陝西鄉土小說的地域性研究——文

陝西鄉土小說的地域性研究——文/李炎超

路遙

以路遙、陳忠實、賈平凹等為代表的一大批陝西優秀作家,生活在陝西不同的區域,其作品帶有明顯的地域性特徵。陝西作家多來自農村,農村生活的經歷對其影響很深,他們的創作大多傾向於對鄉土題材的挖掘,創作的視角也多以農村為背景來完成對人生抑或是對社會的思考。陝西地理環境分為陝北黃土高原、關中平原、陝南山地三大區域,不同的地理風貌造就不同的文化面貌,文學相應地具有不同的地域性特質,形成了陝北、關中、陝南三大作家群。

陝西三大作家群的鄉土小說數量繁多,大都十分優秀,展現出當地的風土人情與精神文化。路遙出身於陝北農村,代表作品《人生》和《平凡的世界》描述的大都是陝北農村中的人與事物。陳忠實的《白鹿原》是以關中農村為創作視角。

陝西鄉土小說的地域性研究——文/李炎超

張浩文的《絕秦書》、程海的《熱愛命運》等關中代表性作品都是以關中農村中的人和事為描述對象展現各自的創作目的。賈平凹的《秦腔》以一個陝南村鎮為焦點,講述了農民與土地的關係、農民的生存狀態,作品的題材以陝南鄉土生活為主,作品中的人物形象大多是農民出身。陝西鄉土小說在人物形象、人物性格、民俗藝術等的描寫上又各有側重,表現出明顯的地域性。

陝西鄉土小說的地域性研究——文/李炎超

一.陝北作家鄉土小說——黃土高原上沉悶而又悲涼的吶喊

陝北黃土高原特有的環境形成特有的文化——質樸厚重、雄勁蒼涼,在這種文化氛圍下的文學也帶有這種特質,關於陝北的文學作品普遍瀰漫著這種氛圍,作品中的人物大多能體現出陝北人特有的豪邁而又質樸的地域性特質。

陝西鄉土小說的地域性研究——文/李炎超

以路遙、高建群為代表的陝北作家群就在陝北這片土地上創作出了《平凡的世界》、《最後一個匈奴》等質樸厚重、雄勁蒼涼鄉土小說作品。陝北作家群的審美取向就如黃土高原一樣厚重真實,路遙在《平凡的世界》中對於農村生活的描述就像是對整個黃土高原的概括,忍飢挨餓中求學、不屈服於生活苦難的少平,扛下家庭重擔,不斷改變貧窮現狀的少安,勇敢追求自己的愛情但最終屈服於命運的田潤葉以及作者筆下形形色色的各種真實鮮明的人物形象他們的生活就代表著陝北的生活,陝北的人民就如同路遙筆下的人物形象一般質樸純真,可以說《平凡的世界》就是對當代普通陝北人生活的高度概括與描述。而高建群的《最後一個匈奴》則是從另一個角度展示陝北高原這片神秘悲涼的土地,一個流淌著豪邁粗獷血液的匈奴男子與一個有著保守本分血液的漢族女子的風流結合開啟了一段史詩般的征程,從這部著作中,我們可以深切體會到在草原文化與農耕文化衝突與不斷融合下的陝北更具有別樣的黃土風情。

陝西鄉土小說的地域性研究——文/李炎超

高建群

g但另一方面,陝北作家群作品的主題核心整體缺乏一種氣力的存在,普遍給人以悶雷般沉悶悲涼的感覺,其風格如同黃土高原上的厲風一般真實而又粗糲,這或許正是陝北地域文化特徵的一種表現,從路遙的《人生》、《平凡的世界》以及高建群的《最後一個匈奴》、柳青的《創業史》等作品中我們都可以深切體會到這種感覺。

1.小說人物形象著重人格。陝北作家很注重對作品中人物形象的性格與品質的塑造,或許是蒼茫悲涼的黃土高原的環境使然,這裡的人們經得起風沙的肆虐,受得起土地的貧瘠,這反映在作品中則是突出環境對人物的磨練以及對人格的塑造。高建群《最後一個匈奴》主要講述的是以楊作新為代表的普通陝北人成長為革命者的故事,作品大量展示陝北人率直天真的個性,突出他們為了理想不惜犧牲一切、一諾千金的品格。柳青《創業史》成功刻畫了梁三老漢這個善良勤勞、老實本分、在壓迫中痛苦轉變舊思想的農民形象,也成功塑造了梁生寶這個從小吃盡各種苦頭、努力改變生活的社會主義農村創業者的年輕新形象,突出了他堅忍不拔、淳樸厚道有擔當的優秀品格。路遙《平凡的世界》對孫少平這個在飢餓與貧窮中求學謀生的年輕形象的塑造也突出了作品對人格形象的注重。

