緬懷「七路半」

來源:樂亭溫航我研究會《讀樂亭》雜誌

題圖來自網絡,和本文無關

緬懷“七路半”

緬懷“七路半”

緬懷“七路半”

“像雷在轟動海在呼嘯,中華民族戰勝了日本強盜。

八年來——我們苦戰在敵人的心臟,

我們的血流在親愛的土地上。如今啊——

苦戰八年的土地開了花,血汗換來了偉大的報償。

軍隊和人民勇敢地向前!我們的紅旗到處飄揚……”

這是一首抗戰剛剛勝利的時候晉察冀邊區軍民普遍傳唱的歌曲。它反映了邊區軍民憶抗戰之艱難,得勝利之喜悅,憧憬著美好的未來。

事與願違,人民剛剛走出了八年抗戰的苦海,又陷入一場深重的兵燹災難——蔣介石磨刀霍霍,他要發動一場大規模的內戰。

1946年秋季的一天,同學們隨著上課的鐘聲迅速走進教室等著老師來上課。不料張大光校長領著一位姑娘走進教室,班長喊起立,同學們以注目禮相迎。校長示意大家坐下。接著他說我們的班主任調走了,這是你們的新班主任,她的名字叫“七路半”。說完他們兩人對視一笑後校長就走了。接著“七路半”說,校長真會開玩笑。原來七路半是日本鬼子給當時抗日中學的學生起的外號,鬼子仇恨八路軍,也仇恨七路半,被鬼子抓住也要殺頭的。新班主任叫高錦春,曾是抗中的學生。記得她當時講了一段話後,發了一張練習作業篇子。篇子是油印的,印有一首歌叫《反動派一團糟》,還利用空白處印了一首詩,題目忘記了,作者是國民黨將領馮玉祥,開頭幾句是:

三江在哭,五嶽在喊,

堂堂大中華,如今鬧內戰,

哥哥打一槍,弟弟還一彈,

忘記了中華民族是大家的親生娘……

後來這首詩成了我們的語文教材。

即日起,我們40多名學生就和七路半老師一塊兒學習生活了。她比學生大不了多少,只比筆者大4歲。像是一位親暱的老大姐,雖然她長相平平,好像臉上還長有幾個雀斑,但她那雙眼睛總是微笑著,讓人可親,討人喜歡。她上課特別嚴肅,手拿一條不長的教鞭,用來指點黑板上的板書或指揮唱歌,從不用在學生身上;下課的時候,她就扔掉了嚴肅光剩下了活潑。她很少去辦公室,常是領學生在校園裡唱歌跳舞,和女同學撮大把兒(一種豬蹄骨);跟男同學彈杏核兒、走子兒,玩得可起勁兒了。有時候同學們圍著她,要她講故事,她就講放牛的孩子王二小……有時候跟我們拉閒磕兒,她說她是抗中的學生,跟張大光校長是師生關係。張校長教體育,她自己愛好文體,所以張校長很喜歡她。張校長這個人很正派,很實在,平易近人,幽默風趣,愛講笑話兒。是位可敬的長者……無論咋的,“七路半”這個大號就貼在了高老師身上,因為這個名字是校長起的,很好玩兒,不俗。

人老了,最愛憶舊憶昔,緬懷七路半老師,把我記憶深刻的故事,講給後輩人聽。

作文課上拾柴禾

以前的老師都是用注入式教學法:關(關進教室)、管(嚴厲管教)灌(死記硬背),講、背、寫,千篇一律。

高老師卻不然。1947年臘月的一天她走進教室,跟同學們說,今天的作文課到野外去上,隨後她掛上小黑板,揭示作文提綱:

1、今天我們去幹什麼?

2、天氣怎麼樣?

3、到哪裡去?

4、活動情況、發生了什麼事?

5、這次活動的意義?

6、你有什麼感受?

佈置好了,她就帶領學生去學校東南方向的樹林裡拾柴禾去了。

拾柴回來,她又揭示出那個小黑板,組織大家議論,然後佈置下《拾柴禾》這個命題。這次作文別開生面,大家有實踐,言之有物,效果大大好於過去。大都開篇描繪了當時的自然壞境,為突出師生不怕天寒地凍勇於克服困難做了鋪墊,如:這天天氣雖然晴朗,但是西北風把同學們的臉蛋兒凍得紅紅的;一望無邊的田野上白雪皚皚,露出黑土皮兒並不多……寫拾柴的過程每個同學都抓住了典型人和事,突出要旨,反映出師生不怕困難、積極奮進、團結互助的優良作風:有幾個同學手有凍瘡仍然堅持不下“戰場”,有的同學脫下自己的手套給他們戴上。七路半老師以身作則帶頭幹,有趣的是拾著拾著,突然從樹洞裡

