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心迷宮》,走入《暴裂無聲》丨忻鈺坤導演深度專訪

【泉城時光】跟忻鈺坤導演是非常有緣分的,2015年,《心迷宮》上映前夕的路演,我們就參與其中,也跟廣大觀眾一起看到了這位優秀青年導演令人驚豔的處女作。

走出《心迷宮》,走入《暴裂無聲》丨忻鈺坤導演深度專訪

2018年,忻鈺坤導演的新作品《暴裂無聲》即將於4月4日在院線上映,我們又在【濟南百麗宮影城】專訪了忻鈺坤導演。

走出《心迷宮》,走入《暴裂無聲》丨忻鈺坤導演深度專訪

聊了很多,從憑藉《心迷宮》一炮而紅之後的選擇,到新片《暴裂無聲》的創作過程和拍攝細節。

最大的感受,是忻鈺坤導演端正的創作態度和一直秉承的電影觀,也讓我們更加期待新片《暴裂無聲》。

我不能因為資本層面的原因去算計觀眾

走出《心迷宮》,走入《暴裂無聲》丨忻鈺坤導演深度專訪

【泉城時光】:《心迷宮》取得了非常高的成就,得到了電影界和觀眾的一致好評,您可以說是“一炮而紅”,就憑這幾年中國電影市場的火熱程度和優秀人才的匱乏程度,應該有很多項目邀請您執導,但我們並沒有看到您參與其他的項目,而是依然堅持自主創作,為什麼?

【忻鈺坤】:我覺得這也是個雙向選擇。

有一個項目,大IP,想操盤做一個市場需求很大的電影,但我對劇本沒有強烈的興趣,也覺得劇本很糟糕。但他們不認為好劇本是好電影的基礎,認為人物故事差不多就行了,有大IP有流量演員,導演也能成為增加關注度的一個點。我也只能是這個項目裡的一顆螺絲釘,不可能影響到作品太多,我就沒有興趣。

大的商業片其實蠻難拍的,導演是不是有足夠的經驗,是不是能做到對一個龐大劇組的掌控…我現在都認為《心迷宮》是有很多問題的,不能因為大家都說好,你就自認為好。

我既然給不了人家想要的東西,我也不喜歡這個項目,就選擇不參與。

從我的邏輯角度,我特別願意跟觀眾溝通,願意在劇情層面做交流互動,也願意為觀眾做妥協的。如果因為資本層面的原因對觀眾做妥協,那就是算計觀眾。

你覺得觀眾喜歡流量明星,你就拉過來。

你覺得觀眾喜歡搞笑題材,你就拍喜劇。

我覺得這不是一種認真對待觀眾的態度,我還是想做自己的東西。

【泉城時光】:《心迷宮》已經過去三年了,目前豆瓣上有超過17萬人評價,評分8.6,這麼高的評價,有沒有對您後來的創作造成一些壓力?

【忻鈺坤】:當然是有壓力。

當時決定要開始改《暴裂無聲》劇本的時候,我就考慮一個問題,很多看過《心迷宮》的觀眾會想,你是否還要延續那樣的標籤(非線性敘事)?

這個標籤很清晰,確實也很難撕掉,撕掉即意味著把你以前所有的特點都撕掉了。我在想怎麼辦?

我發現《暴裂無聲》其實不具備做非線性敘事/複雜敘事的可能性,如果為了滿足觀眾的這種期待,刻意搞複雜,一定會損害到故事的主題。

當時做《心迷宮》的時候,也面臨很多選擇,要不要用國外影展最喜歡的那種更寫實的方式去拍,但最後還是用了我最喜歡的故事結構。

我還是堅持自己的電影觀,故事好,不光是要有技巧,有好的內核和人物關係,也會是一個好故事。

其實壓力是一直伴隨著《暴裂無聲》的創作過程。

《暴裂無聲》的劇本在《心迷宮》之前就有了

走出《心迷宮》,走入《暴裂無聲》丨忻鈺坤導演深度專訪

【泉城時光】:《心迷宮》成本非常低,看到了您“小錢辦大事”的爆發力。《暴裂無聲》成本高了不少,有了複雜的運鏡、精緻的布光、極具設計感的場景和牛逼的配樂,看到了您“把錢都用對地方”的掌控力。您在創作過程中考慮“對投資人負責/商業回報”這樣的問題嗎?