2.小說人物具有沉穩踏實、率直豪爽的性格,既有著屈服於命運的保守,又有著改變命運的渴望。陝北人民沉穩踏實、率直豪爽,骨子裡既有著屈於命運的保守,又有著改變命運的渴望,典型例子如孫少安,他穩重而又富有責任感,面對自己貧窮農民與潤葉縣城教師的身份差異拒絕了他們倆青梅竹馬的感情,找了門當戶對的秀蓮結婚,而潤葉雖也抗爭,最終也不得不屈服於命運的安排,嫁給了幹部家庭出身的李向前;而孫少平也是如此,人窮志氣不窮,一心想要磨練自己、去往更大的世界,他的感情線從與同班同學郝紅梅的懵懂到和縣委書記的女兒田曉霞的真摯相愛、再到拒絕同村大學生金秀妹妹的告白,最後出於善良的本性以及對生活的徹底思考沉歸於煤礦上師父留下來的孤兒寡母,作者似乎想要賦予少平衝破世俗追求愛情的勇氣,無奈抵不住命運的強大……路遙在這部作品中還塑造了很多陝北普通人民的形象,如沉默厚道的孫玉厚、老實本分但命運悲苦的蘭花、心高但最終卻嫁給村裡人的高中生郝紅梅等等,這部作品留給讀者真正意義上的好結局也只有通過自己努力改變窮困命運的蘭香了,這些生活在黃土高原農村裡的各種人物性格不一,但都有著陝北人的普遍特性,果如書名一般,一群平凡人的平凡世界。而《創業史》中的梁生寶和梁三老漢也是典型的有著陝北人民性格的人物形象。

3.小說中的民俗藝術——信天游。信天游是陝北高原最典型、最普遍的民歌形式,站在黃土高坡之上順情高歌,便響徹天地之間,聲聲入耳,便可蕩氣迴腸,餘音可繞樑三日不絕,令人精神為之振奮。只有在陝北高原這片土地之上才能產生這種高亢蒼茫而又多情自由的民歌,也只能在黃土高坡上高歌才能展現其靈魂的自由與韻味的獨特。這種極具地域文化特徵的信天游時常出現在陝北作家的筆下,恰到好處地烘托出作品的情景和氣氛以及人物的思想與心理。《平凡的世界》有許多信天游的唱段,與人的心理或特定的情景相契合,如《凍冰歌》的多次引用,以此來展示人物的心理變化和細微的心理活動。

二.關中作家群鄉土小說作品——十三朝古都風韻下的集體發聲

關中文化具有一種中庸剛正的氣度,關中人民普遍帶有尚氣崇儒、務實踐行的特質,這就使得關中作家的作品具有崇禮重教、中正沉穩的氣質。關中作家群以陳忠實為代表,其中包括程海、馮積岐、張浩文等一大批在當今中國文學界頗有名氣的作家,他們的作品大多帶有濃厚的關中地域特色。

陝西鄉土小說的地域性研究——文/李炎超

陳忠實

陳忠實的《白鹿原》是體現關中文化特徵最最典型的作品,這部著作中的人物形象鮮明真實,每個人物都是必不可少的存在體,他們共同構築了白鹿原在社會轉型、革命紛爭時代的變遷史,而其中的主要人物白嘉軒幾乎就是關中人民的典型代表,兢兢業業,沉穩厚道,安於天命,骨子裡十分注重臉面,思想保守,宗族觀念濃厚,思想中帶有濃厚的封建迷信色彩。作為大家長,白嘉軒盡心盡力地做好自己的本職工作,為人忠厚,責任感強,但是在風雲鉅變的年代,各種革命戰爭震動到了白鹿原這個遠離政治紛爭的小地方,但卻好像從來就沒有撼動過白嘉軒的思想與生活,他一生做著自己覺得應當做的事,外面的革命怎麼鬧似乎都與他無關;他宗族倫理觀念十分濃厚,大兒子白孝文與小娥的風流事敗露之時果斷捨棄孝文大家長首席繼承人的位子,六親不認,將兒子在眾目睽睽之前打得皮開肉綻,因小兒子不能生育而設計“借種”一事則表現出他對家族榮譽的注重;遭遇大旱災難時帶領村民向“龍王”借水等等行為則表現了他封建迷信的觀念。白嘉軒是世事的旁觀者,舊秩序的忠實維護者。


從《白鹿原》的整體風格也能看出陳忠實作為關中作家受地域文化影響很深。這部作品堪稱近現代關中史詩,內容恢弘豐厚,風格深沉穩重,描述細緻入微,行文潤筆之處皆可看出作者的文化審美取向。

