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樟柯:透過「江湖」看人情世道的變化

過《山河故人》的大銀幕洗禮,現在的賈樟柯在商業院線也被寄予了厚望,而在中國這個明顯好導演後繼乏人的超級電影大市場中,他已經是所剩無幾的在國際上被認同的幾位中國大導演之一。現在的他,一邊在名聲鼎沸中忙碌著,一邊也被票房期待潛在裹挾著。奔忙熱鬧之下,被冠之以“文藝片導演”的賈樟柯,其電影真的走進了中國主流觀眾的內心並得到了理解嗎?這是個不好回答的問題,需要你從這篇訪談中尋找自己的答案。

對社會的觀察:

回望17年來人情世道變化

賈樟柯1970年出生于山西一個名叫汾陽的小縣城,他的父親是一位語文老師,母親是菸酒公司的銷售員。他在這個縣城完成了童年、少年甚至是青年初期的漫長歲月,才從這裡離開。汾陽跟我們知道的任何一座縣城一樣,既有著典型的中國小縣城特色,同時因為山西是產煤大省,它也有著自己獨特的地域特徵。大城市的輝光離這裡很遠,但外界發生的所有大事,在這裡也都有映照。汾陽的生活給賈樟柯帶來了終身的影響,他的很多電影的靈感和創作契機均來自於此。

賈樟柯:透過“江湖”看人情世道的變化

賈樟柯說,想拍《江湖兒女》其實由來已久,他回憶起自己上小學時,汾陽城下暴雨,他和小夥伴揹著書包上學,在膽怯水深跨不過去之際,有個“街頭大哥”一手夾著一個孩子把他們送到了安全區。從此他心中對“黑幫小混混”有了一種英雄式的崇尚,後來長大一些,他在家鄉密集地看流行一時的香港警匪片,片中兄弟同心、義氣飛揚的那個人群,點燃了他心中的江湖熱血。然而,前幾年,賈樟柯回老家,在轉角看到一位正蹲在地上吃麵條的低眉慫目中年人,認出他居然是小時候的“街頭大哥”,時移事往,感慨良久。

不過,《江湖兒女》並非是講述“江湖大哥”的故事,重點反而落在了男女的情義上。賈樟柯說,這是他第一次寫這樣的故事。“我過去的電影沒有這麼專注地寫隱藏在人心裡的、看不見的情感內部的感受和遭遇。”故事開始時,山西汾陽帶點黑幫色彩的斌哥和巧巧是一對戀人,廖凡演的斌哥有情有義、忠守江湖原則,收一點兒錢,幫人鏟事。之後因被新勢力挑戰,巧巧拿出斌哥私藏的槍支威懾對方,入獄被判5年。刑滿釋放後,斌哥沒出現,巧巧追去三峽奉節要聽已經有了新女友的斌哥親自對她說分手……17年後,斌哥中風半癱,回到家鄉小城,巧巧接收了他,她對他說,與他已經無情,但江湖有義……

賈樟柯:透過“江湖”看人情世道的變化

顯然,這是一部講情義的情感大片。賈樟柯說,“《江湖兒女》背景是上世紀中國劇烈快速變化的17年,這其間人與人關係的改變,有時是讓人傷感的。”劇情中,趙濤飾演的巧巧去三峽找斌哥,斌哥投靠的“大學生”跟她說了一句話:“現在我們都企業化了。”在賈樟柯心裡,這句話是整個電影的一把鑰匙,“我們所說的江湖變遷,其實企業化是一個非常重要的轉折點。這之後,可能人和人之間的關係沒有過去那麼簡單,或者說比過去更簡單了。是不是我們人與人之間的關係(只剩下合約合作),只剩下錢了?透過這個角度,我觀察的是這17年來人的價值觀,即人情世道的一種變化。”

賈樟柯:透過“江湖”看人情世道的變化

對自我的反思:

男性迷失於世俗的成功裡

小個子的賈樟柯能夠走上電影之路,頗多坎坷。在上世紀九十年代末的汾陽小縣城裡,考上大學並不是最好的前途。賈樟柯的幾個高中同學在高二便被招入柴油機廠當了工人,早早進入社會,賺一份穩定的工資。但賈樟柯從小便露出不一樣的興趣路數,他愛跳霹靂舞、長髮及肩,語文很好、數學很差。1989年高考時,據說是晉中區高考第一名的父親給他報了天津南開大學——賈樟柯爺爺解放前在天津行醫,頗有建樹,父親希望他回到祖宗生活的那塊土地去。落榜是預想中的,復讀期間, 20歲的賈樟柯在一個偶然的機會里,看到了陳凱歌的電影《黃土地》,立即被迷住,他少年時看過港片的錄像帶影像情懷洶湧回潮,於是他一夜間改行做電影。3年後,23歲的賈樟柯考上了北京電影學院文學系。

