亂入紅樓:寶黛,不一定屬於什麼時代

亂入紅樓:寶黛,不一定屬於什麼時代

瀟湘藍

這陣子宮鬥劇裡的高級畫風又勾魂了,視覺衝擊和代入感強到腦子一片空白。兩部爆款劇都是乾隆年間的事。當年的貴族世家的衣飾色彩品味如何,清代很多世情小說如畫師臨摹一般真實細緻描摹過,遂比對之,結果發現先就被寶黛教訓了一次。

先看北靜王水溶。

第14回寶玉路謁見北靜王。四座路祭的王爺中,唯北靜王功高至今,子孫猶襲王爵。以他之盛勢看其素服冠帶,“潔白簪纓銀翅王帽,江牙海水五爪坐龍白蟒袍,繫著碧玉紅鞓帶”,鞓,皮腰帶,清代有一種紅叫鞓紅,出自牡丹詩 “姚黃魏紫馳名姓,鞓紅玉板相輝映。”,想一下你見過的 “黑牡丹”便是了。

那天寧府出殯佔了大半條街,一片壓倒銀山的氣勢,一條碧玉紅鞓帶就鎮住了。

另外元妃省親用的是“一對對紅衣太監”、“一把曲柄七鳳金黃傘”, “一頂金頂金黃繡鳳版輿”,皇家用色可見一斑。唯金紅兩色最能代表盛世特色。

再看王夫人。

王夫人的正式宴息之處東房內的陳設是:“臨窗大炕上鋪著猩紅洋罽,正面設著大紅金錢蟒靠背,石青金錢蟒引枕,秋香色金錢蟒大條褥……地下面西一溜四張椅上,都搭著銀紅撒花椅搭。”

整個屋子是熱烈紅亮的氣氛,呈現出富貴已極的氣勢。

再看王夫人的東廊三間小正房內:“靠東壁面西設著半舊的青緞靠背引枕。王夫人卻坐在西邊下首,亦是半舊的青緞靠背坐褥。”與前番的大紅金錢蟒靠背、銀紅撒花椅搭,形成鮮明對比。

這才是乾隆年間豪門色系。

既有富麗堂皇的一面,也有日常平淡的時候。

而鳳姐則代表了烈火烹油的一代。

鳳姐用色極為銳麗。頭上金絲八寶、五鳳珠釵;頸上赤金、身上鏤金大紅;外罩石青銀鼠;下著翡翠撒花。主色是金,金之多,之累繁,富奢至極,也只有鳳姐敢用。配色是翡翠、豆綠、玫瑰,加上瑪瑙、珊瑚、珍珠、玻璃等珠玉,撒花、五鳳、百蝶等花樣,整個人一出場就是大鑼大鼓猶如武將出場自帶戲份。曹公子雅贊“彩繡輝煌,恍若神仙妃子”,而前面劉姥姥早有伏筆“滿屋中之物都耀眼爭光的,使人頭懸目眩。”

這種驕奢氣就連在自己房內,家常也是“穿著桃紅撒花襖,石青刻絲灰鼠披風,大紅洋縐銀鼠皮裙。”就是這樣的大紅的背景前坐著個桃紅的美人,參差的對照中“粉光脂豔,端端正正坐在那裡。”

鳳姐把金紅兩色用到極致,也代表了那個年代的審美潮流,要的是攀龍附鳳大紅大紫興興轟轟的一生。

後來沒有這樣窮盡噴張的用色。但一夜爆紅的夢都在骨子裡了。

初看黛玉,有點意外。

黛玉的衣著穿戴,前八十回只有兩處。

一處是第8回,“寶玉因見他外面罩著大紅羽緞對衿褂子,因問:“下雪了麼?”

想象中的黛玉應該是淡妝輕抹的,沒想到日常穿的也是一襲奪目的大紅。

張奶奶評價這一節,“也是下雪,一色大紅的外衣,沒有鑲滾,沒有時間性,該不是偶然的。世外仙株寂寞林應當有一種飄逸的感覺,不一定是屬於什麼時代。”

這樣的“大紅”和解讀幾乎寫出瞭如洛神賦一般的美感,“遠而望之,皎若太陽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綠波。”

另一處是在“琉璃世界白雪紅梅”那回:黛玉換上掐金挖雲紅香羊皮小靴,罩了一件大紅羽紗面白狐狸裡的鶴氅,束一條青金閃綠雙環四合如意絛,頭上罩了雪帽。

生活中,黛玉也是大紅白裡配青金閃綠,瑰姿豔逸,也一樣儀靜體閒。

回想“映日荷花別樣紅”、“停車坐愛楓林晚”、“半江瑟瑟半江紅”,那一片紅點亮的畫卷就是文人心中最心動的時刻。康乾盛世,紅亦為閨色,兼備華貴、喜氣、嬌媚、和美,也不分貴賤雅俗,只是一色,卻載言載志,大有情意。

