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相信擇一事終一生嗎?

你們相信擇一事終一生嗎?

前面的話

“我見到他的時候,他正在給一個走馬燈裱糊。他雙手顫抖地將紙張排好,再顫抖地將漿糊塗上。他的手一路顫抖,神奇的是,當他抓起紙張準備裱糊到骨架上時,似乎有某種外力鉗住他的雙手,使它們不再抖動,而是準確地貼到竹篾上。但是一旦重新回到空手的狀態,雙手又恢復了高頻率的顫抖。”

這是我在2013年8月寫的一段文字,描寫的對象是鳳凰彩扎傳承人原國家級傳承人聶方俊,他留著濃密的鬍子,人們稱他為“聶鬍子”。之後不到兩年,驚聞“聶鬍子”去世了。但是當年我在湘西鳳凰所見到的情景,一直給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前幾天,我無意中又看到一張聶方俊的照片,再次回憶起當時情形,於是又翻出四年前的採訪筆記——它詳細地記錄了當時的情景,因此整理出如下口述,以此來重講一遍這個故事吧。

——許偉明

你們相信擇一事終一生嗎?

聶方俊口述:擇一事,終一生

口述:聶方俊

記錄:許偉明

進來啊!你遠道而來,很辛苦啊,天氣這麼熱。

我這裡走到沒路可走就到了。上回有人來找我,找不到我,他就找郵遞員當嚮導。

我現在關節疼,行動不方便,不能接你。

天氣太熱,徒弟回家去了。徒弟小孩子病了,昨晚就回家了。我就不能接你。

過完年,你要扎骨架

我現在做的走馬燈的骨架,我做各種東西。

我這手工工作,趁著天氣好,好裱糊。陰天不會幹,天氣好容易幹,裱糊好一些。

佛山也是搞這個嘛,工藝研究所嘛,你知不知道?佛山不是廣州市的,就是佛山市的。

我做這個比較久,10歲就開始。跟父親學,做了近70年。

逢年過節、節日、做壽、開業,需要這些。還有五道廟會,好日子。

(這個燈)是他們訂的,商家要的,擺在公司門前,招攬生意。經商的人他就要想這些。

聶方俊正在扎走馬燈骨架。他從10歲開始做彩扎,紮紮實實詮釋了“擇一事 終一生”六字。攝影@許偉明

你們相信擇一事終一生嗎?

(彩扎)骨架用竹子,不是廣州那種,是巨竹。

(這種竹子)很大,竹節比較長,骨節比較平,竹絲比較細,韌性比較好,抗拉力強。南竹的竹節短、骨節粗,頭凸出來,不平整,竹絲很粗,容易斷,沒有我們這個巨竹好。

扎骨架是比較關鍵的,主要的材料是漿糊,麵粉搞出來的。

破竹也是自己用破篾刀來的,用篾刀手工加工過。根據造型的不同呢,要求篾不同,所以用手工。

我們這個紙紮工藝就不能用機械,用機械都是便傢伙、薄傢伙,我們這個要方的、薄的,有時候要彎的、圓的。破篾很有講究。

竹子切成竹篾,就來扎架。接下來就是裱糊。裱糊之後再來彩繪。

有一十四道工序。這樣一個簡單的過程。

一十四道工序,就破竹、破除骨節、破篾條、揉篾、折篾、烤篾、扎骨架,扎獅子頭、龍頭,然後是裱糊。不同的形狀有不同的扎法。

彩扎小獅子骨架、裱糊後的小獅子、彩繪後的小獅子,聶方俊都賣,而且價格都一樣。這種看似奇怪的定價,是因為聶方俊認定骨架所特有的價值——骨架是彩扎的精髓。攝影@許偉明

你們相信擇一事終一生嗎?

一年到頭你都要做。平時就得準備,不要等人來了,你才去做,來不及了。別人把錢帶走了,你就沒錢了。一年到頭都要工作。這種天氣都裱糊。

秋天天氣涼快,手不出汗了,那就到了彩繪、作畫的好時候了,不沾手。

抓住機會,不同的氣候,不同的做法。

過完年,你要扎骨架。你不扎骨架,這段時間就沒有裱糊的東西了。

聶方俊做好的彩扎骨架。總體上,做彩扎是一個四季分明的工作。紮好了骨架,潮溼的春季結束了。炎熱的夏天到來,便開始裱糊。等秋天來了,手不再容易起汗時,那就開始彩繪。又一個年關將近時,這些作品就能出售。攝影@許偉明

你們相信擇一事終一生嗎?

藏於骨子裡的彩扎

我一年要用兩車竹子。是手扶拖拉機,不是大汽車。總共一兩百根。

那要做好多東西。

龍頭、獅子頭、獨角獸、各種動物、飛禽走獸、海里的各種魚、蝦蟹龜蚌。

平常沒有生意的時候,就準備東西。

扎骨架,龍頭骨架、獅子頭骨架,花雀骨架,風箏骨架。

準備好,過年過節就拿去賣。

一隻振翅欲飛的仙鶴。鳳凰彩扎的一大特點就是,幾乎眼睛能看到的動物,都有可能是彩扎的靈感。天上飛的、水裡遊的、陸上跑的,聶方俊都能扎。攝影@許偉明

你們相信擇一事終一生嗎?