躥出一隻大野兔兒,幾個同學圍起來,邊追邊喊:抓特務——抓特務——,寫得活靈活現。最後大家都發出感嘆,寫出內心的愉快和對勞動的熱愛。

在那艱苦卓絕的歲月裡,教室裡沒有取暖設備,只能在教室中間壘一個土坯爐子,在裡邊熔火以供取暖。我們這次拾的柴禾,全是樹林子小樹棍子,好燒耐用,解決了過冬的大問題。

語文課上指揮唱歌

那年代沒有統一的教材,連課時、學科都有很大的隨意性,各校相互溝通、傳換教材,校與校之間的課時教材大同小異,大都是蠟紙刻板、油印機印製的篇子,老師們手頭上根本沒有參考書。不知七路半老師從哪裡弄了一本日偽時期商務印書館出版的一本四角號碼詞典,別的老師還經常搶著用。她講語文課解詞靠著本詞典,段意、要旨靠討論,師生互動,同學們充分發表意見後,再由老師總結概括,這樣我們不用費力就記住了,要求背誦的課文段落必須當天拿下,她說你們的腦子裡沒有成堆的詞彙,沒有若干個好的段子好的篇章,哪裡會作文啊!

七路半老師語文課的教法,我們感到新穎愛學,更奇怪了,她竟在語文課上指揮我們唱起歌來。一次,她進教室先發了一張篇子《救國必須滅蔣》,這是一篇論說題材的文章,選自晉察冀邊區的日報社論,篇幅較長,首先她帶著濃重的感情範讀了一遍,然後在黑板上狠狠地寫了:為什麼救國必須滅蔣?大家正要交頭輿論,她忽的一聲:起立!唰!同學們直立起來,她抓起那根教鞭指揮大家唱《反動派一團糟》。這首歌是唱響、唱遍晉察冀邊區每個角落的歌曲,人人會唱,個個聽慣。分角色演唱,副歌分二部、三部輪唱,氣勢磅礴,情感充沛,是宣傳力度及效果很大的一部大合唱,是各劇團、學校、劇社等演出必唱的“開場白”。七路半老師指揮我們唱時,都指揮活了,真是太闊了。

歌唱完了,同學們情緒高漲,課堂氣氛活躍。老師因勢利導,引導同學們結合當地國民黨反動派屠殺同胞、搶掠百姓的事實,激起了反蔣熱情,圓滿地完成了教學任務。

文藝宣傳的好領軍

原先我們程小的文藝工作比較落後,在慶祝“七一”大會時,各校拉歌我們唱不過王莊子完小,打霸王鞭我們趕不上葦廠完小,葦小的霸王鞭名冠姜各莊地區,在昌樂聯合縣也小有名氣。動作劃一整齊,舞姿千變萬化,相形之下我校差點不敢登場。實在令張大光校長汗顏。

七路半老師下了決心趕上先進,歷經一個學期的時間,我們完小的歌舞就名列前茅了。有兩首歌伴舞加鑼鼓的劇目至今筆者尚能記憶猶新。有一首《慶勝利》的歌詞是:

打起勝利的鼓啊,敲起勝利的鑼,

八年抗戰得勝,國民黨想獨吞勝利的果。

老鄉們啊,想一想,誰把東北丟,誰把敵人據點奪。

奪據點者宜多得勝利的果,丟東北者要向老百姓說,

如是承認錯,我們就要跳起勝利的舞,唱起和平之歌……

七路半老師為了取人之長補己之短,多次帶領宣傳隊的學生到外校參觀學習,並大膽創新自編動作,她把《紡車嗡嗡轉》這首歌配上霸王鞭舞蹈,搞得可出彩了:當唱到紡車嗡嗡轉時,不僅呈現出紡車飛轉的畫面,還有表演者曲腿、坐臥、伸臂、凸臀、扭腰慢拉線的舞姿,真的美輪美奐;唱到豐收勝利時,霸王鞭忽放地面,忽收手,忽盡舉空中;忽而如秋風中高粱隨風搖曳,忽而如春雨中山花爛漫……這個節目在慶祝抗戰勝利大會上展示,觀眾報以排山倒海的掌聲,葦小的校長馬祖光看後感慨地說:我們落後了。

請同學們吃甜瓜

1948年夏,期末考試臨近了,七路半老師帶領學生到校外的小樹林裡複習功課備考。一件未料的事件發生了:看瓜棚的梁大爺帶著我班的兩個男同學來到老師面前,氣沖沖地說:“扒(偷)兩個瓜不要緊,捋壞了瓜秧叫人有氣!”我們看到老梁頭手裡拎著一綹兒瓜秧,兩個男同學手裡拿著甜瓜,甜瓜沒熟是生瓜蛋子,一個哭著,一個還瞪著眼不服氣。七路半老師沒有生氣,只是望了望兩個學生,好像在說你倆真“好”。回過頭來對老梁頭說:“大爺,你消消氣兒,都怪我教育不夠,我賠你損失,你就別難為他們了。”不服氣的同學說,他還拽壞了我的衣服。老師嚴肅地看了他一眼,然後從兜裡掏出錢遞給老梁頭。