【忻鈺坤】:會考慮。

我很確定要拍一個自己喜歡的文本,在跟出品人溝通的時候,我也知道這個文本不是市場需求最大的,那就要想到,每一分錢都要花在刀刃上。

這部影片最大的成本是花在了置景上,電影感主要是通過美術/場景設計體現出來的。錢確實花到位了,觀眾也能感受到。

按道理來說,作為一個導演,其實不應該想這麼多。導演專注於創作就行了,這更應該是製片人的事情。但如果導演一點都不管的話,很可能盤子會搞得原來越大,最後會反噬你的創作。

【泉城時光】:《暴裂無聲》的故事是怎麼來的?三個主要角色,礦工張保民、煤老闆昌萬年、律師徐文傑,怎麼設計的?

【忻鈺坤】:在我27/28歲的時候,就想著要在30歲之前給自己一個交代。那時候其實離電影行業越來越遠,感覺年齡也到了一個檻。就想著趕緊寫一個東西,算是做一個嘗試或者完成一個使命吧,如果不成功,可能就不做這行了。

通常一個導演的處女作,要不就是自己家鄉發生的故事,要不就是自己的親身經歷。我並不擅長挖掘自己,那我就描述我生活的環境吧。

我從小到大經常聽到一些關於開礦的矛盾,原來想著找一個類似《盲井》那樣的故事,很有力量,很震撼。並且就發生在礦區,將來也好拍。就本著這樣的初衷是收集素材,但是看多了這樣的事件,就發現這樣的故事還是太小了,就是利益撕扯而已。

我發現,很多人都是注重眼前的利益,沒有人思考背後的原因。以前這樣,當下還存在,以後肯定也還是。那我就從這個點重新建構一個故事吧…

三個人物,三個階層。張保民,底層礦工。徐文傑,中產律師。昌萬年,上層煤老闆。

我希望讓中產階層在看電影的時候,感受到他的社會責任。這是主流大眾所在的階層,電影中,也是律師掌握著承上啟下的作用。底層張保民,上層昌萬年,他們都不會來看電影的。這樣的話,人物關係就有了。

一開始呢,寫了1000多字的大綱,我找到製片人商量一下。覺得這個故事很好,但拍攝太複雜了,汽車追逐戲/打戲,成本都很高,我們當時也沒有經驗,就先拍了《心迷宮》。現在想想確實有道理,如果當時有一個執念,一定要拍《暴裂無聲》,可能現在也拍不出來。

《心迷宮》之後,我發現觀眾還是很需要一個有趣的故事,才能看進去,所以就設計了“找孩子”這個很普世的故事。

【泉城時光】:電影的故事發生在2004年,為什麼做這樣的時間設定?

【忻鈺坤】:電影的故事背景,設定在開礦最繁榮也是最亂最猖獗的年代,這樣才會產生故事中的矛盾。如果放在當下,其實更省錢,道具服裝景觀都更省事兒。你看電影的時候可能也會發現,影片其實不太敢拍到城市,因為一拍就穿幫了。但問題是,當下開礦產業已經變得非常蕭條,國家的管控,資源價格的透明化,開礦沒那麼大利潤了。當然這也方便了拍攝,我們真的可以到礦場拍攝那些真實震撼的景觀了,以前生產很繁忙,拍不了的。

【泉城時光】:張保民的家和村鎮的街頭景觀,都做了哪些設計,以求符合10幾年前的樣子?

