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古代有幾個品性惡劣的文人,曾經用文字十分巧妙地掩飾了一己之本來面目;現代文人沒有這樣大的本領。現代文人十分開心地用文字把自心的種種惡劣如數抖出來,而且相互喝彩,而且相互“而且”。
2
偉人,就是能把童年的脾氣發向世界,世界上處處可見他的脾氣。不管是好脾氣壞脾氣。
如果脾氣很怪異很有挑逗性,發得又特別厲害,就是大藝術家。
用音樂來發脾氣當然最愜意。
3
奧登吊葉慈,中途說到別人身上去,奧登代表時間發言,寬宥了吉卜靈的觀點,也施赦了克勞臺,因為他,詩寫得好。
我來吊葉慈,真不想說到別人身上去,中國近季的人們,這樣的人,這樣的詩,這樣,這。
4
一般人,不讀書,不交友。
某些人,耽讀壞書,專交惡友。
也有人讀了許多高尚的書,來往的朋輩卻是低三下四的腳色。那是因為他沒有認為他讀的書是高尚的,他把高尚的書當作低三下四的書讀。
5
牛頓如果生在韃靼人或阿拉伯人中間,就只不過是一個兇犯或流氓。
是的,霍爾巴赫先生。
韃靼人或阿拉伯人,從小出入牛頓的實驗室,及長,會成為牛頓第二?
6
人們熱中於探究陀思妥也夫斯基的病態。我以為能這樣寫眾生的病態的陀思妥也夫斯基,必定具有一時難以為詞的“健全”,這優越的“健全”,才是大奇——探究陀思也耶夫斯基的健全性,被探究者與探究者,雙重難能可貴。
7
一具鎖,用一個與之不配的鑰匙去開,開不了,硬用力,鑰匙斷在鎖裡。即使找到了與鎖相配的鑰匙,也插不進去——而且鎖已經鏽壞,別以為那個與鎖相配的鑰匙就開得了——在比喻什麼?
8
耶穌問:
除了自己寫,在文學上,你還想要作什麼?
答:
在文學上,推倒法利賽人的桌子。
9
常聽說,托爾斯泰作為人,不好,不夠好。
托爾斯泰作為人,還可以更好。但用不著太好,太好就不是托爾斯泰。他已經太托爾斯泰了。
10
持平常心,不作平常語。
湯顯祖、曹雪芹輩每論智極成聖,情極成佛,籲,智極而不欲聖,情極而不欲佛,庶幾持平常心矣。
遇自謂持平常心而滿口平常語者,揮之如蠅蚋。
11
懦弱會變成卑劣。懦弱,如果獨處,就沒什麼。如果與外界接觸,乃至劇烈周旋,就卑劣起來,因為懦弱多半是無能,懦弱使不出別的手段,只有這一種卑劣。而,妙了,懦弱自稱溫柔敦厚,懦弱者彼此以溫柔敦厚相呼相許相推舉,結果,又歸於那個性質,卑劣。
12
如果愛,能一直愛,看來真像是用情深,深至痴——是愛得恰到淺處的緣故,淺到快要不是愛的那種程度,故能持之以恆。
濃烈的愛必然化為恨,因為否則就是死(否則因為就是死)。
13
東方與西方最大的分異顯在音樂上:東方的音樂越聽人越小、世界越小。西方的音樂越聽人越大、世界越大。 東方人以西方音樂的方法來作東方之曲,聽起來人還是小世界還是小,西方人以東方音樂的方法來作西方之曲,聽起來人還是大世界還是大——再說下去,就太滑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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