現在大獅子頭做的比較少,裝飾的比較多,開業的,室內的,客廳、書房、工作室,女孩子的休息室,裝一些小獅子頭。

我不到市場賣,都是他們登門來買。各地都是這樣子,知道我就來了。一個傳一個,他會自然來的。昨天北京的,來了。前幾天,意大利的客人到這兒來,來看,來買小獅子頭。

這麼大的小獅子頭,掛在房間裡。也可以做燈,很理想的。

這個豬,一個教授用的,光要骨架,不要裱糊,還有很多丹頂鶴的作品都只要骨架。

一個工藝美術教授,他說這(手上正在做的亭子彩扎)是簡單的建築模型,其實就是一個建築。做建築,做個亭子,好多柱子、梁,脊,力學原理是一樣的。放大就是建築。

一隻豬的彩扎骨架。聶方俊擅長抓住各種動物的鮮明特徵,並將之放大。他做的動物彩扎即使只是骨架,也總是活靈活現。攝影@許偉明

你們相信擇一事終一生嗎?

獅子頭,有99公分的,有圓桌這麼大,擺到他的客廳恰到好處。

但現在多半喜歡的獅子頭,是70公分的、55公分的。放到客廳做裝飾,很大氣。

(現在)舞獅子、耍龍的比較少。主要是旅遊的,節日上的燈具,兒童玩具,饋贈親朋的禮品。傳播的是一種文化。

這個就是我的工作室。小獅子頭,這個是半成品,紙張顯得挺硬的。

原來扎骨架,扎的很多很多,這兩天裱糊。這些是我做的,隨時要來買,就拿去。

這些是骨架,手工骨架。這個是小獅子頭。

手繪也是自己繪,裝飾組裝,都是自己手工做的。

小獅子有八種規格,這種是最小的,直徑10公分,頸圈為準。600元,也可以單買骨架,也是600元。

顧客買完整的獅子頭,他不捨得把外表拆掉,就看不到骨架長什麼樣的,那就沒有骨架了。

但骨架是彩扎的精髓,(所以)裡外一樣貴。

龍頭有5個規格,1到5號。

那是白鷺,那是魚,那是老鷹,那是鸚鵡,都是正在裱糊,(現在看到的是頭部),最後在來裱糊翅膀。

舞獅的人少了,做大獅子頭的也少了。但這個小獅子頭成了最受歡迎的彩扎。攝影@許偉明

你們相信擇一事終一生嗎?

這些不讓一般百姓知道

我幾代人做這個了。

我們三代是父子相傳。我看到祖父做,但當時我們很小,到底我祖父是不是不跟曾祖父學就不知道。

扎這個燈,年輕的時候十來天。現在二十幾天。

我有12個徒弟,最大的60歲。有幾個女徒弟。女孩子比較細心,坐得住,不像男孩子一天想走。

(徒弟)他們無法純粹依靠這個來生活。他們在家裡自己勞動,不是以這個為主業,單獨靠這個沒法養家餬口。”

徒弟不算少,但市場很有限。沒客人的時候,聶方俊大部分時間還是和彩扎單獨相處的模式。而且他非常珍惜這樣的時間。攝影@許偉明

你們相信擇一事終一生嗎?

他們(指顧客)都到我這裡做,我的功夫要多的話,人就集中到這裡來。功夫少,我就找身邊兩個徒弟。

獅子頭定做的人比較少。中央電視臺報道,全國各地都不怎麼舞獅子,因為青年都出去打工了,也沒有人耍龍了。現在不能夠做了,不能養家餬口。

做的少了,你要做的好,做的不好,他(顧客)就不光顧你了。徒弟他也跟著師傅做。師傅在做的時候,他也同樣掙到錢。

(我裱糊的)紙是山上的一種紙,叫棉紙。是一種灌木的樹皮子,他們在灌木一米多高的時候,把皮扒下來,帶到農貿市場去賣。我就去收樹皮。

加工紙是去圖紙廠,用原生態、古老的土辦法。

聶方俊裱糊用的紙是用土法做的紙張,表層看起來樸素、自然。他有許多私家珍藏的紙紮技巧,不太想被外人知道。這是其中之一,徒弟可以知道,“一般百姓”卻不行。攝影@許偉明

你們相信擇一事終一生嗎?

洋辦法是把樹皮的纖維攪粉碎了,纖維斷了,就不好了。土辦法,用水浸泡,用碾子碾,纖維很細而且沒有扯斷,和蠶絲是一樣的,很白很亮。

蒸煮後再碾,用碾米的碾子碾。再用水洗,把泥漿渣滓去掉,然後就去搖紙,一張張的搖出來。

這個紙比較古老。是薄紙,(拿出一張紙)就是這種紙張。

(做彩扎)背面的紙就這樣。外層(外觀)的紙,還用石灰浸泡漂白,再用太陽光去曬,自然白。

這個六角走馬燈,可以旋轉的燈。(因為)裡頭有圓孔,可以沿著中間的燈柱旋轉。

紮好骨架你就要做好這個,你不做好這個,裱糊再來那就來不及了。

你來就我給你看這個東西。其它不給看的,不讓一般百姓曉得。自己徒兒是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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