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只能留一個人的朋友圈,你會想留著誰的?

認識樊小純有十幾年了,我和她結識的原因可謂偶然。她是小我三屆的復旦學妹,我和她不是一個系,本無緣結識,但由於我們倆趕巧不巧都被不知以什麼標準劃歸到“文藝青年”的陣營,介紹這個介紹那個的時候,便互相認識了。

那是大家還用MSN的年代。說實話,復旦有的是這樣的女孩子,聰明,可人,讀過不少書,見過世面,同時能把自己收拾得正好。感覺也只是這樣,要不是大學生活實在無聊,校園裡抬頭不見低頭見,可能也就是個MSN上時亮時暗的名字罷了。孰料幾年後我跟樊小純說,我那麼多朋友裡,只有你讓我覺得是個“任誰也不能高攀的女子”。這一輩子,目前為止,除了樊小純,沒有第二個人讓我有這樣的感覺。

如果只能留一個人的朋友圈,你會想留著誰的?

幸好人生不止如初見。

幾許年來,我和樊小純聯繫並不多,交情淡如月光,疏而朗。

她的第一本書送給我,上面寫著“老甘……”;第二本書,寫著“甘……”;到現在出了第三本書,我翻開一看,赫然寫著“甘老師……”。嗯,我想我們友誼的小船快翻了,我差點被扣在船舷下。玩笑歸玩笑,收到她的書,我還真是替她高興。她這些年,做歷史類紀錄片,到美國讀研做獨立紀錄片導演,再跑去德國學德語,考進同濟大學攻讀哲學博士,就沒讓自己閒著,居然還忙裡偷閒寫出三本書。第一本書《純》早已斷貨,網上九成新的舊書標價過百元;第二本書,《不必交談的時刻》,甫一出版,就被搶訂一空,出版社緊急加印三次依然長銷。第三本書,就是不久前剛剛面世的《不存在的照片》,她第一時間送了我,就是題寫了“甘老師……”的那本,叫這麼生分,友誼的小船搖了幾搖晃了幾晃還能維持著不翻,實在是因為我不想捨棄像她這樣一個才華橫溢的朋友。

如果只能留一個人的朋友圈,你會想留著誰的?

樊小純是一個值得關注的寫作者。從博客大巴,到Lofter,到新浪微博,她都有鐵桿擁躉。很多人是先被她的文字吸引,再被真人圈定成為好友的,其中不乏我們熟悉的名字。這些朋友有的是因為偶然看到《林風眠》的紀錄片想確認創作者本人,有的是聽了同事推薦她的文字,特意註冊賬號上博客慢慢看的。

有才華的人,總是互相吸引。

我突然慶幸自己近水樓臺不必通過微博文字結識這位師妹。互相認識後,先是在MSN上互掛了好多年,之後就有了微信這個東西,比MSN好用多了。我們在微信上一次對話一般不會超過五個來回,沒什麼所謂正經事,算來也都和文學藝術相關,從明朝越南地圖到詞尾押韻,倏忽間輕飄飄不知凡塵為何物。一事一議,幾句話說完,戛然而止。當然,也開過玩笑,也鬥過表情包。但有了朋友圈這東西之後,我覺得如果只能留一個人的朋友圈,還是會想留著樊小純的。

如果只能留一個人的朋友圈,你會想留著誰的?

她的朋友圈太精彩了。我甚至在看《不存在的照片》的時候,無數次恍惚是在看著她的朋友圈。沒錯,就是一般無二的風格,大塊大塊我戲稱為“反漢語”的文字。閱讀的感受猶如端著獵槍漸漸瞄準樹梢上的鳥兒,你必須高度集中、屏住呼吸、不容半點走神。不信你試試:

“畫會興衰,會被修復,或者被毀壞。但看畫的眼睛歷久彌新。所有的人聚成看畫的那同一個人,而畫與人的關係,就在這些波動與交換裡守恆。表層顏料下的一層層秘密,就是與疊加的視線的一種抗衡。你看到的越多,那幅畫在實體世界裡存在的意義就越少。反之亦然。這是為什麼淺薄的畫依賴人,而深邃的畫無所倚靠。”(《不存在的照片》P19)

“確切來說,我在二維上相對保守,建築或雕塑上卻是另一個人。因為我一直覺得繪畫和攝影是內向的,是精神練習,可能性在於筆觸,以及等待;而建築與雕塑是精神的形狀,可能性在於其築造的邊界,是一種暴力且自持的意識形態。我認為建築和拆毀在精神上都一樣暴力。” (《不存在的照片》P27)

“一個世故的孩子不一定會成為一個世故的成年人,但卻會早早地有一些故事。這些故事,反倒是幫助他們葆有了一些不被慣性磨損的單純。這些單純會變成對於抽象事物的感受力。一雙世故的眼睛,就是一雙原諒的眼睛。它們具有出人意料的承接力。當然,要打動他們也是更難的——這個世界上最難取悅的,就是見過很多但要的很少的人。” (《不存在的照片》P62)

“但當我進一步翻看過往的照片時,我試著去歸納自己的經驗。我們記錄捕獲我們的東西,是因為我們想重複這個時刻。這是一種意義的重複,也是對流逝的每一秒的克服。更進一步說,重新觀看是為了救贖。因為過往的每一個時刻都是未完成的,都是失敗的、墮落的。救贖的本質是顛覆時間的形式。時間並不均勻,也不是無差別的。在彌賽亞到來之前,時間是靜止的還是不斷推進的?沒有人知道答案。 這是為什麼Record是 Re+cord。Cord是與心臟有關的詞根。記錄,是為了在心臟上再敲擊一下。” (《不存在的照片》P79)

