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名歌唱家、“中國夜鶯”周小燕,形象是公認的高雅。
腳蹬高跟鞋,手提小坤包。90多歲了,每次出門,必然會化上淡淡的妝。
甚至,最後的歲月裡,住進了病房,她依然撲粉、塗唇、描眉。於是前去探望的諸位,看到的還是那熟悉的面容。
能把自我形象保持成這樣,一是家教。
父母俱為書香門第,家境富足,喜愛音律,周小燕尚未出生,母親就常去各類音樂會,以為胎教。
生在這樣的家庭,想不高雅也難。
二是職業。
上世紀30年代,剛20歲就留學法國,在巴黎完整接受音樂教育。歷經7年苦練,正式登臺,一唱天下驚,成為歐洲各國歌劇院的常客——“中國夜鶯”的雅號,由此而來。
常年在頂尖藝術舞臺上演出,氣質自然出眾。
行文至此,不熟悉周先生的人,大概會覺得她高雅不失威嚴,受人仰慕卻又保有距離。
但你若見過她,或者哪怕僅僅見過她留存於世的視頻,便會訝異。如此大人物,竟謙謙素雅、溫潤如玉,即便僅看影像,也覺如沐春風。
何也?
因為她是先生。這個“先生”,既是後輩對她的尊稱,也是她最鍾情的事業——一名教書育人的先生。
從唱到教,在中國聲樂界,能把這兩件事都做得明明白白上到高度的,周小燕是獨步天下。
著名音樂評論家居其宏曾說過,把創建中國聲樂學派當作目標理想的有志之士大有人在,其中有以美麗動人的唱歌藝術獨樹一幟堪稱大師者如郭蘭英等人,有高徒輩出而驚豔國際樂壇的如沈湘等人,而將這兩者合二為一、兼而得之的雙料大師,僅周小燕一人而已。
於術,她創造了嶄新的聲樂教學模式。
上世紀50年代,她剛教書那會兒,音樂院校注重的是示範演唱,結果出現了聲音模式化的現象,天南地北的學生一張口,全都一個腔調。周小燕是最早一批進行教學探索的人。她提出了因材施教、明確訓練規格、注重突出藝術個性相統一的教學主張,成功地培養了一大批不同聲部、不同個性的優秀演唱人才。
比如廖昌永。
他出身農村,來上海前沒見過世面,路遇周小燕嚇得不敢打招呼,跳到馬路對面躲起來。這些都是花絮,不多說。
單說周小燕一下子就聽出他的特點:會抓腔。
抓腔,就是可以不懂原版的歌詞,但就能唱得準,唱得出韻味。不管多沒見過世面,農村孩子廖昌永就有這本事。於是周小燕就狠命練他,每次上課前,都要他字正腔圓地朗誦歌詞,做不到就不能唱。廖昌永不理解,不理解也不行,就得那麼練。
時間長了,廖昌永悟出門道來了,說自己終身受用。他去參加世界歌劇大賽的時候,三大男高音之一的多明戈對他讚不絕口,說你有一個非常偉大的老師,而且她有一套非常特殊的訓練體系。
於德,她堪稱“桃李不言、下自成蹊”的典範。
她自己上世紀50年代就入黨。要知道在此之前,她早早出國遊歷歐洲,專注學業和事業,跟共產黨幾無來往。但她一回國,幾次接觸下來,就認定只有共產黨能救中國,從此矢志不渝,即便特殊年代裡幾次受到政治運動迫害,也不改初心。
信仰為何如此堅定?
倒也不難理解,她可是《長城謠》的首唱者。“萬里長城萬里長,長城外面是故鄉。四萬萬同胞心一樣,新的長城萬里長!”
日寇鐵蹄肆虐中國時,19歲的她是流著淚唱紅這首歌,從街頭唱到醫院,唱進中國人的心中。
難怪她招學生,第一條標準就是看學生愛不愛國。
而學生一旦投入她的門下,她必傾力教授。
她是一個單純到僅有音樂和學生的人,以至於沒有學生便焦慮不安。她生命的最後幾年,90多歲的人,每天還在帶學生上課。學校愛惜她身體,規定她每天只能指導一個學生。她還不高興,有記者去採訪,她抱怨:“這樣太浪費生命了,我想一天教兩個。”
在她既病痛又想念教學的最後一段日子,上海瑞金醫院甚至設想過給她在醫院裡開一個鋼琴教室。即使在意識模糊時,學生去醫院探望,她已不能說話,但還是會下意識地揮手做指揮動作。
能遇見這樣的先生,學生之幸。
2016年3月4日,她去世,享年99歲。
無數人去參加她的追悼會。有記者隨意找到一位普通市民,問:“您為什麼要來?”
那市民是位退休的小學教師,回答:“她出國時就想著要報效國家,國家有需要二話不說就回來。她為人師表,言傳身教地投入,現在多少人能做到?很多人想要她那樣的高雅,但她高雅的背後是高尚!”
在我看來,這位普通市民的直白之言,是對先生最隆重的紀念。
《中國教育報》2018年09月27日第4版
閱讀更多 中國教育新聞網 的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