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一幅《山水十二條屏》，
以9.3億人民幣拍賣成交，
創下中國書畫全球第一貴的紀錄。
這件畫作的作者，是齊白石。
湖南人齊白石，
從小沒正規上過學，
40歲前沒離開老家，
58歲獨闖北京，
78歲還生下一個兒子，
80多歲爆紅，揚名海外。
他的一生，兩位妻子，10多個孩子，
去世時，享年95歲。
他晚年一直居住在北京闢才衚衕的小院裡。
一條攝製組到北京，
拜訪了齊白石的孫女齊慧娟，她說，
爺爺是中國歷史上年齡最大和最成功的北漂。
賣出9.3億人民幣的《山水十二條屏》
我叫齊慧娟，出生在北京，我是齊白石最小的一個孫女。
我父親是我爺爺78歲生的最小的一個兒子，叫良末，小名“耋根”。耋是80的意思，爺爺起這個名字的意思就是80歲了，老年得一子。
我出生的時候爺爺已經去世多年了，很多故事都是聽父親說的，世人其實對我爺爺有很多誤會和疑問。
世人對齊白石的5個誤會
1. 齊白石有多任老婆？
爺爺一生的確有兩位夫人，家裡非常和睦。爺爺前半生一直和我的大奶奶生活在湖南。到北京時，他一個奔60歲的人了，需要人照顧。
而我的大奶奶比爺爺歲數還大，她就出面直接給爺爺娶的我的奶奶胡寶珠。一年的四季的東西，包括有一些衣服都是我的奶奶在北京買好才寄給我大奶奶。
2. 齊白石58歲才開始學畫？
這裡真的很誤會。實際我爺爺27歲就已經正式學畫。他當時遇到了胡沁園，胡沁園是湘潭地區非常有名的財主，也是有名的文人，詩書畫印無所不會，跟了他才知道畫應該怎麼用筆運墨。
3. 58歲才來北京？為什麼？
當時是1919年，民國初期戰亂不斷，湖南就鬧土匪。爺爺因為有小田產，土匪當時揚言要綁票他，爺爺不得不北上北京。
4. 齊白石作畫有什麼癖好？
他自己的很多原料都是自己研製的，就是他自己會調顏料。比如說洋紅加胭脂，他的印泥也是自己調製的。
5. 齊白石的畫作有3萬多幅？具體數目是？
從20多歲到他90多歲，他這一生經歷了70多年，一直都在畫畫。我爺爺畫了很多畫，大家有說2萬多的，有時候3萬多的。基本沒有什麼停頓，很難說他畫多少張。
齊白石78歲生的最小的一個兒子，叫良末
我父親良末一直跟隨我爺爺居住和生活，我爺爺很喜歡他，我爸從小跟著爺爺學畫畫。
齊白石故居闢才衚衕13號現貌，齊良末也在這裡長大
齊白石故居廳堂陳設
晚年北京胡同裡的家庭生活
闢才衚衕13號，是我爺爺到北京後晚年所居住的地方。他住在大北屋，是一個不大的、很溫馨的四合院。
我奶奶是一個特別溫婉賢淑的女性，18歲就跟了我爺爺。爺爺他一心作畫，家裡別的事物都不管。家裡事務很多都是我奶奶親力親為來做。我奶奶經常給他理紙，磨墨。
齊白石和胡寶珠、次孫媳在故居
齊白石自己做了個防盜門
有一個很有意思的事，就是我爺爺自己做了個防盜門。
1935年左右，局勢不太好，世道很亂。他自己在他的大北屋前邊用細的鐵棍焊了一扇牆面，焊了一個鐵柵欄門，中間有一個小門可以推開，然後晚上可以鎖上，應該可以算是中國最早的防盜門了。
齊白石畫作
我爺爺是一個很帥的人，1米8的個，非常高。
而且他非常整潔，他是穿長衫的，一襲長衫也是一定要整整齊齊，絕對不會弄得褶褶皺皺或者髒了吧唧。到他90多歲，白襯衫都是一定要洗得白白的。
他畫案的東西很多，但是每一樣他都要理得整整齊齊，永遠是那坐在畫案前認認真真的老人。
爸爸他說每天看到我爺爺唯一的生活就是畫畫，刻印。
齊白石作畫
齊白石和齊良末
我爸逮漂亮的小玩意兒什麼，小蟲子、麻雀，都會拿來給他看，讓他做畫畫的素材。
就拿一個螞蚱來說，各種各樣不同的，小的很小，大的有一掌長。
齊白石畫的知了、蟋蟀、蚱蜢和八角蟲
1951、52年的時候，人民畫報向我爺爺約稿，讓他畫一幅和平鴿。我爺爺遲遲沒有動筆，一直在想，“這個鴿子長什麼樣？”
他畫過斑鳩，畫過鷹，各種鳥，白頭鳥他都畫過，但是他沒畫過鴿子。尤其像和平鴿，它是有點像家養的鴿子。
我爸就養了十多隻鴿子，實際上是為了爺爺畫畫。
齊白石畫的鴿子
鴿子局部
