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正聰明自誤:出奇料理「曾靜策反案」

雍正聰明自誤:出奇料理“曾靜策反案”

清世宗雍正是一個苦逼的皇帝。

即位之後,他圈禁十四弟、誅殺年羹堯、打壓隆科多、掃蕩八爺黨,用了四年左右時間,穩固了自己的江山社稷。

在位十三年,勤於政務,宵衣旰食,朝乾夕惕,最終暴病身亡,不能不說與過度操勞、機關算盡相關。他沒有成為一代名帝,相反卻是疑案最多、爭議最多、詬病最多,在歷史的天空中劃過一記悲情而悠長的感嘆號。

對“曾靜策反案”的處理,集中體現了雍正敏感多疑、工於心計、自以為是的性格特徵,也是他成為“三多”皇帝一個重要因素。

雍正六年九月的一天,川陝總督、寧遠大將軍嶽鍾琪接到一封攔路上書,信封“天吏大元帥”五個大字,信函開頭便是“南海無主遊民夏靚遣徒張倬上書”。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大清王朝,朗朗乾坤,怎麼會有無主遊民?嶽鍾琪心中一驚,立刻意識到這不是一封普通的“人民來信”。仔細一看,果然是一封逆書,川陝總督不由得驚出一身冷汗。

這封書信的原件,清宮檔案已無記載,但主要內容還是被歷史記錄了下來,這主要歸功於自作聰明的雍正皇帝。

書信列舉雍正“謀父”“逼母”“弒兄”“屠弟”“貪財”“好殺”“酗酒”“淫色”“懷疑誅忠”等十大罪狀,否認雍正繼位的合法性,規勸作為岳飛後裔的嶽鍾琪,利用“握重兵,居要地”的條件,“乘時反叛,為宋明覆仇”。來信煽動性極強,鄉野之人、市井小民根本不可能炮製出來。

被政敵舉報攻擊、曾經兩次提出辭官的嶽鍾琪,預感到大禍臨頭,不禁惶恐之至。為求自保,他一面密摺奏報雍正,一面立即聯繫滿臣按察使司碩色,連夜審訊投信人。嚴刑拷打,好言相勸,軟硬兼施,關於何人主謀、為何謀反、同黨何人,投信人一概不招。

嶽鍾琪變換策略,假意共同謀反,果然收到奇效。投信人承認本名“張熙”而非“張倬”,寫信人真名“曾靜”而非“夏靚”。張熙來自湖南,拜曾靜為老師,自認同謀六人,並把姓名和地址一一告訴了嶽鍾琪。於是,嶽鍾琪緊急上了第二道密摺,彙報案件取得“重大突破”。後又套出另外知情者七人名單,而且得出一個重要信息,曾靜、張熙等之所以產生反意,是受明末清初著名文人呂留良的影響。

書信原件密報雍正後,雍正硃批“朕覽逆書,驚訝墜淚,夢中亦未料天下有人如此論朕也,亦未料其逆情如此之大也。”能讓當世皇上哭出淚來,可見這枚“重磅炸彈”對雍正內心打擊之大。

雍正通過兵部發送“廷寄”的方式,派出三路人馬,立即實施大抓捕。第一路浙江總督李衛,查拿呂留良家人和門徒;第二路兩江總督範時繹,後來並無所獲;第三路命副都統海蘭為欽差大臣,與湖南巡撫王國棟一起共同抓捕曾靜等一干人等。湖南一路收穫最大,遵照雍正諭旨,沒有實施嚴刑審訊,曾靜為求生路已經痛哭流涕、叩頭服罪。

這曾靜何許人也,竟然如此大膽?