【忻鈺坤】:那一片鄉村的發展,這麼多年幾乎是停滯的,村裡的景,其實不難找。鎮,確實不好找。內蒙那邊所有的鎮,都經過了翻新。我們拍的那個鎮,以前是一個特別大的礦的宿舍區,現在大部分都廢棄了。我們就在拍攝要求的範圍了做了一些搭景,以符合我們需要的樣子。

【泉城時光】:煤老闆昌萬年的辦公室有非常有設計感,特別是那個密室,這裡是怎麼設計的?

【忻鈺坤】:整個辦公室是毛坯的,完全是搭起來的。拍攝中要砸毀嘛,不能砸一個真的辦公室。特別是走廊,為了拍打戲,我們做了很複雜的設計,走廊是可以拆開的,方便從另一側架機位。像包間、密室,也都經過了精心的設計。

韓國《老男孩》動作團隊設計動作戲

走出《心迷宮》,走入《暴裂無聲》丨忻鈺坤導演深度專訪

【泉城時光】:影片中的兩場動作戲給人印象深刻,一個是礦場大亂鬥,一個是煤老闆辦公室一對多,宋洋拍過多部徐浩峰導演的武俠片,拍動作戲當然沒問題,但在《暴裂無聲》裡,他不是會功夫的大俠,只是一個底層礦工,如何設計動作戲的風格和打鬥的套路,更符合人物身份呢?

【忻鈺坤】:路演過程中,也有觀眾反映,宋洋這個人物失真呀,打不死呀…

但是你仔細看的話,在礦上的打鬥,他也就是趁人不備去攻擊兩下子。他也沒有正面硬碰硬,也要跑,也要躲。實在躲不了的時刻,煤老闆的打手就過來說話,化解了這個局面。

辦公室大戰的時候,他帶有很強烈的信念,他認為孩子就在煤老闆包間裡。這樣一個父親,一定是衝進去就幹。人物的心理動機足夠強烈,他那股勁兒也是成立的。你看他真打起來,還是扔東西,躲閃,躲不過去就抗一下,也是一路傷痕累累到最後。

我們請了韓國的動作設計團隊,動作指導就是當時《老男孩》動作組的成員。他在設計動作的時候,完全懂“流氓打野架”的套路。

【泉城時光】:為什麼設計張保民不能說話?

【忻鈺坤】:最初的設計,張保民也是有臺詞的,只是很沉默,是一個更願意用外部動作去溝通的人。後來覺得,沒有難度,不夠極致,就讓他不說話。但他又不能是個先天的殘障人士,他不用手語,他用寫字和肢體動作跟你溝通。

我們也做了研究,舌頭如果咬掉一大半,會有生命危險的。如果咬掉一點點,還是可以說話的,但發聲會有問題。張保民選擇我就不發聲了,因此也必須用更多的肢體動作去解決問題。

這樣一個人物,從頭打到尾,最後也沒有通過暴力解決問題,從這樣的反差裡,觀眾也更能感受到這個人物悲劇性。

拍攝難度最大的是山林追逐打鬥戲

走出《心迷宮》,走入《暴裂無聲》丨忻鈺坤導演深度專訪

【泉城時光】:無論是兩場重頭打鬥戲還是山野密林的追逐,攝影和調度都是非常複雜的,拍攝過程中最大的困難是什麼?

【忻鈺坤】:當劇本確定要有很多山上的戲,我就想到了會有很多問題。

要爬山扛很多設備上去,還要考慮季節。我們選擇了冬天,氣溫很低,日照時間很短。拍攝過程中,既不舒服,時間又很緊張,每天還必須保質保量的完成拍攝,就很焦慮。原來還考慮能在拍攝中做更多的調度安排,多試戲多磨戲,後來發現根本不行,節奏必須非常快,天光不等人。

我們最困難的就是最後的山林追逐打鬥戲,本身景就很難找,剛要拍的時候,宋洋又受傷了,額頭/鼻樑骨都傷了,就先送下山治療。再要拍的時候,下雪了。製片組就安排所有的場務人員,掃雪。但那一片山林是針葉林,很多雪在縫隙裡的,掃不掉的,只好用加汽油的吹雪機去吹。結果雪吹走了,樹葉松針也吹走了,還必須再把松針撒回來,還原之前的狀態。

【泉城時光】:影片整體的基調還是非常壓抑沉重的,但我還是看到了一些笑點,煤老闆小弟要喊話,一開始喇叭不響…張保民追煤老闆小弟的車,都拋錨了,兩人面面相覷…煤老闆身後切羊肉的機器燒壞了…笑點確實很管用,為什麼要做這些笑點的設計?為什麼把笑點控制到這麼少的程度?

