旧口袋,走了。最后留给我的,是一个瘦到不正常的背影。

莫康仔走后的一个月,黄建和他老婆傍晚在医院的职工小区散步时,一个人突然从暗处窜出来,朝他们身上猛泼液体。惊吓不已的黄建顿时觉得很痛,赶紧拉着老婆跑到医院治疗,并报警。

到了医院后,医生一检查,才发现两人只是皮肤轻微灼伤,因为所泼的液体是盐酸,浓度很低。听到是盐酸,黄建第一个便怀疑是不是莫康仔指使人干的。但考虑到没有严重伤害,警察来询问时,黄建选择了撤案。

“就算这事真是莫康仔找人干的,黄建也得撤案,张俪因他而死,留下一个孤儿。他再报案真抓走了莫康仔,就太不是人了!”医院一个同情张俪遭遇的清洁工,跑来向我报告,并吐槽。

一晃,半年又过去了。

当初莫康仔买断工龄离开时,他的弟弟选择了留下。虽然他跟第三方劳务公司签署了劳动合同,但人还是在医院工作,算是第三方公司派驻。为此,我们每月要向劳务公司交人头费。

每次发工资前,莫康仔的弟弟也要到人事科交考勤表。有一次,我们问到他哥哥莫康仔的情况。他有些哽咽,说哥哥已经在两个月之前去世了。

原来,莫康仔在得到补偿款,离开医院之前的一段时间,总感觉胸闷,经常痰中带着血丝,就到放射科拍了一个片子。片子显示,莫康仔的肺部有肿块阴影,且边界不清。放射科有经验的主任医师告诉他,可能是肺癌晚期,并建议他活检确诊。

得知这个消息后,莫康仔一下子苍老了很多,憔悴到形销骨立。考虑了很久,他最终将张俪的儿子送回了张俪的老家,一起留下的,还有他后来得到的那笔8万元的补偿款。

随后,莫康仔不顾他弟弟的反对,一个人回到了阔别了二十几年的安徽老家,独自住在已故父母留下的老屋里。只是,没过多久,他开始持续高烧和吐血。莫康仔的弟弟放心不下,两次回老家,要带他回医院治疗,都被他断然拒绝了。

无奈之下,莫康仔的弟弟给邻居奶奶留了点钱,让她有空时,代为照看一下。

终于,在一个大雨的下午,莫康仔一个人悄然咽了气。身上有一张大纸,纸上画着他弟弟的电话号码。

“我哥哥就是这么硬犟,到死,都不愿意麻烦人家翻下电话号码,还只肯自己一个人走。”莫康仔的弟弟也很后悔,怪自己没出息,为了那点可怜的工资,都没有陪哥哥走完最后的日子。

我也落泪了。泪眼中,我仿佛看到那个新婚不久,向我递完考勤表后,一双粗糙的双手总是不停地在身体两侧交叉搓一下,有些拘谨,又有些小兴奋的身影来。

忙碌了一辈子,辛苦了一辈子,跟人争了一辈子,暗算过别人,自己也吃了很多的苦,等来了迟到的爱情,被他人无情算计,想要夺回来,却被命运狠狠玩弄了一把。这就是收尸工莫康仔的一生。

也许,会有人觉得他弱智、无能,觉得他肮脏、廉价。然而,人都有尊严和使命感的。就算是卑微到尘埃里的小人物,也一样可以有博大的情怀,和一颗追求体面的心。欢迎发表您的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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