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海玉
我坐在山頂
俯看這片土地
野草靜默，蛐蟲靜默，風細瘦地吹
水田，坡地，菜園，山林
繞過前園到後山
大致有兩畝三分
少半是田，多半是地，還有一塊柏枝樹林
確切的畝積和位置，都在母親那裡
母親，現在在哪裡
放牛郎兒，咬狗尾巴草
和狗子在山坡上嬉戲
母親在土地裡俯身，栽種，收割
烈日當頭，通紅的臉龐，和土地一樣呼吸
暮靄中舉月歸來，日子清涼又清香
母親走進灶房，點亮油燈
玉米麵面，呼呼地吹
稻穀、蕎麥、青菜、豆角、南瓜花花，在夜裡嗞嗞地長
還有小小兒郎，憨憨地睡去
那一年，母親南下
枯水田裡長滿了蕨，犁頭尖尖，似語無語
遺落的種子想必腐爛了，靠在牆根的鋤，緘默不猜
坡地裡，曾被钁開的溝壑和小徑，也不挽不留
母親懷裡，塞著幾件秋衣，二兩蕎麥粑粑，半截瓜
隨那年某月，一輛南行大巴
決絕地，掙扎著，求生一般離去
籬笆牆垣，南瓜花花，木板門扉鎖上的粒粒鏽跡，在苦難裡
這片土地荒蕪了
我坐在山頂
俯看這片土地
村莊，田野，炊煙，行走在阡陌上的，都是故人
那一塊柏枝樹林，父親的墳頭一年年泛新綠
南方荔枝樹下，母親用汗水澆濯命運，千里外，含辛茹苦
這片土地，埋葬著苦難、溫情，還有我其他的親人
母親說，有一天，她也要回到這片土地裡去
這片土地，永遠是母親的土地
我俯身，用一生的時間，親吻這片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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