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心:談談自己的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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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文章都是陷阱,把讀者帶來繞去,但讀者上當之後,能充滿感謝。

這本散文集(《散文一集》)是粉墨登場,勉為其難。如果從《大西洋》篇看,我的起點太低。所以在“序”上要給人看點分量,後面的“跋”就多餘(出書後懊悔難過)。以後再編書,可以去掉許多篇。

木心:談談自己的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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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久不讀這篇(《S.巴哈的咳嗽曲》)。今天讀讀,這小子還可以。很委屈的。沒有人來評價注意這一篇。光憑這一篇,短短一篇,就比他們寫得好。五四時候也沒有人這樣寫的。幸虧那時寫了。現在我是不肯了。何必。

這篇(《明天不散步了》)倒是我從前在大陸時寫的風格,出來後,是換一種寫法的。發表後先在臺灣轟動,瘂弦來信說:“木心先生,以後你就叫我瘂弦吧。”這是媚眼。我說“還是稱你先生”。他明白了。

回頭看,可傳。幸虧那時寫了,現在到底老了。那時居然有那種青春,借你們青春的光。我年輕時的東西,毀掉了,追不回來,這是青春的回光。

就是意識流的東西。但意識流們太執著,我是寫得輕鬆的,瀟灑的。文中的作者,既不是天使,也不是魔鬼,是一個精靈。精靈,往上跳,天使,往下跌,魔鬼,他不跳,不跌,裝出要跳要跌的樣子,讓人發笑。

天使,魔鬼,一屬天堂,一屬地獄,都是有單位的。精靈是沒有單位的。你找他,他走了,你以為他不在,他來了。

散文中,作者是精靈遊蕩,但以凡人面目。我在藝術上求的是精靈這種境界。

木心:談談自己的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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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不散步了》的悲傷是個人性的;《哥倫比亞倒影》的悲傷是全體性的。

不過才氣太華麗,不好意思。現在我來寫,不再這樣招搖了。現在我寫的詩,比那時樸素多了。

我用的方法是“以印象表呈主見”,如果讀者感受了我鋪展的印象,他們自己會有主見,或許與作者的主見相合,不合呢,也罷。“主見”是一條一條的船,“印象”茫茫如海。

大家寫時,不要真的老老實實去找意義連貫,而是意象上的連貫。古典寫法,一定要在意象上協調。意義、意象的連貫,我是交合起來寫的。

說穿了,這樣寫時,不能靠控制、設計,一定要天然流露。但平時對於音樂、蒙太奇之類,都要留心著。文學外的功夫,要紛紛落到文字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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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倫比亞的倒影》)

“窗子打開又關上又打開”這句,得意的,神來之筆。寫這一大段意象,心裡狂喜。我的寫法,是劍法,變化無窮,本身在變,方法在變,寫的東西也在變。

最後一段的寫法,是音樂的寫法。到後來是一種發作,這是音樂和寫作的特權。都過去了。生活過去,人沒有了,文化一定也會過去,只留下藝術,我稱做“倒影”。這主題,再大也無法大了。超乎地球,寫宇宙,更大。但人類本身就這點事情。

我把我所在的稱為此岸,是要講出此岸與彼岸的新關係。反之亦然。我放在括弧裡,意思是,無所謂此岸彼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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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家語:“天風吹下步虛聲”。“步虛”,在空的地方走。我的文章,常是“步虛”。

許多藝術上不允許講的話,我在課堂上講——我們相處十年了,開課四年了,其實很少有機會我來講自己寫作的過程。從來沒有深談過。說得性感一點:這是不公開的。最殺手的拳,老師不教的——寫作的秘密。對你們寫作有好處。前幾年的課,是補藥,現在吃的,是特效藥。好處,是你們已經鋪了一些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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選自《木心談木心》/木心/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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