1.小說人物形象描寫突出人性。許是處在富足的平原地帶、各種人情世事都較為錯綜複雜的緣故,關中作家的作品普遍注重對人性善惡與複雜性的描述。比如《白鹿原》中的白嘉軒,用中醫術語來描述的話就是一個性平無毒之人,人性中庸善美,無自私自利的小人之心,相反,鹿子霖這個人物則表裡不一、注重私利,事實上,這部作品塑造了很多鮮活的人物形象,而每個形象的人性善惡複雜的體現都很明確瞭然。再如張浩文《絕秦書》中的周克文在大旱災難中針對是賑濟災民還是乘機發家致富的問題與從軍、從商、從學的三個兒子展開了難以調和的矛盾,面對這空前兇猛的大災難,人性的自私與偉大通過人物糾結複雜的內心抉擇都被一一展現開來。

2.小說人物具有務實踐行、崇儒重教的性格,又有著很難擺脫掉的小農意識與封建思想。關中作家作品中的人物大多具有務實踐行、崇儒重教的性格,但骨子裡也有著很難擺脫掉的小農意識與封建思想。《絕秦書》中的周克文,既是飽讀詩書的晚清秀才、又是地道農民,他的性格中既有儒家兼濟天下的仁愛與大善的一面,同時也有著落後保守、封建傳統的一面,如為了賑濟饑民,他拿出了自己的全部家產並且獻出了兩個兒子的生命,這體現了他的至善,而為了向龍王祈雨,拿自己的愛孫做祭品的舉動則展現了他封建迂腐的一面,對賑災的基督教持抵抗態度,與其爭奪信眾,這也體現了他難以變通、落後保守的性格弱點。

3.小說中的民俗藝術——秦腔。關中最受歡迎的戲曲形式就是秦腔,關中作家深受秦腔影響。小說中秦腔常起烘托氣氛的作用,在塑造人物、推動情節發展等方面起到重要作用。《白鹿原》就是陳忠實“喝著釅茶,聽著秦腔”[1]寫出來的,秦腔成為他作品中不可或缺的一種資源和元素。陳忠實曾經說:“如以時間而論,秦腔是我平生所看到的所有劇種中的第一個劇種;如就選擇論,幾十年過去,新老劇種或多或少都見識過一些,最後歸根性的選擇還是秦腔,或者說秦腔在我的關於戲劇欣賞的選擇裡,是不可動搖的。”[2]陳忠實的《白鹿原》中,秦腔和小說融為一體,作家將老百姓熟悉的秦腔角色、情節、臺詞和曲調,嵌入到他們的經驗世界,從秦腔這個虛幻的舞臺延伸到小說中的現實生活中去,可以說是“一派秦聲渾不斷”。第一章中,娶衛老三家姑娘時,將其稱為《五典坡》中的三姑娘,將第六房妻子稱為秦腔《遊龜山》中的胡鳳蓮。第五章祠堂竣工以後,紅麻子戲班來唱樂三天三夜。第六章中看秦腔《滾釘板》時,白狼來搶。第十三章白靈和兆海相吻時,描述白靈的感受“突然感到胸腔裡發出一聲轟響,就像在劇院裡看著沉香揮斧劈開華山那一聲巨響”[3]。第十七章白嘉軒犁地時,唱的是秦腔“漢蘇武在北海……”[4]第二十六章鹿兆海在當了連長以後,鹿子霖住在兆海那裡,每天早晨到老孫館子去吃一碗熱氣騰騰的羊肉泡,晚上到三意社去欣賞秦腔。如此的細節,在作品中大量出現,可以看出,關中人在評價人事、傾訴情感上,都樂於以秦腔作為傳達的媒介,藉助秦腔來言說和交流。

三.陝南作家群鄉土小說——秦巴文化浸淫下的一枝獨秀

陝南自然地理環境雖說十分接近南方,但由於地處內陸偏遠閉塞,這裡的風土人情並不是完全意義上的南方,人民的文化心理也並不是真正意義上的自由飄逸,實際上它也有著陝西文化中封閉保守的特點,只是相比較於陝西其他地域來說是兩個世界的存在差異,但是陝南作家群並不像陝北、關中作家那樣作品普遍有著共同的地域特性,他們的作品各有不同的特色,風格也多種多樣。

陝西鄉土小說的地域性研究——文/李炎超

賈平凹

陝南作家代表人物賈平凹,作為陝西南部商洛市丹鳳縣人,他的作品更多地是帶有陝南文化的地域性,尤其是他的商州系列,以個人的視角展現了商州的地域文化與風土人情,如《商州》、《雞窩窪人家》、《遠山野情》、《浮躁》等等作品都能表現出作者的鄉土情結與地域文化意識。如果說商州系列是作者對家鄉的文學獻禮,最能體現陝南文化與陝北、關中文化的差異,那麼《秦腔》的創作則像是處在陝南與關中文化中間的過渡帶一般,既有著關中的拙樸與憨厚,同時又有著陝南的靈動與韻味,這也說明了作家的創作受地域文化的影響很大,同時也能說明以上所提到的陝南文化並非純正南方山水文化的觀點。

