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慰安婦」老人背後的守護者:爲讓日本道歉 他們拚命努力

8月14日是世界“慰安婦”紀念日。在這一天,揭露日軍侵華戰爭期間實施“慰安婦”暴行的影片《大寒》重新上映。中國“慰安婦”老人再次走進大眾視野,每每提及她們的經歷,外界無不一片哀痛之聲。鮮為人知的是,有一些人幾十年如一日地默默守護在這些老人身邊。

“中國慰安婦民間調查第一人”張雙兵、中國戰爭受害者“慰安婦”訴訟律師團團長大森典子、訴訟團的中國律師康健以及“中國慰安婦問題研究第一人”蘇智良,分別來自山西、東京、北京和上海的他們在機緣巧合下於上世紀90年代初相遇,共同開始中國“慰安婦”問題研究,幫助受害老人狀告日本政府,直至今天。近日,《環球時報》記者採訪這四位中國“慰安婦”老人背後的守護者,聽他們講述這20多年來的風風雨雨。

張雙兵:活著一天,就抗爭一天

《環球時報》記者7月31日在四川建川博物館的工農兵旅館裡見到張雙兵時,正值電影《大寒》宣傳期間,舟車勞頓的他趁著活動間隙窩在招待所的床上稍作休息,看見記者立馬起身招待,頭髮凌亂,打著呵欠,一臉疲憊。

中國“慰安婦”老人背後的守護者:為讓日本道歉 他們拼命努力

圖為採訪當日(7月31日)張雙兵在四川大邑建川博物館。李昊/攝。

張雙兵被稱為“中國慰安婦民間調查第一人”。過去36年間,他找到約300名疑似“慰安婦”老人;130餘人親口承認並詳細憶述日軍的犯罪經過;127人的故事成為電影《大寒》的創作素材。他還帶領16位“慰安婦”老人分三批進行歷時16年的實名訴訟,要求日本政府公開謝罪並賠償。

中國“慰安婦”老人背後的守護者:為讓日本道歉 他們拼命努力

2004年6月,張雙兵帶領中國“慰安婦”老人在日本國會舉行索賠會議。

1937年12月至1945年8月,侵華日軍109師團135聯隊侵佔山西盂縣期間,在70多個據點設立“慰安所”“慰安窯”“慰安屋”,強徵1000多名“慰安婦”,對她們實施極為殘暴的蹂躪和摧殘,導致絕大多數受害者死於日軍殘害。

張雙兵是盂縣西潘鄉羊泉村小學老師。1982年秋,他在一次學生家訪途中碰到“跪在地上割麥子”的老人侯冬娥,意外得知她在“慰安所”的屈辱經歷以及伴隨一生的身心創傷。這讓張雙兵感到無比震驚和氣憤,從此開始尋找中國的“慰安婦”老人。

一聽說哪裡有疑似“慰安婦”老人,張雙兵就騎著一輛破自行車挨家挨戶地打聽,不放過任何蛛絲馬跡。那時候,張雙兵每個月工資五六十元,除去日常生活開銷,一多半都用來調查了,家裡人對此很有意見。張雙兵老母親生前常常揶揄他說:“那些‘慰安婦’老人才是你的媽媽呢。”

中國“慰安婦”老人背後的守護者:為讓日本道歉 他們拼命努力

圖為1998年冬季,張雙兵探望山西“慰安婦”老人李秀梅。

不過,在“名聲大於天”的農村,讓一位女性承認以前當過“慰安婦”比登天還難,調查工作遲遲沒有進展。上世紀90年代初期,張雙兵無意中在報紙上看到日本向戰時中國勞工賠償的報道,這讓他興奮不已,心想:為老人們申冤訴苦的時機到了。經過十幾年的“窮追猛打”,老人們慢慢對張雙兵敞開心扉,家屬們聽說有賠償態度也緩和很多,張雙兵的工作終於得以展開。

中國“慰安婦”老人背後的守護者:為讓日本道歉 他們拼命努力

然而2007年4月27日,日本最高法院宣佈終審判決敗訴。道歉沒了,賠償泡湯,一些老人的家屬遷怒於張雙兵。張雙兵為此受盡各種委屈,遭到過暴力行為,也曾在大年三十接到法院傳票,要求賠償名譽損失費……“唉!”張雙兵長嘆一口氣。採訪時遇到不好表達的地方,他就會嘆氣。那一聲聲的長嘆中,聽上去蘊含了千萬個故事。

