豐收節的黑龍江分會場在稻田裡舉行，當天參加人數近萬人
主持人掀開紅布，桌上1314萬元現金碼成小山，臺下坐著的近萬名觀眾發出陣陣驚呼。
豐收節舞臺，楊曉萍及丈夫把去年的1314萬分紅分給合作社農戶 楊曉萍 供圖
此時，17名合作社理事長穿統一制服，戴大紅花，手持糞箕，依次登臺。楊曉萍和丈夫王強走上臺前，把一捆捆現金分下去，讓他們用糞箕捧回。
面對近萬名觀眾及多臺直播攝像機，楊曉萍沒有怯場，用洪亮而激昂的聲音再次重申她的信念，“一生只做一件事，帶領農民奔小康”，並承諾來年爭取分紅突破1600萬元。
9月23日，我國迎來第一個中國農民豐收節，全國共設置6個分會場，其中一個分會場位於黑龍江省綏化市慶安縣，舉辦地點就在被稱為“米姐”的楊曉萍所經營公司的基地稻田裡。
楊曉萍說，自2013年開始，她選擇現金分紅，稱這樣更能激勵農民，更有氣氛。去年，分紅現場畫面上了央視，今年分紅現場登上豐收節舞臺。
在豐收節，黑龍江省“十個大王”新鮮出爐，評出玉米、水稻、大豆、養牛、養豬、養禽、蔬菜、食用菌、農產品加工、農產品營銷等10個大王獎項，楊曉萍當選“營銷大王”，她也是“十個大王”中的唯一女性。
笑稱賣了25年大米的楊曉萍向澎湃新聞（www.thepaper.cn）表示，她一直做銷售，當選“營銷大王”名副其實。
營銷大王
豐收節前夕，楊曉萍很忙，接待客商、排練分紅節目、接受媒體採訪......哪個都不是輕鬆的活，她保持亢奮，說話快，走路也很快。這幾天，她穿的都是職業裝，顯得很乾練，儘管有妝容掩蓋，眼角還是透露著疲態。
首屆農民豐收節的黑龍江分會場就在公司基地稻田裡，楊曉萍可謂是“主場作戰”。
47歲楊曉萍是黑龍江東禾農業集團有限公司（以下簡稱“東禾公司”）總經理，該公司集水稻種植、糧食收儲、大米加工與銷售等於一體，去年銷售額破10億元。
9月23日上午，天晴，豐收節盛大舉行。
分紅節目結束後，還有一個小品節目，講的是合作社農戶丟了糧票而擔心無法分紅的故事。節目末端，表演者大喊，“感謝楊總！”楊曉萍站起，向其致意。楊曉萍說，該節目是省文化廳編排的，以和東禾公司合作的合作社農戶為原型，節目裡還推薦了東禾公司的一款大米品種。豐收節活動結束後，有觀眾找楊曉萍合影。
東禾公司的每年分紅，一般於次年8月中下旬進行，此時剛好大米銷售基本已完成，即將迎來開學、秋收，農戶需要資金。為了把分紅留給豐收節舞臺，楊曉萍今年把分紅時間稍稍延遲了些。
對節目效果，楊曉萍很滿意，稱只提供了場地，沒有贊助。
榮獲“營銷大王”，讓楊曉萍想起了早年賣大米的經歷。楊曉萍說，她於1971年出生，老家是綏化市海倫市的一個農村家庭，兄弟姐妹8人，她排行老七。17年那年，高考失利後，她前往黑河投奔親戚，在商店做了三年職員。在黑河，楊曉萍認識了在當地糧貿公司工作的王強。
每月掙140元，楊曉萍嫌少，且沒有挑戰，便辭職單幹。楊曉萍說，黑河不怎麼產大米，大米靠從外地購入，最初她蹬三輪車運大米，去早市上賣，一天就能賺幾百。之後，有所積蓄的楊曉萍在市場租鋪面，做大米批發。
大米的品質難保證，且利潤在逐年下降，楊曉萍萌生了做大米加工的想法。2005年，她多地考察，決定把加工廠落在慶安。
慶安位於黑龍江省中部，松嫩平原和小興安嶺餘脈的交匯地帶，屬呼蘭河流域中上游。楊曉萍和丈夫王強都不是慶安人，也無慶安的親戚，她的考慮是，慶安大米好吃、銷路好，再就是慶安交通方便，距離哈爾濱僅兩個多小時車程。
丈夫王強有些反對，最後夫婦倆達成默契：35萬元當作創業基金，賠了就賠了。
進入慶安，楊曉萍租了廠房，成立豐林米業。這是一個小型大米加工廠，慶安的大米加工好後，便拉到黑河出售。楊曉萍說，他們在黑河有穩定的客戶，不愁銷路，至2012年，年銷售額破億，有兩三百萬元的利潤。
2012年是楊曉萍的關鍵之年。楊曉萍說，這一年慶安縣糧庫改制，她和朋友打算接下糧庫，朋友擔心虧損中途退出，楊曉萍認為這是好機會，便努力爭取，然而縣領導傾向於找有實力的外資。楊曉萍跟縣領導說，“我沒錢不代表找不到錢，我沒錢不代表沒有信心”，縣領導有所觸動，承諾假如楊曉萍能按時湊齊錢就能接下糧庫。