【忻鈺坤】:我覺得黑色幽默只要控制好了,觀眾就不會跳戲,也要稍微調節一下氣氛。生活裡也是這樣,這種不經意的尷尬場景,是經常發生的,這也是一種真實的體現。

【泉城時光】:影片的配樂也讓人印象深刻,在烘托電影的整體基調和呈現人物狀態方面都發揮了很大作用,配樂是如何創作的?

【忻鈺坤】:劇本定稿之後,我覺得不光是要在劇作方面有新東西,視聽方面也要有。我也是個年輕的影迷,也想看到聽到新東西。

以往這樣的片子,可能傳統樂器、民樂或者絃樂比較多,我想能不能做些不一樣的額東西呢?這樣我就不能跟一個有經驗的人去聊,他必然是已經處於某種套路里的。

我有個做獨立音樂人的朋友,他後來去愛爾蘭學作曲。我就想要他這種沒有經驗,能有新鮮感的東西。看完劇本,他就發給我很多DEMO,是一種極簡風格的音樂。定剪之後,我感覺他最初的那些DEMO太強烈,干擾到表演和情緒了。

我就把他從愛爾蘭請回北京,一點點的改變。後來的28首原聲,是從幾百個DEMO最後磨成這樣的。當然我也做了一些妥協,我覺得某些音樂特別棒,也會為此重新剪輯。比如一開始張保民回村那段戲,就為了配合音樂剪短了。

我會一直堅持創作自由度

走出《心迷宮》,走入《暴裂無聲》丨忻鈺坤導演深度專訪

【泉城時光】:跟《心迷宮》一樣,《暴裂無聲》片尾也來了個“字幕破案”,感覺如果最後一個鏡頭定格在小孩子畫在牆上的畫上,會更好。您是否認為這是一個遺憾?

【忻鈺坤】:這就是我前面說的,在我的認知層面,為觀眾做妥協,是不會糾結的。

在我最早的劇本里,張保民身後的山一崩塌,就黑場了。最後剪輯的時候發現,我希望觀眾能感受到的那種強大的力量,必須建立在對劇情理解的基礎上。你只有把整個故事搞明白了,那股力量才會一錘砸到你。所以就想著給觀眾一點點提示,就加了那場小孩畫畫的戲。

《心迷宮》的時候,開始也沒想過會在院線上映,我隨心所欲的剪輯。到了《暴裂無聲》,我就更多的考慮不同層次的觀眾。不能把故事做的太慘,還是要給出一些釋放的出口。

當我的電影要在院線上映,並且要承擔一些社會責任的時候,就不想做的那麼極致了。

【泉城時光】:有這樣一種說法,評價一個導演是不是真牛逼,要看他的第二部作品,您的第二部作品《暴裂無聲》顯然也非常成功,您覺得在創作過程中的哪些堅持,讓您的作品再一次成功呢?

【忻鈺坤】:其實每一部電影都是一個新的探索過程。在《暴裂無聲》開拍之前,我知道我要堅守什麼。但是我不確定這些堅守是否能帶來回報,市場的回報是一部分,還有更重要的,觀眾的口碑...

通過這幾天路演跟觀眾的交流,我發現這些堅守是對的。我的電影理念是沒錯的,我看到了觀眾的需求,大家更想看到能對當下社會現實有關照的故事。

這種電影,目前是偏少的。從市場的角度講,似乎形成了一個藍海。我的電影,只要市場不是特別慘,只要能保證別讓出品方賠錢,我就還會堅持我的創作自由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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