記者採訪當天,是《大寒》中第127位“慰安婦”曹黑毛老人的頭七。張雙兵抹著眼淚對記者說:“我徹底沒媽媽了。”更讓他痛苦的是,他“食言”了。張雙兵說,很多“慰安婦”老人在日軍暴行下喪失了生育能力,晚年生活十分悽慘。他曾經承諾過,一定要讓日本政府站出來道歉,並給她們經濟賠償。

“有時候會不會有點兒無奈?”《環球時報》記者問道。“唉,我是無奈得很,不是有點兒!”張雙兵眼中含淚說:“我今年65歲了,有心臟病,身體不好,經常感覺力不從心。可我還是放不下這件事,這輩子都陷進去了。有生之年我一定要給老人們討回公道,活著一天,就抗爭一天!”

大森典子:為了讓日本道歉,我在拼命努力

說到中國“慰安婦”老人的守護者,不能不提到大森典子。她是中國戰爭受害者“慰安婦”訴訟律師團團長、東京町田法律事務所律師。

大森典子來自一個法官家庭,自幼立志成為一名律師。1968年她拿到律師執照時,日本女律師的人數一隻手都能數得過來。優秀的大森此前曾在日本最負盛名的東京中央法律事務所工作。這家事務所擅長處理複雜案件,尤其是與憲法相關的。

1994年,大森典子決定幫助中國“慰安婦”受害者向日本政府提起訴訟,由此加入日本律師調查團。同年10月,大森典子來到山西實地採訪“慰安婦”。當年這種行為得不到理解和支持,他們不得不在地下室、倉庫等隱蔽的地方輾轉。

彼時日本律師團的人數不少,鼎盛時期超過百人。不過,不少人想著“和這些事扯上關係搞不好能出名”。大森的初衷則單純許多,她告訴《環球時報》記者:“我就是覺得必須要為這些事、這些人做些什麼。”後來,那些“蹭熱度”的人慢慢都淡出了,大森成為為數不多的堅守者。

大森典子對《環球時報》記者說:“在日本接受正常教育的年輕人,是沒有機會了解日本侵華史的,我本人也是在準備訴訟的過程中,才知道日軍做了如此慘絕人寰的事情。”

接受《環球時報》記者採訪之前,大森剛出差回來。70多歲的她平時忙於婚姻訴訟、經濟糾紛、繼承問題等法律事務,賺來的錢全部貼補“慰安婦”問題調查訴訟。大森開玩笑說:“我真是個不賺錢的律師,不過我一點兒也不後悔。”

大森典子說,24年來她從沒有產生放棄的念頭。她告訴《環球時報》記者,這些“慰安婦”老人們實名站出來是需要勇氣的,特別是在落後的村莊裡。“她們願意向我講述過去恥辱的經歷,是出於對我的信任,因此我要對她們負責,絕不可以半途而廢。”大森典子說。

儘管日軍犯下的“慰安婦”罪行是歷史事實,但真打起官司遠沒有想象中那麼簡單。大森說,訴訟雖然失敗了,但是逼迫日本政府承認了這一犯罪事實是一個很大的成果。此外,中國“慰安婦”老人出庭指證,足以證明日軍的暴行遠不止於韓國、東南亞國家等地,中國人民也未曾倖免,這填補了法律訴訟上的一項空白。

談起未來,大森典子堅定地對《環球時報》記者說:“為了讓日本政府道歉,我在拼命努力!希望她們看到我的努力,我會繼續堅持下去,讓更多日本人瞭解歷史真相。”

康健:不要以為受害者去世這些事就完了,沒完!