當時，楊曉萍和王強在黑河還有生意，手頭沒多少現錢。沒有辦法，他們只得借，2天內湊了2000萬元，隨後幾天又湊了2700萬元，才如願接下糧庫。
自此，東禾公司成立，楊曉萍的生意進入快速擴張期。據東禾公司提供的數據，截至目前，東禾公司所涉及的水稻種植面積50萬畝，建有50萬噸倉儲數字糧庫，年加工稻穀能力50萬噸，有6條全自動進口大米生產線。去年，東禾公司銷售額達10.7億元，利潤3200萬元。
東禾公司是黑龍江省農業產業化龍頭企業，在多數安慶人心中，東禾公司是安慶縣的第一大企業。事實上，東禾公司已是黑龍江省大米加工領域的民營企業第一梯隊。
黑龍江一家知名大米加工企業的高管告訴澎湃新聞，他們和楊曉萍很熟，經常互相交流，東禾公司的發展速度確實驚人，他們稱楊曉萍為“花木蘭”。
回顧過去，楊曉萍喜歡這樣總結：她是一位農民，賣大米25年，一直在做銷售。楊曉萍認為，“營銷大王”的含金量很高，她當選名副其實。
對於營銷心得，楊曉萍強調服務意識，強調營銷要貼近百姓，並舉例說過去在市場賣大米，她是賣得最好的。她觀察到買大米的都是中年大媽，會跟她們聊家常，讓她們感到很親切，覺得服務到位，再擇機切入推介大米。
現金分紅
楊曉萍的生意越做越大，除了自身有商業頭腦、善於把握機會，也和一塊越來越亮的金字招牌息息相關，那就是“慶安大米”。
面積5469平方公里的慶安縣地處寒地黑土核心區，黑土厚度60-100釐米。慶安境內三面環山，九河匯聚，森林覆蓋率65%，有“七山一水二分田”的生態環境。1911年，慶安農民吳昌海播下第一粒稻種，至今慶安有百年水稻種植歷史。
慶安縣農業局局長孫合江表示，早些年，慶安水稻種植規模還很小，當地種植玉米、大豆、土豆等作物，自上世紀80年代開始，慶安迎來了“旱改水”，大量旱地經改造後成為水田。
全國十大大米區域性公共品牌黑龍江佔3個，十大好吃米飯黑龍江佔一半，而黑龍江大米又以五常大米、響水大米、慶安大米等最為知名。
秋分時節，正是慶安水稻豐收之時
公開報道顯示，五常市有“中國優質水稻之鄉”美譽，靠河水灌溉，水稻種植面積230畝，有機水稻種植面積達80萬畝。寧安市渤海鎮、東京城鎮和三陵鄉是世界上唯一在火山熔岩臺地上生產稻米的區域，產出的稻米被稱為響水大米，又被稱為響水貢米，然而其種植面積小，產量有限。
孫合江介紹，慶安總人口41萬人，其中農民約30萬人，有耕地285萬畝，水稻種植面積達155萬畝。
慶安水稻有百年種植歷史，目前種植面積155萬畝，有機面積達20萬畝
自上世紀九十年代以來，慶安縣有意識打造“慶安大米”品牌。2018中國品牌價值評價信息顯示，“慶安大米”品牌價值達到108億元，三年增長74億元，位列全國稻米類第4名。9月22日，慶安縣委書記李立新親自上臺推介慶安大米，並稱慶安將以稻米產業為核心，推進一二三產融合發展，擔當農業現代化建設排頭兵的領跑者。
孫合江表示，慶安種水稻依賴地下水，為保護環境，不再追求擴大種植面積，將會把種植面積控制在150萬畝左右。
9月23日，領到分紅後，種了30多年水稻的王可榮很高興，他去年的收入超過了40萬元。
王可榮是慶安縣平安鎮昇平村人，今年60歲，高中學歷，沒有參加1978年的高考。在村裡屬於高學歷的王可榮喜歡看書，善於總結經驗，成為水稻種植“土專家”。
王可榮介紹，2003年，他發明了超早缽育水稻種植技術，相當於延長水稻約15天的生長期，改善了慶安大米的口感。2005年，此項技術獲得全市推廣，他也以此先後獲得省市勞模等榮譽。
2012年，王可榮被新成立的東禾公司聘為“技術員”，指導水稻種植，每年工資約11萬元。同樣是這一年，王可榮把自家水稻種植面積從20多畝擴大至250畝，種田收入約6萬元。
王可榮說，過去，當地村民都在家種田，但慢慢有了變化，部分村民不再種田，外出打工，並願意流轉土地，種田的村民便成為了種植大戶。
