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語》共讀,何有於我

【共讀內容】

9.16 子曰:“出則事公卿,入則事父兄,喪事不敢不勉,不為酒困,何有於我哉。”

【導讀學者】

何善蒙:浙江大學人文學院哲學系教授

蔡世連:曲阜師範大學文學院教授

【共讀筆記】

崔聖:

【論語晨讀】第913天

蔡世連:

本章爭論焦點在何有於我哉,若解為於我何難,是自矜自誇,與實不符。孔子少年喪父,子欲孝而親不在,焉能事之?若說父兄是複詞偏義,主要指兄,更不合事理。且孔兄自有子侄代事,孔子也沒可誇的。出則事公卿更說不上是實了。孔子除在定公時仕魯幾年,其餘時間均無此榮。在衛陳等國也不過是客卿或公養之仕,還沒大有事公卿資格。若說此章為自述自誇,所涉之事大多蹈空,這牛就吹大發了,與孔子人品不符。

作自謙理解有道理,且許多事情說得通。上週徐晉如先生說,相鄰二章可能說同一人或同一事。我雖對其具體結論表質疑,但對其方法還是認同的。本章與前章說話時間相近,從語氣上看,本章有些傷感。因此,說話時間比前章要晚,是孔子臨終前不太久的事。此時話多傷感悲涼,如甚矣吾衰矣,莫我知也夫,我欲無言,等等。本章傷感與之相通。

孔子返魯後,鯉,回,由,相繼去世,對孔子打擊很大。孔子卻難以做到喪事不能不盡禮了,他沒這個能量了。鯉死,有棺而無槨,為父者有點愧疚。回死,門人厚葬之,非禮,孔子只能說非吾也,二三子也。由死於外,孔子只能遙祭,更難盡禮了。

如認定此章為自謙自責,不為酒困必須說明白,不必為尊者諱。孔子身體魁梧,酒量當很大。仕魯時,生活富裕,唯酒無量,不及亂。明顯說很能喝。晚年傷心事太多,人喜借酒消愁,不及亂能做到,但喝高點也很可能。所以才有了這樣的自責自誡。

其實,文化人耽酒,這是古代中國普遍現象,不是為口腹之樂,實乃精神需要。一個有思想有激憤的文化人,思想與激情都要不斷為這加熱加電加風,以保持精神活躍,創造力旺盛。杜甫八仙歌,李白斗酒詩百篇,張旭三杯草聖傳,焦遂五斗方卓然,就是證明。陶淵明歐陽修蘇軾都是小酒人,好飲酒,少飲輒醉,都是因借酒加熱加電也。所以,孔子老年喝多點,也不算什麼錯。

孔子一生,重視改過向善,主張自責自訟自省。人近晚年已是從心所欲不逾矩,但仍時時檢視是否過與不及,事父兄及飲酒四事,本無過錯,但他以中庸之至德標準要求自己,還是感到不足,說了本章這番話,真是感人。這種精神,最值得學習。

崔聖:

@蔡世連 @何善蒙 老師一週以來不辭勞苦,為大家無私奉獻,也為大家呈上了精彩的導讀,非常感謝!也謝謝各位學友的堅持與守候!

劉國慶:

本章文義上有一點需要注意,即“何有於我哉”的含義。論語中還出現一次:子曰:“默而識之,學而不厭,誨人不倦,何有於我哉!”綜合這兩處,“何有於我哉”是孔子自我要求,自我檢查的事項,也是對弟子們的要求。這兩處“何有於我哉”,正好對應了儒學的兩大方面:一是學習和求知方面,二是人倫方面。求知、學習,是孔子的日常功課,而且有很多心得,如:子曰:“述而不作,信而好古,竊比我於老彭。” 子曰:“德之不修,學之不講,聞義不能徙,不善不能改,是吾憂也。”子絕四:毋意、毋必、毋固、毋我。 謝謝各位老師導讀[玫瑰][玫瑰][玫瑰]我說幾句個人看法,敬請各位師友指正[抱拳][抱拳]

努力學習,求取新知方面,後來變成子夏門派的日常功課,即每日要檢查的事項:子夏曰:“日知其所亡,月無忘其所能,可謂好學也已矣。”人倫方面,也是孔子的日常功課,後來和學習習慣一起,被曾子學派所繼承:曾子曰:吾日三省吾身。為人謀而不忠乎?與朋友交而不信乎?傳不習乎?

