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江周相國(上):大智若愚的大學士何以被黑化?丨爾雅齋

吳江周相國(上):大智若愚的大學士何以被黑化?

姑蘇城外,吳江境內,有一座千年古城“松陵”,城內“玉帶河”南畔有一條小巷叫“閣老廳”,因明朝內閣首輔周道登的祠址而得名。每次路過,我都會想起故相周道登與才女柳如是的故事,想起那段被後人大肆黑化的情緣,以及被黑化的閣老生涯。

那麼,真實的周道登何許人也?是愚是智?是好色是鍾情?是庸官是廉吏?且聽松陵人士雲巛一一道來,客觀還原閣老的高潔、博學、憨直、深情本色。

本期,先推出雲巛原創的“一家之言”:《吳江周相國(上):大智若愚的大學士何以被黑化?》~~


【家學淵源】

談起名篇《愛蓮說》,讀到“水陸草木之花,可愛者甚蕃......”大家即會讚譽作者周敦頤“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的高潔人格和“志趣高遠,博學力行”的灑落胸襟。

吳江周相國(上):大智若愚的大學士何以被黑化?丨爾雅齋

(北宋理學鼻祖周敦頤)

周敦頤(1017年-1073年),又名周元皓、周敦實,字茂叔,諡號元公,北宋著名文學家、哲學家,是儒家理學思想的開山鼻祖,也是宋明道學的開創者,著有《周元公集》《愛蓮說》《太極圖說》《通書》等。在當時儒、佛、道合流的形勢下,周敦頤確有"發端之功"。二程的"擴大",朱熹的"集大成",不過是在周敦頤原有思想基礎上的完善化、系統化而已。

周敦頤人如其名“敦實”,他提倡"文以載道",強調文辭是藝,道德為實。篤其實而書之,美則愛、愛則傳,賢者得而學之,是為教化。他也強調尊師重道,指出師道立,則善人多;善人多,則朝廷正,而天下治。他的後人較多秉承其敦實品行,謙謙君子,恭而安。

據譜牒記載,周敦頤原為道州營道樓田堡(今湖南省道縣)人,曾定居廬山,為紀念家鄉,將住所旁的溪水命名為濂溪,並終老於廬山。周敦頤有子二人。長子周壽生六子,從官居吳中,成為江浙一帶周姓始祖之一支,周恩來、魯迅等均為其後裔。次子周燾生三子,居道州,其子孫主要在橫嶺、淇田、南岸、齋江等地。這些周氏後裔廣泛分佈於江、浙、湘、贛、粵、閩等省並移居繁衍至海外,其中周壽有一支遷至江蘇“吳江”。周道登的曾祖周篪,字仲達,遊學吳江,贅吳江望族沈氏為婿;祖父周受,父親思沈,後都因周道登而誥贈光祿大夫、太子太保、東閣大學士、翰林院掌院學士。周道登的母親萬氏,生育道登、道生二子。

吳江周相國(上):大智若愚的大學士何以被黑化?丨爾雅齋

(明朝大學士周道登)

周道登(公元?-1632年),字文邦、文岸,蘇州吳江人,晚明政治人物,為官清廉務實,待人謙和禮讓,一生治學勤勉,著有《清生閣集》等。史書稱他一表人才,從小就很聰明。清乾隆《吳江縣誌》卷二十八記載:“少有器識,儀觀甚偉”。縣誌文集中收錄他的《吳江新築石塘碑記》和《霍侯履畝清冊序》二文。

(補註一句:周道登曾是才女柳如是的前任丈夫,第一任丈夫。)


【時代背景】

宰相,是中國古代最高行政長官的通稱,宰相的正式官名為丞相,輔佐皇帝、總理百政的 百官之長。明初,明太祖朱元璋大興冤獄,誅殺功臣,洪武十三年(1380年),殺胡惟庸,罷中書省,廢除1600餘年來的丞相制度,全國每天發生的重大政務都由皇帝獨攬親理。由於政務繁忙,明太祖另設殿閣大學士,侍從左右,以備顧問。後來這些輔臣逐漸參與決策,形成內閣制度。