陝西鄉土小說的地域性研究——文/李炎超

京夫

京夫的《八里情仇》以發生在漢江岸邊八里鎮上的故事展現了愛的痛苦、獸性對人性的虐殺、哈姆萊特式的毀滅及其對命運的抗爭,使全部作品充分顯示了西部生活的神秘。這部作品以獨特的視角再現了陝南文學的神秘感。

陝西鄉土小說的地域性研究——文/李炎超

葉廣苓被稱為陝西四才女之一,雖是地地道道的北京人,但自1968年分配來陝西后,她先後創作出了很多以秦嶺山脈中奇聞怪談為焦點的作品,如《山鬼木客》、《老虎大福》、《長蟲二顫》、《猴子村長》等等以生態文學為視角的作品,它們不僅展現了陝南秦嶺一帶的人文地理風貌,同時,這些關於秦嶺山脈中怪異之事的作品也鮮明體現了陝南巫楚文化的神秘性與朦朧感,這在一定程度上體現了其鮮明的地域性文化特徵。

1.小說重在通過人物客觀展示當地人的生存狀態。山地文化的薰陶以及水流賦予人民的靈性使得陝南的文化更多地帶有靈美純粹的特質,這反映在作家的作品中則突出對人物形象的細緻描述,不糾結於人性的善惡複雜與突出人格的健全與否。賈平凹《商州》中對劉成和珍子這兩個平凡年輕人的行為形象與心理活動的描述,還有對禿子這個人物的描述,能從中看出作家似乎著重點不在於對人格好壞的塑造,也不在於對人性善惡的對比突出,只是通過對一群社會最基層的卑微的人和發生在他們身上的瑣碎小事的描寫來充分展現時代和社會的大背景,以及在這濃重的大背景下聚光照耀兩個平凡年輕人的愛情之舞。從賈平凹其他關於陝南商州一帶的作品中我們大致都可以看到作者的這種寫作傾向。

2.小說中的人物性格較於陝北、關中來說普遍多一份靈動的鮮活性,少了些土質的沉重感。陝南作家作品中的人物性格較於陝北、關中來說普遍多一份靈動的鮮活性,少了些土質的沉重感,賈平凹《浮躁》中的小水,她溫柔識禮,端莊大方,性格中極具傳統的含蓄美又有著對待愛情的柔韌與堅忍,雖然這是一個傳統的女性形象,但她性格中一些特質正是陝南女子普遍所有的,而作者對現代女性形象英英的描繪則更為生動鮮活,她膽大潑辣,敢愛敢恨,無所顧忌,這種頗具動態即視感的性格也體現了陝南人民的地域性格。

3.小說中的民俗藝術——多民歌。靈秀的山山水水似乎更能孕育出淳樸多情的人民和自由浪漫的民間歌謠,陝南也是如此。陝南民歌是陝西秦嶺以南秦巴山區的一大傳統民俗,這裡自古就有傳唱民歌、山歌之風俗,陝南的民歌內容豐富形式多樣、旋律清麗優美、結構舒展流暢、抒情細膩柔和、風格委婉細緻,入耳即有清新山野之風的感覺,這種民俗藝術顯然受蜀漢文化和荊楚文化的影響,同時也明顯地體現了陝南的地域文化特色與憨厚朴實的民風。紫陽民歌就是陝南地區漢族民歌中最具代表的曲種,它語言形象生動,曲調優美動聽,具有鮮明的藝術特色和地方風格,是紫陽漢族勞動人民人民在長期勞動中創造出來流傳至今的藝術瑰寶,反映出豐富的民俗文化內容,這些都在紫陽詩人作家群的作品中體現出來。

鄉土文學的繁榮似乎一直是陝西文學發展的主旋律,廣袤的農村大地給予陝西作家很多的創作源泉,創作出的作品也都十分優越。地域性是陝西作家群重要的特徵,在很大程度上給予他們很多的創作源泉以及思想觸發點,但是在另一方面卻帶給他們很大的制約性。作品題材單一,大都偏向於鄉土文學,格局狹小,情懷不夠廣闊等等問題是這一特徵帶給他們的負面影響。因此,擺脫地域性帶來的不利因素對陝西作家群的創作十分重要,這需要他們能夠突破原有的創作視野,走出狹隘的文學圈子,堅持多視角、多形式、高水準的文學創作,實現題材的創新、文學形式的創新以及文學思想點的創新。

(李炎超,男, 1966年出生,經管系副教授,1993年畢業於華中師大中文系,主要從事文秘專業教學與研究。在CN刊物公開發表論文12篇,編寫教材1部,主持和參與完成科研課題8項,其中獲省社科一等獎1項,市一等獎3項,多次被評為市教委和學院優秀教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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