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你們這裡養山羊，我們那有一窩你們能不能抓來養？”我們正蹲在基地的鐵皮房子邊聊天，一個胖胖的大媽從馬路邊繞過來，朝我們喊。
山羊是當地人對狍子的稱呼。這個地方手機信號時斷時續，但當地人有一套高效的信息傳播系統，基地有狍子的事早就傳遍了。
“我們不抓狍子，狍子是救來的。”這裡信息傳播雖然高效但常有遺漏，當地人來看狍子，總是不免要再解釋一遍。
大媽並不死心：“哪的山羊還不一樣了？山羊把我們家的豆子吃完了，你們養山羊就抓了吧！”
“狍子不能抓，抓野生動物犯法。”在這兒時不時還是要做普法教育。
聽到犯法，大媽顯得很氣憤：“山羊吃我們家豆子不犯法？國家保護動物不保護我們啊？”
這是第一次聽說狍子吃豆子的事，我隨大媽去她家地裡看。
靠山的農田 小昭攝
她家就在隔壁村，土地離村莊也不遠。這是兩山之間的凹口，馬路更靠近另一邊的山，比面前大片的土地高出一截，從路上往山上看，目光要繞過一片灰色的玉米瓔。這一帶的森林最好，能清晰地看到山上松樹粗壯的軀幹。
“豆子呢？”目所能及的範圍，種的都是玉米。
“在裡面呢。”大媽帶著我穿過層層的玉米杆，過了一壟田，眼前是一小片開闊地，其中一塊長著未過膝的綠苗，這是一片綠豆，其它地方則是還未刨出的土豆。
被吃掉嫩尖的綠豆
“吃完了，吃完了！”大媽邊走邊指著綠豆苗的給我看，“山羊把尖尖都吃完了。”這片綠豆苗有一畝多，挑剔的狍子便只撿最嫩的芽吃，但受到啃食的豆苗幾乎結不出豆子。
“山羊你不要打，我們給你想辦法防一防。”我拍了照片，叮囑她。
豆田旁邊的狍子屎，吃豆苗是狍子乾的無疑
當地種豆子的並不多，相比狍子，一直以來更讓人焦頭爛額的是野豬。
土豆和玉米是當地的主要作物，這種山裡難得的高質量食物，野豬自然不會放過。從6月份玉米抽穗，一直到9月底收割，野豬都會是田地裡的常客。村民向來視野豬為一害，93年以後，獵槍被收回，村裡打獵的人逐漸減少，但如果有外人想去山裡下電網“除野豬”，很多人都會樂意帶路。
盜獵者當然不只打野豬，任何動物都有機會被電死，他們也不介意全部收入囊中。村裡“除害”，盜獵者獲益，這地下生意一直默默存在。
2017年的帶豹回家廊道調查，完成了22個區域內53個對象村的走訪，回收有效問卷45份。其中，僅有10份顯示當地無盜獵行為存在。
僅僅因為貪了兩口玉米便被除掉，無論對野豬還是對當地的生態都不公平。我們關注野豬不只是因為它是豹的口糧，是食物鏈中的重要一環。太行山沒有豺、狼或者其他與豹爭搶獵物的猛獸，但野豬卻充當了這個角色。它對森林的作用，之前的公號裡曾經詳細說過（比起吃莊稼，種森林才是野豬的正經事 ”）
村民的憤怒我們同樣可以理解。山邊的田地不好機械化操作，種田全靠人力。這裡又沒有什麼副業，一年一季的糧食是留守在當地的人家的重收入來源。陳老溼在基地種兩棵韭菜，被狗踩一腳都要生氣半天，何況是辛辛苦苦種出的玉米。
被野豬損壞的玉米，也是當地人的口糧
理解並不代表有辦法解決。
可村民和野豬的矛盾已經不是一朝一夕，作為聲稱在山西做保護的組織，這不是一個能繞得過的話題。第一次到基地，大貓就葛優癱在床上，拋出一個直擊靈魂的問題：咋辦呢？
說服教育？楊院長對此做過很多努力，也很有辦法。但利益的衝突，不是能靠強求理解去解決的。我們永遠回答不了那個問題：殺野豬犯法，野豬吃莊稼不犯法？