閣老一詞,是明朝對內閣輔臣的通俗稱謂。內閣輔臣分三個層次,一是首輔,二是次輔,三是剩下的都稱為群輔。明代共出了一百六十幾位閣老(南明不算),其中首輔有八十幾位。明代內閣制度不同於現代,內閣不是行政機構,內閣輔臣沒有具體官職,只是皇帝身邊隨叫隨到的近臣,他們叫做殿閣大學士或翰林院學士。

明代殿閣大學士也有多種,如中極殿大學士,建極殿大學士,文華殿大學士,武英殿大學士,文淵閣大學士和東閣大學士,華蓋殿大學士,謹身殿大學士,左、右春坊大學士等。一旦被授予大學士,就等於進入內閣,稱為輔臣,也稱閣老,但民間仍習慣稱之為宰相。

周道登在崇禎朝內閣,曾坐到 “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首輔位置,吳江人稱之為明朝故相,松陵曾建有他的名人專祠,那裡被鄉民稱為“閣老廳”,此老地名沿用至今未變。

東林黨是明代晚期以江南士大夫為主的朝野人士政治集團。公元1604年(萬曆三十二年),正值明末社會矛盾日趨激化之時,顧憲成等人修復宋代楊時講學的東林書院,與高攀龍等朋黨講學其中,諷議朝政,裁量人物,其言論被稱為清議。他們主張廉正奉公,振興吏治,開放言路,革除朝野積弊,反對權貴貪縱枉法。朝士慕其風者,多遙相應和,形成廣泛的社會影響,也遭到宦官及其依附勢力的激烈反對。因朝政日趨腐敗,黨派林立,明末東林黨與宦黨、浙黨、齊黨、楚黨、昆黨、宣黨之間黨爭迭起。

吳江人周道登身為江南士大夫,亦為明朝東林黨成員,有著極強的道德標準,不肯附阿閹黨,為官廉正奉公。在激烈的黨爭中,他再隱忍也難逃漩渦。

熹宗朱由校逝世後,天啟七年(1627)八月,其弟朱由檢(1611—1644)匆匆即位,年僅十七歲,年號崇禎。他繼承的是一個風雨飄搖的皇朝,魏忠賢為首的閹黨當道,正直官員迭遭殺戮、貶斥,國家財政走向崩潰邊緣,加之內憂外患與積弊已久的階級矛盾亂如麻,使得新帝求治心切,“急躁、褊狹、猜疑”的性格弱點日益嚴重,所戮大臣不計其數,更替之繁前所未有,人人自危。崇禎帝在位的17年是明代最為動亂時期,最終明皇朝隨著他的自縊而宣告滅亡。


【仕途沉浮】

萬曆二十六年(1598年),周道登中了進士,主考官李文清“盛稱其才”,選庶吉士,授翰林院編修。萬曆四十年(1612年),他榮升司業,署國子監事,後又歷遷少詹事兼侍讀學士。泰昌(1620年)初,以禮部左侍郎署部事。次年,明熹宗朱由校改元,周道登任禮部左侍郎,充經筵講官。天啟二年(1622年),周道登補經筵日講官。天啟七年丁卯十二月由太子賓客禮部右侍郞升尚書。

在“連遭大喪,又值熹宗大婚”之時,周道登作為禮部左侍郎,仍能“拮据贊囊,皆有條理”,從容處理好殷繁的典禮,辦事謹慎務實。因他為人老實正派,做事清廉,屢遭亂臣閹黨排擠。升尚書後,根基淺薄的周道登更遭嫉妒與爭執,生性淡泊的周道登主動辭官,稱病隱退,回到家鄉吳江。然逍遙沒多久,周道登又被廷推禮部尚書,不得不回朝重新為官。

“廷推”,知道啥叫廷推?

