攤開最後一頁書，敞開最後一道門
最後一道筆畫邁開大步瀟灑地捺向渤海
大袖一甩，就看見了上下五千年的水
舒展飄逸、轉頓開張之間，下了白雲
浪花嘩嘩不斷地翻閱懸於地上的潮汛
讀出滿臉黃河浪，砂石是心跳，河底有黃金
讀出了五千多公里的青草味、書卷味
讀透了就展開翅膀，如果翅膀變硬了
就是一把解剖心靈秘史的刀鋒，回到刀鞘
青草一亮刀，種子吐出象牙
河裡種滿了星星，溼地裡翻出半個春天
有長河落日撈取不盡的腳印，
有日出東方起跑的偏旁
北風煎雪花入藥，大雁領白髮的蘆花回家
在下游，踏進同一條河流
我是你黃皮膚黑眼睛的飛鳥
捉放一群文字的蝌蚪，散作滿天星辰
落日顫巍巍地馱在幾棵空心蘆花上
螞蟻扛起的晚餐比身體大
一條河奔騰後靜下來又隨潮水回到我的身體
深藏黑暗的我，看螢火蟲在葦草深處
取出一個三角洲，白鸛和丹頂鶴銜來樹枝
像我手中的一把鑰匙
一棵英俊的白臘樹，頭上的角開始分叉返青
紅柳花蘸水，在琴絃上彈奏出嫋嫋的餘音
是誰矚立岸畔，
扼住腕脈又忽然收回手來捂住了雙眼？
滔滔巨浪迴響在高高的桓公臺
在一部孫子兵法裡散出芬芳
伏兵百萬，劍上滾落多少風雷
今生今世，永遠做你出山前回望不斷的故鄉
把河口冬棗，捧在心窩
她總是為我送來河灣那麼大一片
蜜桃的清香，和刀魚能淡擅鹹的洄游之心
她早晨浮動起一層煙氣，
夏天洗去我衣服上的汙濁
春天洗亮我的眼睛，
我就天天躺在她紅毯蘆花的身旁
船鳴聲起，弄碎了滿河星光
她從我童年的一棵野菊花流過，
被牛羊的尾巴帶去
我的乳名一樣，
一輩子淌在我的血液裡，總是熱的
領來了多少葦草鮮花，
有一朵必是烏金的油花
守護者著碧綠和金黃，
一萬里逶迤而出，明明滅滅
雲頭卸下花冠，水推敲銀帆
點亮了魚兒多少悄悄的嚮往
輕輕握住你勻稱的呼吸
鼻翼上沾滿了水和土，水土各自有命
打開的窗戶，朝向你心底澄澈的藍
漁歌唱晚，晚霞來自遙遠的西天
藍愛上黃，愛出了初戀時的高原藍，
河水輕輕把炊煙弄彎
文蛤花紋篆刻著河海圖騰，
彎彎大對蝦仍保持河灣的身形
彎彎的月亮一遍遍讀溼了流水，
倒影如胎記。
從源頭到入海
像一個一天天自強喝稀粥長大的少年
燕子一年一年回到老家屋簷，柳樹兀自搖辮子
槐唱紅臉唱白臉，像早年的一盞油燈
在你的目光中我慢慢體會光明
白天鵝、黑嘴鷗，沉甸甸的瓜果大豆高粱
被一隻長笛輕輕護送
河水漸漸藍了，潮水漸漸近了
古老的船歌慢慢濺溼兩岸
永遠新鮮的水底天，訴說一段隔世情緣
在一隻秋蟲的身體裡，穿梭一世的風聲
水往低處遊，樹往高處走，一隻歸帆讓滿盤皆活
像霧裡停靠的船，那隱隱的鳴聲
影子一樣與我擦肩而過
我和他隔著欄杆隔著寂寞。紅紅的一輪紅日
一顆美人痣掛上城市眉梢，碎金子被他帶走
沒見過黃河入海黃河是中原的舵
見過黃河入海黃河是海鷗的翅
黃河從容走過中華大地，如一把剪刀通過一張紙
快殺青時把兩岸生動的剪影輕輕轉一轉身
盪漾一片一片水上家園，分開一程又一程畫卷
在黃河岸畔，我學會了工作和生活
我嚐到了糧食的香甜和汗水的鹹澀
過往雲煙，飄花的老繭
在水的阡陌裡俯下腰身，天天閱讀身邊這條大河
葵花扭頭，我不能像書一樣翻過我自己
被一輪太陽拽起，用一片溼地反芻雪山
益母草一陣輕輕的嘆息，棗花一處隨意的塗抹
在今春，在周身，長出思緒的蘆葦
長鞭有弦外之音，漸馭的筆，鐵製的蹄，發芽的陶
在一頁毛邊紙上旋起雄風，掀起花粉
我用文字，把失落已久的稻粒安放進一部書裡
淘洗至純至美的心靈秘方，花香和月色在一壺酒裡對酌
一朵石油的火苗睜開眼，照亮天地
捨棄晚霞，風吹骨頭響
回到呂劇的胸腔，唱—— 黃河，我的大黃河
飛—— 跟著翅膀飛，
飛到每一個叫家的地方
河水推拿波浪之美，
把千年的腳印留在最後的岸上
當潮水把一隻葦管裝滿，
蘆花飄揚成深情的鳥鳴
我是坡岸上一塊被一遍遍沖刷的石頭，
學會了傾聽
落葉無語，我是最輕滑出傾斜弧度的那一片
卵石今夜用他的餘溫，撫摸我含霜的臉龐
我就站成岸上一棵樹，投入你水中的倒影
枕邊輕輕喊你的名字，美麗的名字不發出聲響
只與我的前生來世保持相同的走向
去吧—— 去吧—— 從浩蕩的土地上歸倉
巨大蓮葉放下裙裾，放下一切，又是一條通天大道
波浪飄香，厚德載物的入海口徹底敞開，
歷盡一生磨難的大魚，終於在東營騰躍入海
像一塊石頭落地
即使一滴水，也能騰起最後的煙雲
- 王愛民，筆名低頭走路的穀子
- 出版詩集《欣賞一種秋天的背影》等，獲《星星》詩刊“星星點燈”詩歌大賽一等獎、“觀音山杯·美麗廣東”詩歌大賽一等獎，詩歌見諸《詩刊》、《星星》、《詩潮》等報刊，入選中國作協中國詩歌網“每日好詩”、“中國好詩”及多種選本。
- 成人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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