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園破爛王
文＼惠振堅
老錢在學校邊意外找到一個棲身之所。那個地方是一家工廠拆遷後留下的廢墟，在與校園僅一牆之隔的一個三角形的區域，出乎意料地保存著一個未拆除的小平房，窗玻璃自然是早就人間蒸發，木門不知雲遊何方，曾經布過電線的地方尚留下些許痕跡。儘管沒有電，也不可能重新接通電，發現這個地方還是讓老錢打了雞血般興奮，畢竟自此可以節省下不菲的房租，而且，老錢是靠收購廢品兼撿拾破爛為生，需要場地來堆放每天的戰利品，戰利品一般而言不會散發出什麼美好氣味，通常都是惹人嫌招人厭的，有了這樣一處地方就把所有難題都解決了。
當即，老錢就把自己不多地東西放在了平房裡，用撿來的木板把窗戶釘上，還釘了一個簡易的木門，老錢唯恐遲一步動作，這個地方就會別的流浪漢看上，他得打上已經有人佔領的標記。
學校對於老錢來講有著無法抵禦的魅力，對於撿破爛而言，學校可以說是遍地黃金啊。一年前，老錢的小兒子還是高三的學生，老錢不敢去給兒子丟人現眼，只在遠離學校的城南幾個小區裡轉悠，收入很勉強，因為那附近和他一樣收廢品的有七八個之多。每過一陣去學校門口給兒子生活費，簡單說兩句話，給了錢就走，有點像過去電影裡的特務接頭交換情報。現在老錢的小兒子也考取了學校，雖是上不了檯面的大專，但收費卻趕超大兒子讀的本科院校，不到一年的時間，小兒子的學費加上生活費就用去了近三萬。老錢兩個孩子都在唸大學，根本就存不下錢，家中僅有的幾萬塊錢的存款正以驚人的速度縮水，老錢作為兩個兒子不竭的財源，得提振精神，想方設法拓展新的財路。
找到這個免費的處住，讓老錢感到踏實了些。學校下午才放學，老錢就顯得急不可待地出現在校園裡，如鷹犬一般審視著已經堆成小山的垃圾箱，隨便撥弄幾下，就掏出了二十來個礦泉水瓶和三十多個可樂瓶，廢紙更是塞滿了三個蛇皮袋。
老錢是從學校另一邊的教工宿舍區進去的，走前門肯定會被攔下。老錢知道許多單位看似門禁森嚴，其實基本上都存在著管理鬆懈的另一個門。老錢帶著收穫迅速地出邊門回到自己的據點，放下四個蛇皮袋後又快速返回學校教學區，開始一個教室一個教室地逐一搜尋，那情形就好像是搜查藏匿在老百姓家的地下黨，更多的礦泉水瓶落網了，更多的紙質包裝盒被眼明手快地挑了出來，推第一排教學樓最邊上的第五個教室門的時候，看到一個肥胖的陰影瞬間分開，老錢在那兩秒嚇得魂飛魄散，幸而老錢沒有心臟病與高血壓。也就在那一刻，老錢看清楚了，是一男一女兩個擁抱著的學生呢，被撞破這一幕，估計同樣吃驚不小，男生拽著女生手出教室門的時候，雙眼噴火似地贈老錢一句：MLGB。
在學校周邊轉悠了兩個月後，老錢在師生中的認知度明顯提高了，連學校的保安看到老錢手提肩扛出入大門也懶得理會了。這個時候，老錢已經從學校垃圾箱裡先後撿到了五件校服三條牛仔褲，老錢小心地在附近的小河中把它們洗淨，都有八九成新的樣子，這些衣服成了老錢拾荒的行頭。你可以想象，一個鬍子拉碴的穿著過於緊繃的校服的老錢，螞蟻搬家一樣，一次次地把學校裡可以賣錢的廢品往自己免費的住處運送的情形。
許多老師手上有了老錢的手機號碼，老錢的手機是老舊的型號，優點是待機時間極長，可以管半個月，快沒有電了，就到電信服務廳裡充電，有時嫌遠就在教室裡充一充。一到學期開始或是結束，老錢的電話鈴聲就會頻頻響起，有時是清理堆積如山的寒暑假作業，有時是一個學期下來的各科學生試卷，有時甚至還有學校裡淘汰的教材，那種時刻，老錢總會油然而生暴發的感覺。
老錢也並不是見錢眼開。一天晚上十一點，一位留著能遮半邊臉的長髮的男生拎著一蛇皮袋的書到老錢的住處，語氣顯得有些慌亂地說，不必秤了，快些給十塊錢吧。那時書報的行情看好，一斤能賣到五角五分，男生拎來的沉沉的一袋怎麼也有四五十斤的分量。老錢就知道這些書的來路有問題，但老錢沒有吱聲，就著平房裡昏暗的燭光，老錢把一張十塊的票子遞給了長頭髮。第二天，老錢把書拎到了學校的政教處，跟來得早的保衛科科長說，這是昨晚學生賣給我的，可能有學生的書被偷了。保衛科長將信將疑去教學區轉了不到一半，就聽到那一屆高三五班的教室裡正傳出近於發生地震的嘈雜聲，有十多位學生的複習資料或課本不翼而飛，有的是全部的資料，有的是部分的課本，班主任毫無頭緒又束手無策地看著群情激動的學生。可以想見，即將面臨高考的學生面對失而復得的書本是什麼心情。
學校有近五千學生，也就不奇怪什麼樣的學生都有。有時，逃課的學生就聚在老錢的平房邊抽菸吹牛，老錢有一回沒忍住，勸一位學生不要吸菸，不要耽誤上課，講了父母知道了會傷心之類的話。孰料那位學生一言不發就撿起一塊拳頭大小的石頭朝老錢的開著門的平房裡扔去，差點把老錢的床鋪給砸塌了。老錢得了教訓，從此視若無睹，那些混世的學生也就當老錢是空氣。
那天午飯後，一撥平日就在老錢住處遊蕩的學生與另一撥喝了啤酒路過的學生因為相互看不上眼及言語上的挑恤，在老錢的平房處較量了起來。老錢平日收集的木棍木板成了武器，玻璃瓶子罐子都成了飛來飛去的手榴彈，老錢膽顫心驚地把薄木板釘的木門死死地頂住，唯恐殺紅了眼的學生捎帶也拿他出氣。從門縫裡看到戰鬥正處於最為激烈的時刻，地上散佈著撿來的廢品，而且情形正由激烈向慘烈發展，老錢看到一個高個學生從角落裡翻出了一把生鏽的柴刀，另一個學生操起了一把被雜物覆蓋著的鋤頭，正英勇無畏地就向另一撥學生殺去……
老錢撥響了報警電話。神勇的人民警察從天而降，制止了事態的發展。那一天的戰果是老錢後來才得知的，三位學生身負重傷躺在醫院裡，一位是腦門上被砍，一位是手臂被扎，還有一位腹部被捅上一刀，負著點小傷的也有八九位。如果不是老錢的那一通電話，可能會有更多的學生家長夜不能寐吧。
第二天，老錢又如常出現在校園裡，一副對學校發生的事情無知無覺的樣子。
文＼惠振堅
閱讀更多 惠振堅 的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