老爺子就是認真到什麼程度，他會把這鴿子展開翅膀蹬開，一級副羽，二級副羽，像一把扇子一樣，他會一根一根去數。它合起來是怎麼的，張開時怎麼樣的，他都會一點一點地去研究。
他跟我爸倆人經常是把這種對藝術、繪畫的研究，融入他們生活，融入他們玩的生活裡面。
我們還開玩笑說他是個摳門的爺爺，實際上說的是他的飲食。他每天吃飯都定量，四兩米或者一點點麵條。
因為他是湖南人，所以他最愛吃的飲食就是湖南菜，湘潭辣椒，什麼辣椒臘肉，湖南的小魚嫩子就這些。
他的口音也是幾十年鄉音不改，到老了他的說話聲音也是毛主席那個腔調。
到晚年的時候，爺爺基本不太出門了。
齊白石與李樺、吳作人、徐悲鴻
齊白石與黃琪翔、郭秀儀夫婦
但大家都會慕名而來，包括很多藝術界的朋友、政界的名人。徐悲鴻先生，梅蘭芳先生，老舍先生，新鳳霞先生，吳祖光先生，政治界的朱德先生，他們來看老人家，聊聊藝術。
當時的80大壽，還是周恩來先生特意來看爺爺。
齊白石和周恩來
沒正經念過書
40歲前沒離開過家的湖南人
爺爺1864年農曆的1月1日出生，屬豬。出生地在湖南湘潭一個叫星斗塘的地方，非常貧窮。他也沒有受過正規教育，只在他七歲半的時候讀了半年的私塾。
小時候就體質虛弱，還病多，每天拿著本《論語》上山放牛，掛在牛角上，先去撿柴，回來讀書，非常好學。
後來跟人家學做木匠，沒想到我爺爺在雕花木匠有天分，人家雕花都是一些傳統文樣，他就變點花樣，把那些小說、歷史故事也搬到裡頭，特別新穎。19歲他就出徒為師了。
齊白石還喜歡鑽研篆刻
《芥子園畫譜》
有一年見到一部《芥子園畫譜》，才知道說這是畫畫的入門級教科書。當時如獲至寶，就跟人家借來。
用了一年時間，勾了16本。每天在松油火把下臨完畫之後，他就累了，臉也沒洗就睡了。
第二天早上起來人家看他是個大熊貓，為什麼？松油火有煙燻，他臉都黑了。
這個可以說是他學習美術的第一步。其實到後期藝術作品的這種奔放、樂觀，都是來源於他小時候的困苦生活。
40歲的時候，他才離開湘潭，開始他的人生第一次“五出五歸”，就是周遊中國，大概走了8年。
一下子就打開了他的眼界，看了華山，嵩山，發現北方的山如此奇峻，刀劈斧刻，不像湖南的饅頭山。南北差異，南北風貌，山水山川都不一樣。
他才知道過去古人繪畫設計，構圖，比如說用筆皴擦，它都是有根據的，都是有真憑實據的。
《借山圖卷之十六》
《借山圖卷之二十》
我爺爺原來在40歲之前，他的畫很多是工筆的。
他曾經有一副《黎夫人畫像》，大家現在看來就像畫照片一樣，畫得非常細緻，連地毯底下，腳下的地毯都是一筆一筆勾畫出來的。
五出五歸的遊歷途中，他都帶著紙筆。後面去到北京，一直靠著紙筆開始了北漂生涯。
《黎夫人畫像》
中國最成功的北漂
從一個窮困外地人到爆紅國際的大師
我覺得齊白石，可以算是中國歷史上年齡最大和最成功的北漂。
大家都說他是個天才，他確實是從一個沒讀過書、沒受過正規教育的人，最後成為一個藝術大家。
爺爺他58歲從湖南湘潭到北京。剛到北京是1919年，那時北京可是人文薈萃、官宦相聚的老皇城。而他一個外地來的草根老百姓，操著一口湖南腔，不會交際，年紀也是個老人的感覺了，不太受到大家認可，非常困頓。
他就一直住在寺廟裡，先住在龍泉庵，後又換到觀音寺，石燈庵，就連住了好幾個寺廟。
最早在琉璃廠掛單賣畫，別人可能賣四個銀元，他只能賣兩個銀元一張。
齊白石畫作
琉璃廠舊照
轉折點是爺爺認識了陳師曾先生。
陳先生是留學日本回來，他在琉璃廠看到我爺爺刻的圖章就大加讚揚，當時親自到我爺爺住的觀音庵去拜訪我爺爺，就和我爺爺相識了。
1922年的時候，日本正好有個展覽，東京藝術展，
陳先生把我爺爺的作品帶到日本，沒想到一炮而紅。
陳師曾先生
一張作品就能賣到一百銀元，一張小的才二尺長。而山水畫居然能賣到250銀元，當時在國內來說可以算是天價。
我爺爺一下就名聲遠揚，在世界上真正成名，紅了。
齊白石與外國友人
當時參加了法國的藝術展，日本和法國人還把我爺爺和陳師曾畫畫的過程、每日的生活起居，拍成片子，拿去做宣傳，結果一下很多外商都來買齊白石的畫。
從此，爺爺在琉璃廠的畫也開始供不應求。生活穩定了後，他才有錢自己買宅子住下。