此人是湖南郴州永興縣蒲潭村的一個秀才,參加科舉,屢試不第,以教書授徒餬口。由於考試五等,秀才被革,弄得連開館教書的資格都沒有了。用今天的話說,就是一個懷才不遇、仇視社會的“憤青”。家鄉所處,多山丘陵,以物易物,連“康熙通寶”“雍正通寶”官方貨幣都不流通,經濟之落後,環境之閉塞,可以想見。呂留良在清朝開國以來並無犯罪記錄,著有《士子應試文》《備忘錄》《呂晚村已刻文集》《未刻文集》等,在江南士子中頗有影響。他的孫子在康熙朝犯有滅族重罪,但聖祖皇帝認為呂氏乃讀書明理之家,全部赦免,連他的孫子也不追究。

犯人悉數到案,尚未審理,針對曾靜書信所列事項,雍正皇帝急不可耐,於十一月十一日發佈了史上最長的一份上諭。八十多面,洋洋萬言,全文記於《雍正朝起居注》。寫的什麼?當然是雍正為自己正名,把反書對他的攻擊進行一一批駁。雍正命內閣把這份上諭抄寫百份,每省九份,巡撫、布政使、按察使、學政、高級武官等人手一冊,層層傳達,不準走樣。

雲貴總督鄂爾泰最先回奏,雍正在其奏摺上硃批一段話,“覽其言語不為無因,似此大清國皇帝做不得矣,還要朕怎麼樣?為朕放心,絲毫不必憤懣,遇此怪物,自有一番出奇料理。”雍正一面像個孩子表達了委屈,一面又故作輕鬆鎮靜。

雍正是如何“出奇料理”的呢?

第一, 親自審理曾靜

這幾乎是中國歷史上罕見的奇異景象。貴為一國之君,放下身段,粉墨登場,直接審問曾靜。對曾靜策反書提出的十條指控,擺事實、講道理,逐條加以批駁,規勸曾靜“悔過自新”。

他要挖掘策反的思想根源,認定一介生活在窮鄉僻壤的書生,與外界並無多少接觸,不可能知道那麼多朝廷信息。來源不外於“阿其那、塞思黑、允禵之逆黨奸徒,造作蜚語,佈散傳播,而伊信以為實之所致。”他把罪責歸到被自己打擊的政敵——幾個親兄弟身上。

在他親自“開導”之下,曾靜在審問時供出,他所聽到的流言全部都是允禟等人門下發遣廣西的太監捏造散佈的。這就印證了雍正的判斷,於是,交由刑部廣為查證之後,所有案犯全部送京處死。

第二,開啟輿論大戰

雍正七年九月十二日,皇帝命令將曾靜等人犯歷次口供、反省、悔罪的懺悔書,曾靜本人所寫《歸仁說》和雍正歷次發佈的上諭彙編成冊,雍正親自命名此書為《大義覺迷錄》。刊刻頒發全國各府州縣,讓讀書士子及鄉間小民共知共閱。而且命令所有州府縣學校各貯一冊,使後學新進之人觀覽知悉,敢有不貯者,從重治罪。

《大義覺迷錄》中,雍正上諭和曾靜的《歸仁說》是主要內容。核心思想是:雍正對父“誠孝”,對母“備盡孝善”,對各位兄弟極盡“寬宥”“仁愛”,他們或病故或“伏冥誅”,允禩、允禟的死都與他無關。他“清心寡慾”,“天下人不好色,未有如朕也”,他既不酗酒、也不貪財,“性本最慈,不但不肯妄罰一人,即步履之間,草木蟋蟻亦不肯踐踏傷損”。總之,雍正把自己打扮成一個光明正大、忠孝仁愛、不近酒色、愛民如子的“聖君”,他的繼位合理合法。曾靜在《歸仁說》中肉麻地吹捧雍正至誠至孝至純至仁,說雍正朝乾夕惕、勤政愛民,表示“此身若在,願現身說法,化導愚頑。倘不能生,或使兇頑之徒,亦可消其悖逆之念。”