明制,凡朝廷遇有重大政事,或遇有文武大臣出缺,皇帝必詔令廷臣會議,以共相計議,衡量至當,然後報請皇帝,取旨定奪,其有關政事得失利弊之研商者,謂之廷議;其有關人事升補任用之擬議者,則謂之廷推。

廷推之至意,實所以重視選賢薦能,以為國用,期能賢人在位,能者在職,相與共謀國事之興隆,而杜佞幸之竊位,明代廷推之制,實有其深遠之意義,有如吏部尚書陸光祖上疏有言:“...夫爵人於朝,與眾共之,祖宗定製,凡大臣員缺,吏部與九卿會推,請旨簡用,至推吏兵兩部尚書,各邊總督及內閣大臣,則九卿之外,復益以六科十三道。蓋其任愈重,則舉愈當公,詢謀僉用,方敢推用,實所以廣忠集眾,而杜偏聽之奸,絕阿私之患也。…臣愚以為會推大典,祖制絕不可廢,私薦內降,其端不可啟。”

今人不懂明制,跟風野史歪傳,拿抓鬮說事,貶議周道登之所以當上閣臣,靠的不是實力,而是運氣。但是,大明朝的慣例就是如此!能怪崇禎帝草率麼?沒有兩把刷子,能被大家“廷推”為候選人麼?那些附和野史裡“亂臣閹黨構陷周道登不學無術”的妄評者有腦子麼?真以為“從進士到大學士”這一路的升遷如孫大聖翻跟斗那麼容易啊?站著說話不腰疼!

當時,天啟七年(1627年)冬,明崇禎剛即位,朝政正把持在權閹魏忠賢之手,“五虎”、“五彪”、“十狗”、“四十孫”之輩遍佈朝野,橫行霸道,肆意陷害忠良,根本不把年輕的新帝放在眼裡。崇禎面臨的首要問題就是“清除魏忠賢及其閹黨”。因原來的閣臣皆魏忠賢之人,不足所倚,皇帝下詔請廷臣推舉10位新的宰相候選人。然後按慣例“古枚卜典”,《明史》“列傳”第一百三十九有云:“貯名金甌,焚香肅拜,以次探之,首得錢龍錫,次李標、來宗道、楊景辰。輔臣以天下多故,請益一二人,復得周道登、劉鴻訓,並拜禮部尚書兼東閣大學士”。《吳江縣誌》亦云:“上自祝天取,會推諸臣姓名,署金瓶中,卜之,得錢龍錫六人,(周)道登與焉。”詔令削籍為民的周道登馬上赴京入朝。

聞知周道登重獲器重,親朋好友紛紛前來送行道賀,留下不少贈別詩章。著名文學家、戲曲家沈璟(吳江人)作有《送周文岸太史還朝》,詩云:“五載居廬痛蓼莪,九重側席望巖阿。然黎已照青油舫,載筆還催白玉珂。平淮無書須著述,鹽梅有鼎待調和。東南杼柚曾留意,講幄應傳讜論多。”

吳江周相國(上):大智若愚的大學士何以被黑化?丨爾雅齋

(明朝議政圖)

當年十二月,周道登到達北京,正式拜為禮部尚書,兼東閣大學士(副宰相),入參機務。周道登起初也是躊躇滿志,對新帝寄以厚望,入朝晉見時,即面陳“三事”:“一曰守祖制,二曰秉虛公,三曰責實效。”皇帝欣然接納,“一日發本,內有明日請旨改票籤”。周道登持之以請:“履霜堅冰,漸不可長,今若此,是去一忠賢,復來一忠賢也。”殊不知因此得罪了閹黨司禮監王某,引“群閹側目”。

注意,“群閹側目”什麼情況?——閹黨們群體炸毛了!