直到去年拍賣的《山水十二條屏》，拍了1.8個多億美金，
是中國拍賣史上第一張進入以億美元計的作品。
《山水十二條屏》展出現場，2017
齊白石的畫到底貴在哪裡？
大家都很喜愛齊白石的畫，也開始爭相競購他的畫，實際上的原因是為什麼？
最開始清末民國，大家玩文人畫。淡雅、清逸的東西已經幾十、上百年了，藝術需要一個強烈的視覺藝術衝擊。
我爺爺出名的兩幅畫《蛙聲十里出山泉》、《悽迷燈火更宜秋》，也是畫的平常事物，很絕。
老舍先生是個作家，他有很深的文化底蘊，兩人經常會對繪畫，詩詞有一些交流。
老舍先生讓我爺爺給他畫一張畫叫《蛙聲十里出山泉》，好幾天的構思，十里怎麼表現？最難的就是蛙聲，聲怎麼表現？
你不能畫一堆蛤蟆，張著嘴巴，既要畫出來，又不能落入俗套。
《蛙聲十里出山泉》
《蛙聲十里出山泉》局部
我爺爺經過幾天考慮，他沒有畫青蛙，他就是畫一大堆石頭，山泉湍流不息，幾隻小蝌蚪順流而下，無形中會讓你想起來青蛙肯定在繁殖季節會叫不停。
在山的那邊一定有個池塘，後邊一定有大片溪水，就體現出來十里的感覺。
《悽迷燈火更宜秋》，這幅作品也是一首詩。
他用一豎一橫兩筆畫，出一個窗框，然後緊挨窗框畫一盞油燈，小小火苗在那搖搖曳曳，就用洋紅斜斜地點一筆，感覺出來是那種風吹燈火。立刻就給你一種“悽慘風吹燈謎”的那種感覺。
《悽迷燈火更宜秋》
秋怎麼體現？ 他就用桔橙和黃畫了一片楓葉，從上飄飄而下，只佔了整個畫面大概1/3的一個角，整個畫面就這麼大片的留白。
中國畫就是這樣，我們中國畫又叫寫意畫，大寫意。
一位詩人和一位藝術大家兩人完美結合，產生了這兩幅不朽之作。
他說畫畫就是不似則欺世。他畫的都是日常所見的，他不畫他沒見過的東西。
大家喜聞樂見的蝦，對他來說那是他兒時的樂趣。比如說青蛙，生很多小蝌蚪，代表旺盛的生命力。螃蟹，腳都是往裡摟的，在古代的時候，叫八方來財。都是人民對事物、對生活的一個美好的嚮往。
齊白石與梅蘭芳
我最喜歡我爺爺畫的牽牛花，這裡面有一個故事，是和京劇大家梅蘭芳先生的交往。
梅蘭芳先生有一個大宅子，他喜歡種花，每年都會舉行花會。梅蘭芳會請我爺爺去畫畫，親自給他磨墨。
爺爺就在梅先生的宅上看到了牽牛花，他說“牡丹雖富貴，但不長久。”牡丹花你辛辛苦苦養它一年，它春天也就給你開個十天。
牽牛花，你不用去管它，也不用精心培育，它始終給你一種奔放、勃勃生機的感覺。
我爺爺那種紅花墨葉豔麗的色彩，給大家帶來一種對生活或者對未來生活的一種希望，一種美好的感覺。
他畫的都是大家喜聞樂見的，很樸實，他也始終以自己是一個農民出身，以自己是一個手藝人為自居。
爺爺對我的影響
作為齊白石的孫女來說，我就像生活在一個無影燈之下似的。
但齊白石的就是齊白石的，他的成就不可能挪到你身上，自己只不過是他的一個後人。
十幾歲的時候，我曾經立志我要跳出國畫那個圈子，打死我也不畫國畫，齊白石這個光環對於我來說是個壓力，我也很疑惑。
我父親給我講了一個故事。
他大概七八歲，我爺爺已經譽滿全球了。有一晚看我爺爺寫字，在描紅模子，就是我們小時候有一張毛邊紙，紅色印的是標準字體，是孩子們學字的入門級的東西，他已經80多歲，為什麼還要練小孩子的紅模子？
我爺爺說，人做事情的時候，不管是詩，是書，是畫，做事到一定程度了，就會容易太放飛自我，有可能走上偏駁之路，就走歪了。描紅就是提醒自己，要規整自己。
當時年輕的時候，比如我就去開始學別的，動漫、雕塑、別的繪畫、圖案設計。兜兜轉轉之後，我又回到了中國畫。
齊慧娟畫作
我開始意識到什麼，齊白石不是光我們齊家的，齊白石藝術是中國傳統文化藝術。
我年齡大一點之後，就覺得我很榮幸，我站在一個巨人的肩膀之上。
非常感謝我的爺爺，這麼一個齊白石。
歷史照片由齊慧娟提供
影音資料來自中央新聞紀錄電影製片廠《畫家齊白石》19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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