去年王可榮進一步擴大種植面積，種了500畝水稻，並在村內成立升平合作社，有106戶加入，合作社水稻種植面積達2.1萬畝。讓王可榮意想不到的是，加入該合作社的還有外村人。
據孫合江介紹，早些年，多數農戶把水稻賣給糧庫或糧食經紀人，本土大米加工企業興起後，和農戶合作的“訂單農業”興起，合作社也隨後出現。最初，合作社由幾戶村民組成，以土地入股；之後，有農戶帶著流轉過來的土地加入，組建了大型合作社；現在，企業成立合作社聯社，用“企業+合作社+農戶”的模式，讓農戶更多收益。
合作社和東禾公司合作，東禾公司負責指導種植，並以高於市場價收購合作社稻穀，合作社享有銷售分紅，而分紅以稻穀交易額為準，糧票作為憑據，於次年8月中下旬發放。
據楊曉萍介紹，目前，和東禾公司合作的合作社共17家，涉及農戶2858戶，入社水田33萬畝。此外，東禾公司還有“訂單農業”，涉及水田約17萬畝，東禾公司從合作農戶手上以高於市場價形式收購稻穀，但此類農戶沒有銷售分紅。
在楊曉萍看來，企業和農戶是相輔相成的關係，慶安只有東禾公司一家有銷售分紅，給農戶分紅她一點都不心疼，她給了農戶收益，農戶也給了公司支持。
此次東禾公司發放的1314萬分紅是去年的分紅，這也是王可榮第一次領到分紅。這次，昇平合作社有70.7萬元分紅，王可榮有13.7萬元。再加上500畝水稻種植收入20萬元，技術員工資11萬元，王可榮的去年年收入達40餘萬，這讓他很滿意，直呼“非常高了”。
王可榮是位技術員，他種植500畝水稻，均是有機水稻。技術員工資、種水稻收入及分紅，他去年年收入達40多萬元
王可榮一家五口人，兒子跟著他種水稻，孫女已經上大學。前年，王可榮花4.5萬元買了一輛二手車。今年9月，他在縣城買了一套94平方米的二手房，目前房子已裝修完畢，前後共花了30多萬元，準備一個月後入住。
有房有車的王可榮打算把錢存起來，作為明年的生產投資。王可榮說，水稻種植的投入很大，很多農戶缺資金，都要借錢，他很少借錢，存下的資金就能週轉。
今年只種了5晌水稻（注：一晌地等於15畝）的孫文舉有些後悔，去年得知今年的糧價將下調，並嫌土地流轉費用過高，就沒有像往年一樣種20多晌地。孫文舉估計，這讓他少收入了8-9萬元，他決定明年一定擴大種植規模。
孫文舉是慶安縣久勝鎮久揚村人，他的父親叫孫廣，是該村村主任，也是孫廣水稻種植合作社的理事長。孫廣介紹說，合作社和東禾公司合作，一斤稻花香谷，東禾公司高於市場價4毛收購；一斤龍稻18谷，東禾公司高於市場價1毛；一斤綏粳18谷，東禾公司高於市場價5分收購；一斤普通小粒稻，東禾公司高於市場價2分收購，此外合作社農戶還有銷售分紅，故農戶都願意和東禾公司合作。
孫廣估計，和東禾合作，一晌地能額外收入5000元，如果種優質品種，額外收入可達7000-8000元。
靠著種水稻，2012年，孫家買了私家車；2016年秋收後，孫家花29.5萬元在縣城買了一套91平方米的二手房。孫文舉說，選擇在縣城買房，一是方便孩子上學、父母就醫，再是不少村民都在縣城買房了。
據孫廣介紹，久揚村有人口約2000人，111家種水稻，其餘家庭外出打工，把土地都流轉了。一般情況下，流轉土地收入加上夫妻倆打工，一年可收入8-9萬元，這不及大規模種植水稻的收入。
“村裡40-50家有私家車，多數都是種水稻買的，外出打工買車的很少。”孫廣說。
私人訂製
王可榮的年收入這麼高，和他的種植技術分不開，由於技術好，他種植的500畝全部是有機水稻，均被私人訂製。據楊曉萍介紹，去年，東禾公司有5000畝被私人訂製，有私人訂製客戶1萬人，每份私人訂製價格在5000-7000元之間。
由於王可榮種植的都是優質水稻，每斤稻穀收購價可達兩塊多。和普通大米相比，產量雖稍低些，但單價高了一元，收入也大大增加。
