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稼阜-草書的用筆要求

“胸中有丘壑”是經驗之談,不深刻理解這句話並努力開闊胸次,要想在書畫,特別是草書上有所建樹,直是說夢。這個意義上,這層次的修煉應是草書用筆的根本。捨去這方面,寫字只是描摹耳,終無甚真境界可言。

——孫稼阜


草書的筆法最為豐富,雖點畫萬千變化,終不離擒縱轉折。擒謂收得住,縱謂放得開,轉折謂行筆之圓方。而這些都源於提按,即提得筆起,按得筆下。但用筆要自由,還須深刻理解“提按之間”四字。所謂提按之間,其意為按不為死,提不顯虛。這個道理深通於孔子的“中庸”意,所謂不偏不倚,正道而行之也。這是一種很高的要求,不到心能使腕,腕能轉筆的自由境界是難以企及的。啟功先生曾謂行草書的行筆比起楷書來如車在許多站間行,站站停者為楷,不站站停者如行草,但得站站走得到。他說的有一定道理,但所說只是一面,而於車行快慢變化和載人多少方面少考慮。因而按他的理論實踐之,就易寫成懷素那種粗細變化少,行筆節奏單一的草書,味稍欠。

孫稼阜-草書的用筆要求

學習臨摹古法帖,歸根到底是學其筆法,趙孟頫謂:“書法以用筆為上,而結字亦須用工。蓋結字因時相傳,用筆千古不易。”此是經驗之談,說得很深刻。現在有許多人對這句話提出疑義,多為未深刻領會其本意,侷限了用筆的定義。清代周星蓮在《臨池管見》裡有如下一段議論說得較為透徹:

凡學藝於古人論說,總須細心體會,粗心浮氣,無有是處。嘗見某帖跋尾,有駁趙文敏筆法不易之說者,謂歐、虞、褚、薛筆法已是不同,試以褚書筆法為歐書結構,斷難相合,安得謂千古不易乎?餘竊笑其翻案之謬。蓋趙文敏為有元一代大家,豈有道外之語?所謂千古不易者,指筆之肌理言之,非指筆之面目言之也。謂筆鋒落紙,勢如破竹,分肌劈理,因勢利導。要在落筆之先,騰擲而起,飛行絕跡,不粘定紙上講求生活。筆所未到氣已吞,筆所已到氣亦不盡,故能墨無旁沈,肥不剩肉,瘦不露骨,魄力、氣韻、風神皆於此出。書法要旨不外是矣。集賢所說,只是渾而舉之,古人於此等處,不落言詮。餘曾得斯旨,不憚反覆言之,亦僅能形容及此。會心人定當首肯,若以形跡求之,何異痴人說夢。

孫稼阜-草書的用筆要求

現在寫字的人,多在古人點畫形式下討生計,不推究古人法之所來,一味效顰,此所謂筆法不傳之根源也。古人筆法,立足於自然,如老子言水,就於低下,子瞻論文,行於當行,止於不得不止。古人講道理,往往言至簡而意猶深,我們要親自體驗,細心揣摩,方可有所領悟。書法中用筆的道理更是如此。所謂提按,操作之為技術,推敲之為玄理。它所本的是中國哲學中的“陰陽”之理。一說陰陽,人們往往會覺著深奧莫測,幽虛遙遠。其實它的道理和馬克思的“矛盾”並無二致,淺顯明白之至。古人認為世界為氣所充而生成,陰陽為氣之兩端,相互變化,以生萬物。書法,啟於自然,特別是草書,更是切近動態之自然。古人形容字如行雲流水,如高山崩石、千里陣雲,至如蛇鬥劍舞等等,如果不領會他言語意象後的喻意,而只於詞面意思求解,無異於夢遊。

現在回頭再說筆法中的提按。前文說“提按之間”是為用筆的高級境界,意思是說,由單一的提、按走向接近變化,但這變化又不是呆板而僵死的,而是輕明活潑,自由自在,從心所欲的。必須理解這種高級境界的存在,再由單一的提與按做起,兩相交養,不斷純熟,以達到最後的指揮從心。

草書中的所有筆法都可通過提按來派生出。如輕重、快慢、遲速、起伏、方圓、大小、正斜、虛實、粗細等等。孫過庭在《書譜》中談及草書時說:“草以點畫為情性,使轉為形質。草乖使轉,不能成字。”這使轉要做好,首先得運筆自如,識提按之理。古人草書,特別是狂草,轉多於折,行筆如風行水上,輕快自如。遇轉折勾搭處,飄忽而過又不顯弱,筆下力量源源不斷,徐徐而出,快處不野怪,慢處不凝滯。二王的草書,特別是王羲之的,最具此法則,他的《修小園子帖》最具這個特點。後世懷素《自敘帖》使轉有餘,而提按不足,已現板滯;宋代黃山谷的《太白憶舊遊詩》用筆虛實、遲速、濃枯很有特色,比《自敘帖》韻致為勝。明末傅山的《五峰山草書碑》寫得渾然蒼茫,不見端倪,但詳察之,也全由行筆提按達自由境地而致之。古代章草、今草有字之間不全連,而氣脈不斷者,如王羲之《豹奴帖》、《十七帖》,陸機《平復帖》,索靖《月儀帖》,孫過庭《書譜》等,也全是在“提”字上下工夫。明白了提按在草書學習中的重要意義,便可謂思過半矣。取古人法帖時時揣摩,想象其行筆之脈絡,觀其節奏變化,再勤加臨寫驗正之,日久自能解其真諦,紹於古人。

孫稼阜-草書的用筆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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