就這樣,一場轟轟烈烈的“大批判”“大宣傳”在全國風起雲湧,弄得人盡皆知。

第三,釋放獎勵逆犯

這是雍正“出奇料理”“曾靜策反案”最為奇異之處。

雍正七年十月,議政大臣等按照謀反大逆律,奏請凌遲處死曾靜、張熙師徒,雍正不準。怡親王允祥、諸王大臣再疏請誅曾靜等人,雍正不僅不準奏,而且下令曾靜、張熙免罪釋放,並諭湖廣地方官員等不得暗中傷害,否則,必問抵償之罪。明確地說,“朕之子孫將來亦不得詆譭朕躬而追究誅戮”。

雍正留二人性命自有他的道理。他命杭奕祿帶領曾靜到江南、浙江等地宣講,又命尚書史貽直帶帶張熙到陝西各地宣講,宣講主題無外乎雍正合法繼位與他的大德仁孝。他命令湖南巡撫賞曾靜白銀一千兩,作為安家之用,並諭令曾靜到湖南觀風整俗衙門聽用。

雍正踐踏大清律法,獎勵並提拔逆犯,引起湖南乃至全國士子極大憤慨。雍正八年八月,湖南省城長沙貼滿傳單,約定九月十九日將敗類曾靜沉潭,地方巡撫立即採取措施將曾靜保護起來。曾靜於雍正九年請假回家置產,雍正特別給假一年,期滿後仍回觀風整俗衙門上班,逆犯成為公職人員。

第四,株連無辜呂氏

雍正即位之時,呂留良已經死去數十年。案件審理查明,曾靜上書謀反,雖受呂留良思想(曾有過反清復明言論)影響,但呂氏本人、後人及門生並未指使,更未參與。

雍正是非不分、強姦民意,於雍正十年十二月發下諭旨,說“據各省學臣奏稱”“鹹謂呂留良父子之罪,罄竹難書,律以大逆不道,實為至當,並無一人有異詞者,普天率土之公論如此,則國法豈容寬貸。”

處理結果是:呂留良、呂葆中(子)剖棺戮屍,呂毅中(子)斬立決,呂留良孫輩“從寬免死,發遣寧古塔與披甲人為奴”,呂留良門生嚴鴻逵戮屍梟示、沈在寬凌遲處死,嫡屬照律株連治罪。刊刻、收藏呂留良作品的黃補庵、車鼎豐、孫克用、周敬輿等人,或斬立決,或斬監候,妻孥發送功臣為奴。另外羅織牽連的人,更是不計其數。

這就是清世宗的大德大仁。

一場所謂的“驚天大案”,歷時四年才處理完畢,雍正“出奇料理”的鬧劇終於收場。然而,公道自在人心,全中國工商仕民如何評價這位皇帝的所做所為,躺在皇陵之中的雍正再也無法得知。

公元1736年,乾隆即位。登基之初所做的第一件大事,就是違背大行皇帝旨意,處死曾靜、張熙,並且下令將《大義覺迷錄》全部銷燬。後又為其八叔允禩平反,釋放了被其父輩圈禁的所有親屬,開啟了統治中國長達60年的乾隆盛世,也算是其為雍正糾正了錯誤。

曾靜乃一介書生、鄉野草民,上書策反不過是一個狂悖之舉,大抵算個笑話。可是,雍正別出心裁、出奇料理,煞費苦心為自己洗白,卻讓他的臣民們記住了“謠言”。《大義覺迷錄》被刊印成多個版本廣為散發,雖說乾隆下令全部銷燬,但官方長達七年的強力傳播,如何銷燬得完,它已經成為了那個時代的集體記憶,代代相傳,經久不息。後人更願意相信,雍正一直極力辯駁的東西,恰恰是皇家想要掩蓋的事實。假如雍正明白“屎越揚越臭、紙愈描愈黑”的道理,擁有舉重若輕的智慧,秘密處死曾靜、張熙等人,不搞株連無辜,不搞大肆渲染,結果又會是一個什麼樣子呢。

聰明是一個人難得的天賦。但是,所謂“聰明反被聰明誤”“聰明一世糊塗一時”,說的就是聰明不可以過頭。凡事有度,自作聰明、過猶不及都是低情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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