北京方元律師事務所主任康健還有另外一個身份——中國“慰安婦”對日訴訟律師團成員。她23年間跑遍山西、海南、遼寧等省份,義務幫助日本律師調查中國“慰安婦”老人情況,並向日本政府提起訴訟。

1995年9月,聯合國世界婦女大會在北京舉行,康健作為中國女律師代表參會。在一場座談會的尾聲,日本女律師大森典子突然提出要向中國“慰安婦”訴訟案提供法律援助,但身為外國律師有些不便,於是向中國律師尋求幫助。當時會場上一片寂靜,康健便主動請纓。她對《環球時報》記者說:“本以為就幫忙調查一次,沒想到一干就是一輩子。”

經日本律師團介紹,康健和張雙兵開始書信聯繫。康健在第二封信中告訴張雙兵:1996年3月,她要去山西實地調查“慰安婦”的情況。

在山西盂縣西潘鄉羊泉村的“慰安婦”老人劉面換家,老人憶起當年的悲慘遭遇抱著康健號啕大哭:“我不乾淨啊!我這一輩子都不是人啊!”1943年,3名日本兵闖進劉家要帶走16歲的劉面換,她誓死抵抗,被日軍用槍托砸斷左肩膀,強行拉到駐地監禁40多天,落下終身殘疾。

讓康健痛心的還有侯巧蓮老人。當年有人告訴日本兵她父親和八路軍有聯繫,父女二人因此被一起抓走。日本兵先將他們一頓拷打,然後把他父親塞進土炕的炕洞裡,在炕上強暴了年僅13歲的她。

康健對記者說:“事發幾十年後,一些老人都還認為是她們的錯。在沒有外人的房間裡,她們是趴在我耳邊說的這些遭遇。對她們而言,這都是見不得人的醜事。”

家人把侯巧蓮老人贖回來後她精神失常了,養了很久才恢復過來。大約在1998年,侯巧蓮到日本出庭,回家時路過北京,康健便帶她去天安門和故宮看了看,當時老人很高興。幾個月後,老人就過世了。“我現在說起這些事兒來還是後背發涼,身體哆嗦,真讓人氣憤啊!”康健告訴記者,“當時我就決定,不能轉身離開,一定要幫她們到底!”

康健前前後後去日本出庭50多次。今年65歲的她還在四處奔波,每年都給日本政府寫敦促函,提醒他們正視歷史。此外,她還積極參與到“慰安婦”的申遺工作。康健說:“民間組織的力量還是比較弱的,但我們必須持續發聲。不要以為受害者去世了這些事就完了,沒完!”

蘇智良:每個人都應該為“慰安婦”做點什麼

上海師範大學“慰安婦”研究中心主任蘇智良開始這項研究純屬巧合。1992年至1993年,蘇智良正在東京大學做訪問學者,有位日本學者聽說他來自上海,問他:“日軍第一個‘慰安所’就在上海,你知道嗎?”

“儘管我專門做過上海的歷史研究,但關於‘慰安婦’這部分當時完全不瞭解。而這恰恰又是作為中國人有責任深入鑽研的領域。”蘇智良接受《環球時報》記者採訪時說。

1993年回國後,蘇智良開始“慰安婦”的歷史調查研究。他最初預計上海有4個“慰安所”,可後來得到確認的竟超過180個。蘇智良說:“在戰爭狀態下,能夠記錄下來的只是冰山一角,實際數字恐怕多得多。日軍自上而下推行‘慰安婦’制度,還有很多受害者被抓到沒掛牌子的‘慰安所’,或者據點、炮樓等地。”據蘇智良介紹,我國在世的“慰安婦”老人原來有14人,隨著曹黑毛老人今年7月離世,還剩下13人。不過前不久,湖南一對90多歲的彭仁壽、彭竹英姐妹首次公開“慰安婦”經歷,現在應該是15人。蘇智良對《環球時報》記者說:“我們統計‘慰安婦’受害者的工作開始得晚了,如果在三五十年前鼓勵她們站出來申冤的話,肯定比現在多得多。”

蘇智良為“慰安婦”研究堅持20多年,支撐他的動力是什麼?蘇智良告訴記者:“在延續幾千年的中華民族中,總得有人出來做點事情。‘只問耕耘,不問收穫’,作為學者,就要把這段歷史詳實地記錄下來。”

距離2007年的終審判決已經過去11年,中國“慰安婦”老人得到日本政府謝罪和賠償的可能性還有多大?蘇智良說,反人道的罪行永遠可以追究責任,中國民間依然具有訴訟索賠的權利。他堅信,“總有一天會討回公道,只是不知道這一天什麼時候來”。在蘇智良看來,在某種程度上,“戰爭並沒有結束”。因為這場戰爭影響的不僅是“慰安婦”受害者及其那一代人,還有後來人甚至是現在的年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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