賠償？貓盟確實做了許多年豹吃牛的賠償，但豹吃牛無論是界定還是損害範圍都比較有限，野豬拱莊稼，隨便走到一個村攔下路人問，他都會告訴你，“野豬吃莊稼吃得多”。賠償不僅數額巨大，界定困難，也有降低村民防禦行動的可能。
防範？目前還沒聽說有什麼有效措施可以防範野豬的。而且很多農田就在山下的平地，沿山的長度也足以讓人卻步。
討論了一圈，我勸大貓不如先放一放，付出與結果不成正比，有腦子的人就能想明白，這是一個巨大的坑。
大貓嘆了口氣，不知道從哪翻來一堆研究材料，找出了一個似乎有效的辦法：警報燈。
基地測試的警報燈，白天自動充電，夜晚會閃爍詭異的紅光
我之前並不理解大貓為什麼一定要跳坑。有一次和陳老溼去隔壁野豬橫行的村裡放相機，剛進村就被團團圍住。在基地住得時間長了，村民都知道有這麼個保護機構，過來問我們野豬的問題怎麼辦。
“他們保護豹，豹得吃野豬,，野豬得吃莊稼，到頭來他們保護豹，我們農民受害？”村民七嘴八舌地議論。
村書記是個頭髮花白的老人家，特意開了車要帶我們去野豬吃了的地裡去看。他的車是一輛七座的五菱，後座全都拆了，只有一張席子鋪在地上。
一路上書記向我們介紹他的防野豬策略，圍塑料薄膜，圍鐵絲網，做假人……野豬警惕，對不熟悉的障礙物總抱有戒心，但它也夠聰明，這些招式最多也就半個月的時間，只要它發現沒有威脅，便又大搖大擺進了玉米地。
為防野豬拉上的塑料膜，幾乎家家戶戶都有
為了看護這些莊稼，許多人家晚上都會出門查看。山中的夜晚冷，書記的後車座便是為方便晚上看野豬拆的——有時候他得睡在車上，聽到野豬的響動，便起來放一個二踢腳。即便是這樣，每年也有1/4的莊稼進了野豬的肚子。
野豬拱壞的莊稼，往往一片連著一片
大貓比我更知道村裡的情況，所以更明白，這件事再難，也終究需要一個解決辦法。在人豹安居城項目裡，緩解野豬肇事的人獸衝突問題，是其中一個重要的環節。
很快警報燈便寄來了，我們便選了幾個村嘗試，來確定它的有效性。如果今年實驗結果良好，或許明年就可以推廣。
豆子被狍子吃掉的那戶人家，我們也放了一個燈。那戶人家極為珍惜，每天去查看，告訴我們這幾天狍子沒再去過了。大媽興沖沖地答應，等豆子收下來就把豆葉送我們餵羊。
以後再也不用假人了
許多保護都不可避免地遇到人獸衝突的問題，沒有誰能真的有底氣站出來說，這個問題解決了。它太複雜，需要耗費的時間太長，利益牽扯太廣，作為一個將要離開的實習生，我不知道貓盟是不是真的可以做到很好。
原本承諾去解決野豬問題，就是一個愚蠢的決定。
只是想做保護，也沒有更聰明的路可以走了。
最後，今年的99公益日貓盟也有籌款項目，這次騰訊的規則複雜，想得到騰訊配捐，得收集小紅花（攻略：預熱第一波 | 99公益日來了，和我一起集小紅花！）；想得到企業配捐，還得去領放大卡（類似雙11的優惠券：厲害了這張公益神卡，能讓你的愛心善款加倍！）Anyway，在配捐的大浪裡，身處其中，我們容易迷失為什麼要籌，為什麼要捐，但那恰是最重要的核心。
熱風已至，希望你看懂了我們的初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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