崇禎元年(1628年),推恩輔臣,加周道登太子太保,進文淵閣大學士。不久,兼任翰林院掌院學士、上書房總師傅、國史官正總裁,管理戶部事務。皇帝如此倚重周相國,更是引來閹黨嫉恨,故意諸多刁難,大事扳不到,就吹毛求疵在小節上誇大詆譭,黨徒們一時串通構陷出多起笑話廣為傳播,將性格內向、老實憨直又不肯低頭附阿的周道登貶為平庸無術之流。

閹黨之首魏忠賢仍執大權,18歲的小皇帝羽翼未豐,周閣老結果被免職回鄉。天啟七年十二月至崇禎二年正月 (1627-1629年),任東閣大學士、文淵閣大學士 (副宰相),周道登的首輔時間僅一年餘。

清乾隆《吳江縣誌》稱:當時黨爭方張,周道登持平,一無所徇;他“裁冒濫,杜請謁,故忌疾者眾。自掌禮曹,至入相朝廷,屢有恩蔭,皆堅辭不受。”並說道:“蓋道登固無才略,猶不失為憨直。而是時黨局紛爭,人言亦未可盡信也。”


咱縱觀皇帝的表現:

崇禎帝在位十七年,先後換了50餘名閣臣。有明一代,閣臣不過一百六十餘人,而崇禎一朝即佔三分之一。內閣與七卿更替之繁也是前所未有,僅以刑部尚書言,居然換了17任。

看到了沒?就一個位置,平均一年換一個,屁股還沒坐熱就被一腳踹下去了!天大的才能也沒法施展啊!這皇帝小兒,狂躁症麼?

崇禎初年,尚有一些為人較正直且有才能的閣老,如劉鴻訓、錢龍錫、韓爌、李標、孫承宗、錢象坤、文震孟等,但比例較小。

隨著閹黨的猖獗,皇帝的褊狹與猜疑,暴戾日盛,多數正直的輔臣心灰意冷,淪為庸碌之輩,如周道登、鄭以偉、程國祥、劉宇亮、範復粹、吳宗達、方逢年、姚明恭、黃士俊、李建泰、方岳貢等,他們或拘於文墨,不通時變,或膽小怕事,委蛇其間,無所建樹。

真正受崇禎寵信的恰恰是那些被正直臣僚“恥與為伍”的人物,如:周延儒、溫體仁、薛國觀、王應熊、陳演等。這些寵臣有個共同點:善於窺伺帝王心理,以排斥異己為能事,奸猾無比。溫體仁就因攻訐錢謙益而重用。

(再補註一句:錢謙益是才女柳如是的後任丈夫, 最後一任丈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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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禎帝)

反覆無常的崇禎帝,確也任用過一些人才,但由於他的急躁與褊狹,或用之不專,或刻薄寡恩,使得人心潰散,所用之才動輒遭咎,所戮大臣不計其數,其中總督7人,巡撫11人。總督袁崇煥之冤加速敲響亡國喪鐘,兵部尚書陳新甲之死也有冤難言,近臣閣老們更是鮮有得善終者。

可想而知,“性木強,不好矜飾”,既不諳官場之道,又不擅虛與委蛇的老實人周道登,居然能在屢遭排擠的黨爭漩渦裡屢次全身而退,已屬不易,亂世中的大幸。面對多疑善變的皇帝,明知無力斡旋的亂世,賢臣的抱負猶如飛螢撲火、螳臂當車,不如留得善終吧。

筆者以為,周道登在抱負受阻、無所作為的事實下,選擇隱忍退讓和裝傻充愣,實則大智若愚。他不卑不亢始終保持江南士子的風骨,拒絕同流合汙,堅守正派官員的清流底線,雖屢招構陷,仍可明哲保身、進退自如,大智慧也!

換誰能做得比他好比他謹慎~~


湊一曲三折,暫收上篇:

今立朝堂,猶立危牆。你若說書,我且遊離。

忽欲歸鄉,獨自神傷。你笑我迂,我嘆你悲。

忍俊無藏,風過耳旁。少許糊塗,進退自知。

下篇待續~~

注:配圖源自網絡

吳江周相國(上):大智若愚的大學士何以被黑化?丨爾雅齋

友情提示:

~~ 本期編輯:雲巛 2018. 2. 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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