老梁頭見老師態度好,直爽又慷慨,氣兒也消了,兩個坐在一旁嘮起嗑來,談得很投機。原來老梁頭是山東人,與水滸傳中的宋江是同鄉,自小練得八八六十四路武拳,年輕時因打抱不平惹了大禍逃亡在此避難。隱名埋姓給地主扛活,受盡了欺辱,八路軍來了後,他想法設法置了二畝沙包地種甜瓜度日,在地頭上用“棘疙瘩”(一種利用草地皮據成的土坯)堆成了一間鍋臺連著炕的茅草屋,娶了個老伴兒,一年辛辛苦苦,勉強度日。

日升中天,天悶得連樹梢都紋絲不動,蟬們使勁的叫著,同學們熱得透不過氣來,忽見老師和老梁頭一塊過來,身材魁梧的老梁頭將沉甸甸的揹筐往地上一撂,招呼:同學們吃瓜了。四周的同學聽到這銅鈴般的呼喚,一起跑過來。只見老師手裡還託著一個忒大的“神州蜜”,笑眯眯的站在瓜筐旁,說,吃瓜吧,開始女同學還猶豫,男同學不管這個,大家吃的那個痛快呀!算賬時兩人推來搡去,還是老師付夠了邊區票,老梁頭那紫銅色臉孔堆滿了笑。

回到學校後,老師將那兩個扒瓜的同學叫到宿舍,不知如何教育的,但見二人衣服的衣襟縫好了,心情也開朗了。

帶領學生跑敵情兒

日本鬼子投降後,國共兩黨重慶談判失敗,蔣介石撕毀協定發動了全面內戰,解放區軍民再次陷進兵燹之災,反動派的瘋狂不亞於日寇。那時候國民黨的21師加上昌、樂兩縣城的夥會兒,三天兩頭到姜各莊地區討伐、掃蕩。記得反掃蕩跑敵情兒時,七路半老師總是出現在學生家長中間。有一回敵人將學校所在地的村子圍上了,把老百姓趕到操場上開會,其中就有七路半老師。她神態悠然,鎮定自若,把原來的灰布制服換成了帶大襟的家織布的便服,活像個村姑。敵人當眾查找村幹部、民兵、教師,察言觀色,相面,看手,找小孩詢問等等各種手段,折騰了半天,毫無結果,灰溜溜的走了,七路半老師安然無恙。

七路半老師群眾關係可好了,大娘們都認她是親閨女。她工資不多,(120斤小米),換成邊區票,自己節衣縮食,經常給家庭困難的學生買文具,買手悶子,做鞋子。她心靈手巧,做得一手好女紅,獨出心裁,創新一種新鞋樣兒:自命名為“跑反鞋”。改尖口為方口,背兒上有一道寬而結實的橫腰兒,綴上一枚大銅釦兒穿入扣門兒,她自己就是一雙白色黑腰兒金色扣兒的跑反鞋,真是又好看又耐穿。這樣的鞋她做了一雙又一雙,送學生、送家長,家長過意不去,就請她到家吃頓好飯,她也不見外,有請必應,像是一家人。

把孩子交給七路半老師,家長一百個放心。

1948年盛夏的一天,同學們正在午休,整個校園靜得像是無人之地。突然鐘聲連響起來,有人吵嚷著:“夥會兒來了!”頓時校園亂成一團,家長找孩子,孩子們喊爹叫媽,我們幾個離家遠只好追著老師跑。七路半老師從容鎮定,把學生組織好,帶上書包,像雞媽媽護理小雞子兒一樣將我們帶到村外十幾裡的樹林子裡。那裡樹密林深,且有連綿起伏的金色沙坨子,起者凸有幾丈高,伏者凹有齊腰深。這裡易躲易藏,易守易退,穿過樹林沙坨就連接了渤海邊兒,是四鄉群眾跑反的最佳地兒。在抗日戰爭時期,日本鬼子也沒有進來過,怕中八路軍的埋伏。

師生跑進樹林,爬上沙坨,不顧累和餓,玩上了。後來老師組織大家歇過勁來,繼續學習,還教我們軍事科目:臥倒、匍匐前進、拿樹棍做槍拼刺刀,我們的懼怕和疲勞全沒有了。

師生正練得起勁,幾個學生家長來送信兒,夥會兒沒進村,到別的村掃蕩去了,我們鬆了一口氣,虛驚一場。

人生易老情不老,時光流逝意牽連。七十年過去了,往事越心頭,師恩難忘,懷念你——尊敬的七路半老師。

(作者孫紹棠、張淑豔,退休教師。)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