另外21回,還有一處“那林黛玉嚴嚴密密裹著一幅杏子紅綾被,安穩合目而睡。”

杏子紅:前幾年有朋友約採杏子。平時不知道,到了杏林裡才比較出來,大部分杏子是偏青轉黃,只有一小部分是黃中暈紅的,這之中又以光澤晶亮的為上品,摸在手裡最可人,口感也最清甜。色澤偏綠就生澀,偏深或缺少光彩的就是熟過頭了。那種美感也像青春一般就那麼一兩天,轉瞬即逝的,看到了也叫人憐惜不已。

即便是絳珠仙子黛玉,也是穿紅著綠,一樣的嚮往人間春意,並沒有故意的刪華就素以表高級。

一部紅樓包羅萬象,以黛玉之人品才情只一件大紅羽緞、一床杏子紅綾被就略過萬千衣飾,獨領風騷數百年,普天下汲汲為衣奴者豈非都成了俗豔。

再看寶釵:

寶釵的衣著第一次出現也是虛筆“只見薛寶釵穿著家常衣服,頭上只散挽著纂兒,坐在炕邊裡,伏在小炕桌上同丫鬟鶯兒正描花樣子呢。”

依循祖奶奶的思路,一句空裡流霜的“穿著家常衣裳”,簡省到也是世家小姐,穿了件不知怎樣的家常衣裳,沒有顏色,沒有鑲繡,沒有時間性,該不是偶然的。山中高士晶瑩雪應當有一種隱逸的風格,不一定是屬於什麼時代。

但我覺得寶釵不比黛玉詩意和精神,她可能另有見地。

便是鳳姐見個打秋風的劉姥姥也是正經的大紅配石青,全掛子的正裝一絲不苟。

一個待字閨中的年輕小姐初來乍到,又是來往僕婦經過可遇見處,這樣隨意穿著,若不是把此處當成自家地,也絕對有底氣,無可掩飾,也不需要證明什麼。各人背景底細一目瞭然,身份性格也悉知,任何多餘的裝扮都不必要了吧。這是寶釵的過人之處。

寶釵第二次衣著描寫在第8回。

曹公子這一回寫細了,“薛寶釵坐在炕上作針線,頭上挽著漆黑油光的纂兒,蜜合色棉襖,玫瑰紫二色金銀鼠比肩褂,蔥黃綾棉裙,一色半新不舊,看去不覺奢華。”

蜜合色玫瑰紫二色金蔥黃,這些宛妙複雜的色彩調以及參差的對照足以把一個少女的心繚亂。但其質地卻不是錦緞羽紗而是棉襖棉裙,又覺平和溫厚親切許多。最後重點在“一色半新不舊,看去不覺奢華。”這不就是高級灰嗎?這些並不鮮明的半舊色調下把衣裙上的繁奢氣磨平了。而寶釵整個人的氣韻因此脫穎而出,從而越發顯得 “唇不點而紅,眉不畫而翠”,這才是寶釵,恰如眾人所說,品格端方,容貌豐美。

衣服原是襯托人的,如何普天紅顏反被駕馭,被禁錮。

寶釵還有一處,更見慧心。

第49回蘆雪庵賞雪,眾姐妹都是一色大紅猩猩氈與羽毛緞的斗篷。鳳姐兒披著紫羯褂,獨李紈穿一件青哆羅呢對襟褂子。薛寶釵穿一件蓮青斗紋錦上添花洋線番羓絲的鶴氅。

“琉璃世界白雪紅梅”,唯李紈寡居著青色,而寶釵何以也用“蓮青”?還記得鶯兒說過的“大紅的須是黑絡子才好看,或是石青的才壓得住顏色。”寶釵的蓮青比石青嫩、嬌。這幅雪中美人圖中點綴上些許石青、蓮青才更加和諧。如此,她又不隨大流又不失身份又顯得別緻。不說她是否有心豔壓群芳,但穿衣用色品味無人出其右。

難怪乾隆年間的戲那麼多,單寶黛兩個就夠教導你一輩子了。

其實宮鬥劇怎麼拍好看就行,高級灰背景下的人物畫面確實美的母儀天下。潮流已是落伍,不要被它帶著走,盲目消費,只會跟風沒有創意更不見自我,太無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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