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地影評|掉頭,去呼和浩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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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開始構思這個關於江湖的電影時,回顧了過去的很多作品,包括我從《任逍遙》和《三峽好人》裡剪掉的片段。然後我意識到,這兩部電影裡的角色可以融合成一個人,可以做我新片《江湖兒女》的主人公。 我覺得這是個很好的想法——從我的舊作中創造出一部新的電影。

賈樟柯

掉頭,去呼和浩特!

提起“江湖”,大多人首先想到的或許是邵氏的張徹,是狄龍與姜大衛這對絕代雙驕的肉身及熱血,或許是《PTU》,是《黑社會》,是杜琪峰精心佈局的槍林彈雨與夜色迷魂陣。見慣了港產片裡的愛慾江湖,初看賈導的《江湖兒女》未必引起你全心全意的共鳴。但在他緩慢的鏡頭之下,人物的情緒,世界的變化,都細緻微小得如同電影英譯名裡的ash,即塵埃。當他構建起的世界崩塌,仿似低氣壓平地一聲雷,閃電猶如燦爛的火花。

/ 狂歡達旦與“五湖四海”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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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兒女》原名《金錢與愛情》。賈導本人表示很喜歡這個名字,因為“我們看中國人這十幾年忙忙叨叨,無非是金錢與愛情。好像我們對情感的依賴、對金錢的依賴,對情感的慾望跟對金錢的慾望是一樣高的。”最終的片名定為《江湖兒女》,則是藉此致敬費穆導演的同名遺作。

影片最初,賈導都在為我們描繪他的“江湖”場景:在迪廳的霓虹燈下與情人對舞,一眾人對飲“五湖四海”酒,這邊廂有人被恭恭敬敬稱作大哥,那邊廂輕狂的小青年急切盼望出頭。墳頭的國標舞令人失笑,卻也不失諷刺:命運的走向向來不講道理,尤其是,當你處在“江湖”。承不承認都好,勢、義、情,都與生命一般脆弱。但那種盡全力維持尊嚴與道義的姿態,既摩登又實際,即便明知夾雜著無中生有的造勢,往往也令人感動。

/ 掉頭!去呼和浩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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巧巧因斌哥而入獄,斌哥卻已變心,於是乎觀眾都只記得巧巧對斌哥單方面的愛。但回想當初一句“掉頭!去呼和浩特!”到底還是浪漫有氣度的。昔日風光的江湖大哥,直至今日已無人問津,在浮浮沉沉之際,男女主人翁的感情也已經冷卻。令人不得不感慨:聲色有如過眼雲煙,但總有人心甘情願駐守悲慘世界。沒有承諾,沒有蜜語甜言,一轉身已經沒有回頭的機會。再提起當事人,我們會想到,狠,無情,負心,無數的壞名聲,蒸發出來的,其實不過“怕輸”二字。但其實,誰人又無弱點呢。因情而結合,因變故而移情,因“義”字而長伴,最後因理解而分開,世事往往沒有邏輯可言。

/ 你相信UFO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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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相信UFO嗎?”

“相信,我就看見過一次。”

整部電影裡最“離奇”,也是我最喜歡的橋段。開往烏魯木齊的火車,偶然邂逅的克拉瑪依男子,是巧巧人生的另一種可能性。然而就在巧巧封閉的心幾乎要打開時,她選擇了逃離,二人的交集就此凝固在了火車廂寂寞的擁抱裡。令人發笑的是,溜走後的巧巧竟然真的在廣袤的天際見到了UFO,一無所有時夜空的奇異星光碎片,不得不說,苦澀之中又有點浪漫,仿似要為巧巧的心情換個佈景,也像賈樟柯對電影之外的現實世界做出的鬼臉。

熟知賈樟柯的影迷不會想不起,在《三峽好人》裡,一個飛碟突然劃過奉節縣城的天際,隨著它的飛行路線,主人公沈紅(趙濤飾)出現,影片的另一半故事開始了。《江湖兒女》再次運用這一超現實手法,影迷不妨可以將此視為賈樟柯電影宇宙的通行密碼。

/ 她有了。我是她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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跋山涉水隻身前往三峽,愛人拒絕相認,財物又被扒手偷走,無計可施的巧巧只有在飯店碰瓷,做起了變相“扒手”。看到這段不禁失笑,為她在特殊境遇下的“生存之道”而唏噓。笑過之後又突然驚醒,這裡的巧巧,難道不是變作了《小武》中的主人公小武嗎!小縣城裡屢教不改的“慣偷”,那個貧窮的理想主義者,戀舊而傳統,卻只能在道德的灰色地帶徘徊,以換回某些滿足和安慰。又或者,巧巧一路上所遇到的人,都是小武,偷走她錢財的人,心懷不軌的摩托司機,騙她同行的克拉瑪依男人。純情與道義,眷戀與狼狽,同時交織在每一個人身上......

/ 重複不好嗎/

看過電影之後讀了不少評價,劣評裡一大半在說賈導“毫無長進”“重複自我”,甚至連“重複使用同一演員”都成為大家爭相嘲諷的話題。但你看小津安二郎,靜靜地拍,一個家庭,拍了一輩子,用同樣的鏡位,同樣的演員。安東尼奧尼,就是那張臉,一個女人,那個女人。在那個時代沒有人會質疑。蔡明亮,所有電影都在拍他的靈感繆斯,“我要一直拍他,拍到我死為止。如果他比我先死,那我就沒有電影了。”我想真誠地反問,其實自溺又有什麼不好呢?社會對新意與潮流的追逐,真是令人大惑不解的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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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覺得多少年之後,我們再看人,就像這個電影的英文片名一樣,灰燼是最潔白的。我們終究會化為灰燼。只有擁有這樣一種時間觀點的時候,我們才會體察,會原諒,會心懷惻隱之心的去面對電影中每一個有毛病的人。

賈樟柯

這當然不是賈樟柯最好的電影,它確是有些粗糙。但正如賈導說的,“由真及美,接受多樣性,這個世界會更美。”而我作為浪漫派的囚徒,按理不會輕易接受賈導接近紀實的風格手法,但正如美麗根本沒有標準,喜好更如無定風向,又哪有什麼理所應該呢。同樣是緩慢,蔡明亮的電影更像是給我充分造夢的時間,在漫長而深情的鏡頭裡,我得以獲得充沛的自由。而賈導的電影令我看到的,則是世界的變化,周遭的變化,風吹草動,情感的遷徙。這種變化是無限接近真實的。多樣性、包容、多元,皆來自補充,而不是天生的自動對焦。電影帶給我最多的,更像是虛幻浪漫與真實生活的一種平衡。

最後,在此引用我心愛的香港筆者邁克曾寫過的一段話以作收尾:

都說戲子無情,最無情的其實是觀眾,掉轉頭的時候根本沒有想到身後那班戲子還得下臺,卸了妝一樣有血有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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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映年份:1998

導演:賈樟柯

國家:香港/中國大陸

時長:108min

賈樟柯指導第一部長片。該片講述了生活在中部某小縣城的梁小武在接連失去友情、愛情和親情後最終失去自由,成為囚徒的過程。影片於1998年2月18日在德國上映,被譽為“誠實表達了正在活著的中國人的氣息”的佳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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插畫師 | 陳洲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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