“畫、照片、文學,若是有力量,就能夠對我們經歷的時間與空間進行疊合與提示。它或許是間離的——拉開一層真空的夾層,使得我們對另一個所在發生憧憬,使得那一邊的力,以微小的姿勢就能傳遞巨大的震動;它或許是飛昇的,我們的永不可到達,會成為我們的永遠的等候與追念。我們用感覺在等待感覺。它不是切實的,它要具有流轉的能力。它要細微得像顯微鏡下的絨毛,也要遙遠得像前世的一個記憶。我們真正描摹的,是散落在時間裡的消息。” (《不存在的照片》P94)

“時間本身的可見性,在人感受到線性時間時才顯得強烈。其餘的時候,幾乎是幻覺般的。我們的感受的著陸點從此端降落到彼端,如有神助。神是一種念頭。普魯斯特說現實讓他失望——因為唯有不在場之物才能成為想象的對象。然而我一直認為在場並不妨礙想象。我們一遍一遍望向愛人的面容,卻在面容裡看到超越於此刻的事物組成的宇宙。無數個沒有共渡卻又駐留在面容裡的從前,以及無數個蘊含在面容中的以後。還有面容裡的父,面容裡的母。(《不存在的照片》P41)

樊小純的新書裡,這樣需要你高度集中、屏住呼吸、不容半點走神去閱讀的段落太多太多,因為若稍不留神,林中就驚起了飛鳥,你也就錯過了這段文字。於是你不得不再度等待,再次屏住呼吸,再次重來一遍。我戲稱為“世界上最好的集中注意力練習”。但靜下心來看進去了,你的獵物也決不是普通的烏鴉麻雀。不誇張地說,常常是一隻極樂鳥。傳說中的極樂鳥,塔出生時就沒有腳,所以它不能休息,只能一刻不停的朝太陽昇起的地方飛翔,直到體力耗盡,它就撞在荊棘刺上,發出一聲歡鳴,那歡鳴和他的鮮血卻化成另一隻鳥,繼續向太陽飛行。這就是我讀樊小純新書時的感受,它讓我一次次嘗試到捕獵到極樂鳥的巨大滿足感。這種感覺,我在樊小純的朋友圈中體驗過,在她的新書《不存在的照片》中確認過。

如果只能留一個人的朋友圈,你會想留著誰的?

寫這篇文章的時候,恰好看到一篇書評寫《不存在的照片》,裡面說到樊小純的文字:“每段話都具有延伸出長篇大論的潛能,即便是多次閱讀依舊能產生新的體悟,或是對初次閱讀的補充、更新或修正,又或者,讀者早已遺忘初次相遇時被激起的思緒了。這種抽離的、充滿哲思的閱讀體驗,正是其魅力所在。”我很認同。樊小純的文字,有一種穿透與寬容,使每一類讀者都能拓展自身的精神邊界。

這就是為什麼,我說,如果只能留一個人的朋友圈,我會想留著樊小純的。朋友圈這東西,雖然常常只給你看他們想給你看的樣子,但參破了這一層,朋友圈也就可以當做是人心的鏡子。

你看著那些原來你以為和她差不多的女同學,開始漸漸雞零狗碎了起來,關心這個,關心那個,就不關心自己。簡而言之,是腦子裡放了太多“物”進去,擠出去了很多“我”。而樊小姐卻越來越如少年般清澈,她是那麼幹淨、徹底地關注著自己的靈魂,並由之關注著這個世界潛藏在兒子乖、老公愛我、一定要戒可樂和蔡徐坤實在太好看之下那些不可言說的秘密。

細細想想,這世界上總有一些如弗羅斯特詩裡那樣少有人走的路。康莊大道上的人們高唱著看似悲哀的合唱,“我一切努力,就是為了孩子”。唱歸唱,她們都過得很好。

但總有羊腸小道上的小部分人,會想,我之所以還活著,只是因為這個世界上還有詩,有音樂,有戲劇和美術。這些人類所創造的、令人驚歎的美好,隨之而來思想火花交織碰撞的快感,才讓我們留戀這個世界。

如果只能留一個人的朋友圈,你會想留著誰的?

莎士比亞《仲夏夜之夢》話劇

我就是這樣想的。或許就是這個原因,看到樊小純的朋友圈,看到她的書,總會有微微感動吧。

那些年我有幾百個朋友可以做作地聊些“毫無意義的事”。十幾年過去了,那些人在正常人的大路上漸行漸遠,卻有還只有個樊小純,在滾滾俗世的正中央,殺出一條血路。

少有人知道這條路的不同,卻總有人知道這條路的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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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存在的照片》

如果只能留一個人的朋友圈,你會想留著誰的?

樊小純 著

重慶出版社·華章同人

  • 內容簡介

《不存在的照片》是樊小純寫作的一本虛構書信集,整本書的視角被分裂成了講述者與隱藏的傾聽者,但最終都攏歸於作者本身的敘述。信件的一隱一顯的兩位主角去看世間萬物,通過攝影、繪畫、建築、文學所關涉的場景,來講述世界的景觀——秩序下的自我與他者。

虛構的外殼,非虛構的內容物,24張不存在的照片,24種一個人接近圖像的精神狀態。這部作品關乎儀式的實踐,或者說,記憶的交付。它一方面可以存有某種蓄勢待發,另一方面,由於象徵性的預見而讓時間懸停。它不期待傳遞任何信息,它只留白給讀者的閱讀體驗。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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