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500年的明代老宅里飲一碗茶湯

』雨節氣後的第一天,與北大的朋友約我去昌平明十三陵旁的富春山居8號喝茶,做一個茶文化講座。早就聽說過富春山居8號,是因為它是一座明代的徽式建築群落。全然的木建築,從安徽遷移過來。耗費了大量氣力。

富春山居這名字,一聽到就很歡喜。曾經買了黃公望《富春山居》的畫帖,閒來無事,會經常展卷翻看一下。對於繪畫,並無刻意深入的研究,只是一種純粹的喜好。這幅長卷,設色淡雅,山水相間,樹木,小橋,茅屋,墨色或濃或淡。有著中國文人畫典型的審美趣味。

能夠用富春山居來命名的院落,想來主人也必定有雅意。所以,儘管路途稍微有些遙遠,也願意欣然前往。

在500年的明代老宅裡飲一碗茶湯

』值陰天,頭一天一直在下雨。此刻的天空陰霾著,雨點稀疏,空氣清冽,如同深愛的江南。車子行進在十三陵附近的山裡,枯枝新芽,有的則是青蔥一片。山間海拔略高,氣溫也低,由是,城裡的丁香花已經開敗,在這裡,卻是尚在盛開著。一樹白色,一樹紫色,在路邊。也偶爾閃過幾樹桃花的紅色身影。明代的陵墓,碑亭,掖門,神獸,出沒在山林草木間,時隱時現。古意如同明代小品文般句讀參差錯落。

到達富春山居8號,不由有些驚呆,彷彿瞬間穿越到了明代江南。青石板路,盡頭是霧靄翻騰的遠山。分野中峰變,陰晴眾壑殊。整個院落就坐落在山間,白色牆壁,黑色馬頭牆。主人姓陳,我們皆呼之為陳兄。陳兄系溫州人氏,從事商業多年,近些年來,開始研究書法,尤其鍾愛米芾和王鐸。書法之外,對於傳統文化也頗有研究,收集了不少古玩器具。

在500年的明代老宅裡飲一碗茶湯

』兄一個院子一個院子的參觀。每個院子都有著獨特的氣息,基調卻是一致的。老木房子,幾乎要合抱的樑柱,精美的雕花,灰瓦,天井別出心裁地用透明玻璃覆頂。方便採光,又顯示出一種與現代生活日融合的美感。

他的收藏,亦是可觀。宋代茶盞,唐代執壺,定窯的梅瓶與磁盤,唐三彩……數不勝數。一個大廳裡,懸掛著復刻版宋徽宗的《聽琴圖》,另一個大廳,則陳列著恐龍的化石。與古老的建築物,呈現出一種紛繁多樣的審美。一個真正熱愛生活的人,才會擁有如此豐饒的物品吧!

在500年的明代老宅裡飲一碗茶湯

』注意到,幾乎在每個房間內,陳兄都佈置有茶席。他自己常呆的工作室內,除了一張寬大的寫書法的桌子,便是一張大木樁茶席了,林林總總,放置著各種茶杯茶具。

陳兄問我平時寫字否?我笑,還是讀字帖更為多一些。最近在看蘇東坡與文徵明的字,蘇東坡的字沉鬱醇厚,與閱歷有關,如同一杯老茶,早已不再伶俐老辣,而是內斂凝重。文徵明的字呢,有著江南綠茶般的輕盈,但是,又是有內在骨力的,更接近於巖茶中的水仙之類。

在500年的明代老宅裡飲一碗茶湯

』覺間,雨又開始下得細密了許多。我們進到一座老宅子內,坐下來,喝茶,談話。山腳下,十三陵邊,來自南方的明代建築,斜風細雨,喝著陳兄為我們的陳年普洱。陳兄的夫人翁蓮姐一襲中式的紅色衣衫,端坐於古琴前撫琴。

老宅子空曠,不需要音響,音效已經很好。古人彈琴,更多的是表達內心,並不是為了娛樂眾人。翁蓮姐顯然已經明白此中奧義,一曲《憶故人》,彈得深情繾綣。尊前為誰唱陽關,離恨天涯遠。海棠開後,燕子來時,黃昏庭院。

一曲完畢,滿座寂靜。惟有雨聲如注。此時情境,非常符合明代人許紓在其《茶疏》中談到的是以飲茶的場景:陰天微雨。且是在如此古老的明代建築裡。

在500年的明代老宅裡飲一碗茶湯

』下來,我為大家分享自己近些年來習茶的心得以及對於中國傳統文化美學的認識。我對於茶的喜好,源自於幾年前的武夷山之行。彼時,所飲之巖茶,味道,香氣,茶湯的變化,漫山遍野飄浮的青草味,街衢間盪漾的茶香,連同武夷山的寺院,道觀,令我第一次真正意義撒謊那個迷戀上了一杯茶。

回到北京,開始大量接觸飲茶的朋友,同時,亦開始從源頭入手,在工作之餘,研讀陸羽的《茶經》,宋徽宗的《大觀茶論》,蔡襄的《茶錄》,以及明代人的談茶著作。對比研究了日本的茶道文化與韓國的茶文化,在腦海中橫向和縱向構建起了中國茶文化發展的脈絡與輪廓。

在500年的明代老宅裡飲一碗茶湯

』便是放在當下的時代來看,陸羽也是一個非常酷的人。生長於寺院,流浪於社會,交結於僧侶、詩人與文豪,因撰寫茶經而天下人皆知。不願意晉朝廷做官,不為功名所累,只願棲身於一杯茶中,在溪邊築茅屋,來往皆是名僧高士,談宴永日,從心而活。

從心而活,聆聽內在的聲音。陸羽活得比誰都要豁達。

這正是陸羽令我感動的地方。《茶經》本身的文字風格其實是非常可觀冷靜,不煽情。唐代的交通當然是異常不便,山水遙遙,千里迢迢,陸羽用自己的腳步去到山一重,水一重的地方,品評水質,試茶,事必親躬。

』常常想,陸羽身為棄兒,又被師傅在寺院中撫養大。趕上了安史之亂,他應該是早已洞悉了人生的幻滅與虛空吧!就像他在短短的自傳裡寫到的那樣:“往往獨行野中,誦佛經,吟古詩,杖擊林木,手弄流水,夷猶徘徊,自曙達暮,至日黑興盡,號泣而歸。”

如同一個孤獨的浪人。他把自己的孤獨,安放在了一碗茶中。

孤獨的人,卻是用情最深。“及與人為信,雖冰雪千里,虎狼當道,不衍也。”一旦與朋友有所約定,一定會準時赴約,無可阻擋。

反覆研讀《茶經》,陸羽在我的心目中,不是一個歷史人物,不是赫赫有名的茶聖,他就是那樣的一個人,獨孤,脆弱,敏感,有情感,有著觸手可及的溫度,如同一碗碧綠的茶湯。

在500年的明代老宅裡飲一碗茶湯

』獨如一碗唐代的茶湯。

我絮絮地講這些話。腦海中幾乎沒有思索。話語像天上的雨,細細密密。大家聽得認真,不覺,一個小時的時間過去。

陳兄設宴款到我們。吃飯的時候,我卻是話語最少的。不善應酬交際,不懂得講客套的辭令,這是多年以來的性格。曾有朋友說,我的性格太過於孤冷,看不出情感溫度。

真正懂得人,自然會懂吧。不懂的人,也不必費口舌去解釋。就如茶,真正懂茶的人,端起茶杯,輕啜一口,心中對茶的評判已然有七八分。

茶是無所期待的。終究,無論遇見抑或是錯過,都是緣。

在500年的明代老宅裡飲一碗茶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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