1994年冬,讀大二的賈樟柯籌拍小製作短片《小山回家》,該片獲得香港國際影片展短片競賽單元最佳故事片獎。1998年,他的首部劇情電影《小武》獲得第48屆柏林國際電影節NETPEC亞洲電影促進聯盟獎和沃爾福岡·施多德獎。從此,賈樟柯的名字在國內、國際影壇上聲名鵲起……縱觀過去的20多年,人們不難發現,賈樟柯的電影語言永遠有那幾個元素——山西人山西故事山西話、“灰頭土臉”不經修飾的紀錄片風格。賈樟柯說,“我不詩化自己的經歷。想用電影去關心普通人首先要尊重世俗生活。在緩慢的時光流程中,感覺每個平淡生命的喜悅或沉重。‘生活就像一條寧靜的長河’,讓我們好好體會吧。”

賈樟柯:透過“江湖”看人情世道的變化

2018年,賈樟柯已經48歲了,早在幾年前的《山河故人》他就將自己的電影做了一些微妙的調整,鏡頭開始更多地轉向了觀測人心、人情。賈樟柯提及了新作角色,“廖凡這個角色,跟我們大多數人一樣,無非是追求世俗意義上的成功,有錢有權。寫劇本時,第一次我有一種男性自我反思的意識進來。巧巧的人物形象對我來說是嶄新的。在電影的最後她變成一個超越情感、可以不依賴愛情能生存下去的女人。因為這個電影原來的名字叫《金錢與愛情》。我們看國人這十幾年忙忙叨叨,看似是為了金錢與愛情,好像我們對情感的依賴、對金錢的依賴;對情感的慾望,跟對金錢的慾望是一樣高的。但是巧巧這樣一種絕決,我覺得它是一個悲傷的事情,但同時也是一種自主的、有力量的方法。”

賈樟柯:透過“江湖”看人情世道的變化

對創作的認定

相信現實中存在的超現實

20年來,賈樟柯的鏡頭依然保持著現實主義的基本狀態,但是有意思的是,其中不少情節頗有荒誕味,而《三峽好人》《山河故人》《江湖兒女》與現實更有很大反差,甚至還有天空出現UFO的超現實部分。賈樟柯的解釋頗有意思,“UFO出現在我的電影中是第二次,第一次《三峽好人》裡面,趙濤抬頭看到了一個UFO,礦工韓三明也看到了一個UFO。那個時候的UFO對我來說是超現實主義的、是魔幻的、是非現實的。因為我那時在三峽一個拆遷的縣城奉節,三千年歷史的縣城已經夷為平地,我覺得中國現實裡面超現實的部分讓我觸目驚心,啟發了我在《三峽好人》裡塑造這種超現實的部分。但是到了《江湖兒女》,我覺得它是一個現實。巧巧下了火車之後,這是全片電影主人公唯一不處在人際關係中的時刻,也是她最孤獨、最絕望的時刻。寫到這兒的時候,我覺得或許應該讓她看到一個生命的奇蹟,一個我們常人看不到的一個奇蹟,就突然寫出了看到UFO這一幕。”

賈樟柯:透過“江湖”看人情世道的變化

從《山河故人》開始,賈樟柯已經從所謂的“文藝導演”漸漸地走進了普通觀眾的視線,《江湖兒女》上映後,票房突破很大。但是,票房和關注度上來的同時,一些針對創作上的質疑也漸次多起來,對此,賈樟柯倒也坦然,“只有你忠實於自己,所描寫的人才是電影最有價值的部分,才最能夠把自己的真情實感調動出來。如果從這個角度來說,我覺得電影歷史上幾乎所有的導演都是忠實於自己的,像小津安二郎,他一直在拍家庭;比如小說家福克納,也一直在寫他的小鎮。總有一些人,對於很多人跟事是一直無法忘記、無法忘卻、無法離開的,我可能屬於這種人,我無法離開我喜歡的人群。所以從這個角度來說,這就是真實的賈樟柯,而不是所謂自戀的賈樟柯。”(來源:揚子晚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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