本章是孔子在人倫上強調的四個方面。第一個方面“出則事公卿”是君臣關係方面。孔子認為君臣關係是社會上的主要關係,比“喪事不敢不勉”更為靠前。孔子如何“事公卿”呢,論語中有很多論述: 子曰:“事君盡禮,人以為諂也。” 定公問:“君使臣,臣事君,如之何?”孔子對曰:“君使臣以禮,臣事君以忠。” 子謂子產:“有君子之道四焉。其行己也恭,其事上也敬,其養民也惠,其使民也義。”所謂大臣者,以道事君,不可則止。子路問事君,子曰:“勿欺也,而犯之。”概括起來,就是依禮、盡忠、守道、敬事八個字。孔子是職業的政治人,因而,其“事公卿”的辦法,也就是其職業道德。

另一方面,孔子還是一名職業的“儒”,而儒的職責,是為他人主持喪事。因而,對待喪事的態度,也是其職業道德的一部分。“喪事不敢不勉”,即努力做好喪事,也是孔子的職業道德。對喪事的“勉”,對公卿的“敬事”,都是孔子職業道德的體現。“敬事”者,可以認為就是當代的敬業精神。對待敬業精神,孔子還有不少論述:子曰:“事君,敬其事而後其食。”樊遲問仁。子曰:“居處恭,執事敬,與人忠,雖之夷狄,不可棄也。”在職業方面,孔子“依禮”,而且周遊列國,自由選擇所事奉公卿,可以說孔子是自由的。

在家庭關係方面,孔子父親早亡,母親和哥哥在。孔子如何對待她們呢?論語中有大量的關於“孝”的論述。子曰:“事父母幾諫,見志不從,又敬不違,勞而不怨。”子曰:父在,觀其志。父沒,觀其行。三年無改於父之道,可謂孝矣。孟武伯問孝。子曰:“父母,唯其疾之憂。”總的來說,是奉養、服從、敬愛、繼承四個方面。但作為基於人類自然性之上的社會組織,孔子並沒有“分家”的概念,可以說儒門在家庭關係上是不自由的。弔詭的是,家庭關係的自由,反而是被最專制的法家為了解放勞動力,鼓勵生產積極性而解決了。

孔子為什麼專門要說對酒的態度呢?這大概是因為在殷民族有好酗酒的習慣,在商周之交的時候,甚至成為一大社會問題,要周公嚴厲禁止。在孔子時期,這個習慣,仍然沒有改變。因酒廢事,大概是殷民常態。因而,孔子在這方面是對自己嚴格要求的。惟酒無量,不及亂。(《鄉黨》)鄉人飲酒,杖者出,斯出矣。(《鄉黨》)

除了本章四個方面以外,孔子對自己和弟子的日常行為還有別的要求,比如:子曰:弟子入則孝,出則悌,謹而信,泛愛眾而親仁,行有餘力,則以學文。仲弓問仁。子曰:“出門如見大賓,使民如承大祭,己所不欲,勿施於人,在邦無怨,在家無怨。”仲弓曰:“雍雖不敏,請事斯語矣。”但在孔子那裡,這幾項修身的方法,還沒有變成每日的規範性功課。變成“日課”,即每天檢查自己的固定項目,是在子夏、曾子這一代,從而演變成為了儒門標誌性的修養方法。

蔡世連:

何有於我哉,有自責及自我要求意。劉師點明這點很好。能從職業道德角度解此章,有創見。我從個人處境角度解,也有自信。請群友批評。

劉國慶:

@張弛弘弢 謝謝鼓勵,我正疑惑有沒有群友看呢

蔡世連:

孔子好酒,劉從歷史講,我從身體講,自覺不如。

劉國慶:

@蔡世連 我覺得您的解讀有新意,這一週都很有意思,感謝蔡老師[抱拳][抱拳]

袁梅:

@蔡世連 蔡老師解的最生動有趣,可愛極了[強]

如果是從發議論教育弟子及世人角度,“我”字也可以不是特指,可泛推為對所有“我”的自我要求,比:人人為我我為人人的“我”。

蔡世連:

謝謝袁師。上次講詩,我看師學問大了,很高興。

這樣各發己見,如切如磋,才熱鬧有趣。

袁梅:

@蔡世連 蔡老師這是打算要折煞學生嗎[流淚]

馬震宇:

不為酒困與狄俄尼索斯

劉國慶:

確實從哪種角度理解都很好

蔡世連:

你從歷史與道德及職業角度解,學術性強。我從個人處境講,勉強,每一步都無法證實,只是猜測。

劉國慶:

@蔡世連 頭一次見到像蔡老師這樣鼓勵後學的,論語彙有您這樣虛懷若谷,為後生溢美的胸懷,真是不可限量


————

【論語譯註】

9.16子曰:“出則事公卿,入則事父兄,喪事不敢不勉,不為酒困,何有於我哉?”[譯文]孔子説:“出外便服事公卿,入門便服事父兄,有喪事不敢不盡禮,不被酒所困擾,這些事我做到了哪些呢?”[注釋]父兄——孔子父親早死,説這話時候,或者他哥孟皮還在,“父兄”二字,只“兄”字有義,古人常有這用法。“父兄”或者在此引伸為長者之義。[表情]何有於我哉——如果把“何有”看為“不難之詞”,那這一句便當譯為“這些事對我有什麼困難呢”。全文由自謙之詞變為自述之詞了。

【論語集註】

說見第七篇,然此則其事愈卑而意愈切矣。

【論語正義】

子曰:“出則事公卿,入則事父兄,喪事不敢不勉,不為酒困,何有於我哉?”馬曰:“困,亂也。”正義曰:《鄉飲酒禮注》:“鄉之為言章也,章善明理也。”《禮王制》:“大國三卿,皆命於天子;次國三卿,二卿命於天子,一卿命於其君;小國二卿,命於其君。”夫子此言“事公卿”,則已仕魯時也。邢疏雲:“言聘仕朝廷,則盡其忠順以事公卿也。入居私門,則盡其孝悌以事父兄也。若有喪事,則不敢不勉力以從禮也,未嘗為酒亂其性也。”案:“何有”,言不難有也。說見《默識章疏》。注:“困,亂也。”[表情]正義曰:“困”訓亂者,引申之義。《鄉飲酒義》:“降,說屢升堂,脩爵無數,飲酒之節,朝不廢朝,莫不廢夕。賓出,主人拜送,節文終遂焉。知其能安燕而不亂也。”下篇說夫子事雲:“唯酒無量,不及亂。”

【論語全譯】

9·16子曰:“出則事公卿,入則事父兄,喪事不敢不勉,不為酒困,何有於我哉。”

[譯文]孔子說:“在外事奉公卿,在家孝敬父兄,有喪事不敢不盡力去辦,不被酒所困,這些事對我來說有什麼困難呢?”[評析]“出則事公卿”,是為國盡忠;“入則事父兄”,是為長輩盡孝。忠與孝是孔子特別強調的兩個道德規範。它是對所有人的要求,而孔子本人就是這方面的身體力行者。在這裡,孔子說自己已經基本上做到了這幾點。

《論語》共讀,何有於我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