澎湃新聞採訪瞭解到，在黑龍江省五常市、慶安縣、海倫市、大慶市等地區，不少大米加工企業都推出了“私人訂製”，且各家的模式高度相似：顧客付全款訂製，領到一塊有編號的水田，企業負責其水稻種植，多采用人工種植的傳統種植方式，所收穫的稻穀經加工成大米後，企業分批次快遞至顧客；私人訂製均為有機大米，價格不菲，定位中高端客戶，顧客多分佈於北京、長三角和珠三角等地區，和零售相比私人訂製的價格稍稍優惠些；水田都裝有監控，顧客可通過相關平臺查看整個種植過程，生產、倉儲、加工等過程均可回溯；有企業把這種私人訂製模式理解為“眾籌”。
五常市喬府大院農業股份有限公司總裁辦負責人李志禹表示，該公司是當地龍頭企業，年銷售額破5億元，開始做私人訂製較早，最初準備5000畝訂製，但只訂製出3000畝。根據要求，顧客至少得訂製1畝，每畝2萬元，而一畝稻田大產出約420斤大米，這樣算每斤近50元，比每斤60元的零售價稍微優惠些。
李志禹非常看好私人訂製的前景，他說今年公司私人訂製出1萬畝，並計劃明年擴大至1.5萬畝。
去年，東禾公司私人訂製面積5000畝，私人訂製客戶有1萬人
大慶市肇源縣鯰魚溝萬基穀物加工有限責任公司工作人員透露說，除了大單位訂製，該企業有1萬畝水田供小客戶訂製，小客戶訂製和線上平臺合作，供不應求。
楊曉萍也看好私人訂製，看好優質大米的前景，她提出東禾公司要由綠色種植向有機種植轉變，要由有機優質米向功能營養米轉變。
澎湃新聞諮詢了黑龍江省多家大米加工領域的知名企業，得知目前各家企業雖均有線上銷售平臺，但大米銷售仍高度依賴傳統經銷商模式，或直接與高校、連鎖超市、餐飲企業等合作。如李志禹透露說，雖自去年年底，他們公司的電商渠道銷售增長較快，但仍不到總額的10%。
受利益驅動，王可榮、孫文舉等農戶逐漸明白，要想增收，必須跟著企業走，擴大種植面積，且種優質大米。
去年，慶安縣柳河鎮新泉村村民鄒吉忠種了38畝水稻，這次他從東禾公司分到4200元分紅，這意味著他去年的總收入只有5-6萬元。他對收入不滿意，若想增收，只有一個辦法，租下其他村民的土地，擴大種植面積，但也這有門檻，得有足夠的啟動資金。
慶安縣農業局局長孫合江表示，根據政策，每戶農戶種植水稻可獲得5萬元貸款。多位村民表示，和龐大的前期投入相比，貸款杯水車薪，不少農戶都需要借錢。
今年7月，受降雨影響，呼蘭河出現洪峰，形成災情，慶安部分沿河稻田被淹。慶安縣久勝鎮久旭村村民索春鳳今年種了960畝水稻，其中700畝被淹，幾乎顆粒無收，他估計損失100多萬元。
9月23日，作為春豐水稻種植合作社理事長，索春鳳上臺領分紅。春豐合作社有58戶農戶，共有分紅70萬元，他本人可領6.6萬元。索春鳳的心情不錯，說“難受也得挺著”。
在楊曉萍看來，對於慶安水稻種植戶來說，今年並不是真正意義上的豐收年，由於氣候原因，當地水稻有所減產，水災也淹了部分稻田，且今年的糧價下調了約2毛。
孫合江表示，秋收才剛剛開始，水稻產量還不清楚，但整體判斷，今年的收成還可以；大部分水稻可購買保險，少數地塊由於位置特殊，無法購買保險；針對今年的水災，慶陽縣已將相關情況向上彙報，將爭取相關資金支持。
創業至今，楊曉萍一直衝在前面，主導著企業的戰略和佈局。楊曉萍努力奮鬥，想讓家人生活得更好，她常常工作16小時，超負荷工作，幾乎沒有休閒，不會唱歌、跳舞、打麻將等。
楊曉萍說每天工作16小時，很累，在超負荷工作
楊曉萍說，她沒有錢沒有背景，完全白手起家，靠的是辛苦打拼。她直言，行業內有些人享受安逸，滿足於現狀，且做生意不夠專注。
能讓合作社農戶增收，楊曉萍很自豪，並承諾下一年爭取分紅突破1600萬元。在一次飯桌上，當著多位記者的面，楊曉萍朗誦合作社農戶鄒吉忠寫的一首詩，“一份訂單，在農民眼裡，它就是希望。手握訂單，種地人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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