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村事:插秧哪能不被螞蝗咬!

那時在白螺溪讀書,寄讀,兩週放假四天。回家可坐船,不過我們常沒有船錢,所以步行。先沿著公路進山,再翻山,山那邊就是家。

爬上山頭便屬我們村了。若逢春耕,老遠只聽得呵斥耕牛的聲音。穿過一片樅樹林,便見一丘丘梯田,蛙聲連成一片。零星幾丘秧田裡,幾行半月形長棚,篾條撐著半透明薄膜,隱約可見蔥綠的秧苗。耕田的鄰居伯伯叔叔見了我們,便停立田中高聲問道:“星期幾了,學生伢兒又放假了?” 田壠上的草已被鏟盡,路上泥濘摻和著牛糞,坑坑窪窪。提著褲管一步一滑,時時學著青蛙跳躍前進,到家時鞋子裹滿了泥,屁股上也甩上塊塊泥漿,媽媽見了一通叨唸:“像頭泥黃牛!放假了,幫著插秧!別翹著嘴巴,硬不願吃點點苦……”

次日尚在夢裡,只聽見樓下鬧哄哄的高聲說話聲,睜眼看看窗外,朦朦朧朧天還沒放亮。“懶蟲蟲兒,該起床了,插秧去!” “聽到了……” 極不情願的爬出被窩,磨蹭著穿衣洗漱,媽早帶著幫工的親戚鄰居們去了。

村裡的田非常稀散,山腳下坪上的大片農田深葬在庫水裡,餘下的散落在群山的半山腰上。家裡的田自然熟悉,一個人落在後面,絆著露水遁著小路上山,半路遇上幾個揹著秧苗的阿姨,她們笑道:“別理你媽,這時候在床上多舒服呀……”

隨著她們來到田邊,御下揹簍,將用稻草紮成小捆的秧苗掏出,再逐捆拋向田中。拋秧極有講究,富有技巧,不傷苗,整丘田裡四勻拋開,我非常的羨慕敬佩。那田早已耕耙妥了,幫工的十來人都挽著褲管,散立在田裡。大家彎腰撿起面前的秧苗,解草繩,左手握一小撮秧,右手的大姆指和食指捏著苗莖,一根根插進水田的泥中,深淺適中,又穩又快,雙腳配合著慢慢後退。嘴裡也不停歇,嘻嘻哈哈大聲說笑,時時對田壠上的孩子喚道:“學生伢兒,你們負責牽索索兒啊,看哪個牽得好些……” 兩個孩子拉條細繩,立在田的兩頭,依著繩索插秧,齊整好看。

呆立田壠久了,人們便嘲弄玩笑起來:“學生伢兒,你也下田來,學學插秧。” 高高地捲起褲管,小心翼翼的把腳伸進黏糊糊的泥漿裡,看到黑灰的動物糞便夾雜其中,猶豫著想逃回田壠,卻又不好意思。學著大人的樣子把秧按進泥中,然東歪西倒,有的片刻竟漂浮出水面了。正懊惱躊躇間,在一片玩笑聲中有一人故意提高嗓子驚呼道:“快看!你的腿上有螞蝗!” 慌忙低頭查看,果見一條黏黏肉肉的螞蝗沾在小腿肚上,口裡驚叫一聲,慌亂丟了手上的秧苗,彈跳著幾步便奔上了田壠,在小腿肚上一陣狂拍亂打,將那噁心的東西拍將下來,心仍撲通狂跳不已。人們都仰面大笑起來,媽拉長了臉罵道:“一隻螞蝗就把你嚇成那樣,沒用的東西!”

農村事:插秧哪能不被螞蝗咬!

螞蝗事件發生後,媽將我逐回了家,讓我先回去煮飯。媽片刻也回去做菜,並用石磨磨了糯米粉, 和著水揉捏成一個個粉團團。鍋裡燒開了油,將糯米糰按扁了放進油裡炸,直到外層焦黃香脆再撈起。每年插秧媽都做那樣的“油粑粑”,油膩得很,我不愛吃。插秧的人們回來後,各自手捏著“油粑粑”大口咀嚼,並品頭論足:“孩子她媽做的茶飯好吃。那天幫XX家插秧,那個堂客做粑粑被我看見了,她揉幾把粑粑,在長滿膿瘡的腿上抓上幾把,再接著揉粑粑……” 我從此便更不愛“油粑粑”了。

八零後的人不會插秧,當真屬實!媽總在一番辛勞苦楚之後諄諄教導:“好好讀書,做個知識分子,別像媽媽一樣做農民,一輩子吃苦受窮!” 我在那尷尬的秧田裡沒感受到勞動的光榮,也沒有進退的從容。農民的處境艱難,生活困苦,那時的媽媽四十多歲,走出山村有人便稱她為“老人家”。

秧田離我們的生活越來越遠,那一片蛙聲和笑聲,卻時時縈繞於耳旁。那懷念,有絲絲甜,也有陣陣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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