營員心得:尋找,在記憶深處

提到吳氏祠堂,人們總會想到“鄂東第一祠”,但是這種介紹真是讓人覺得有些疲憊了,吳氏祠堂本身的靈性也被這種老套折損了,如果只是看介紹,吳氏祠堂就只是以“武漢三鎮木雕”“木、磚、石結構”“吳氏尋根重要證據”這樣毫無感情的面貌停留在人們的記憶中。

傳統村落將以什麼樣的面貌留存在人們的記憶中?這個問題也是中國城市規劃設計院承擔的“中國傳統村落數字博物館”所思考的,通過VR技術我們可以把傳統建築的樣貌完全復刻,可以通過網絡讓世界各地的人身臨其境地走進古建築中,但是即使是將圖像和文字結合起來,總覺得還是缺少了點什麼。幾天交流下來,我覺得缺少的恰巧就是與過去相連的那段薄如紗但是極具韌性的一條紐帶——個體生命和祠堂歷史的交融。

在與吳氏族人吳章平先生的交談中,我第一次感受到古建築與個體生命如何休慼相關。1959年,吳章平開始在謝家壪上小學,此時吳氏祠堂是縣政府組織辦學的校址,為國家培養需要的專門人才,為此專門開設了會計班、師訓班和機械訓練班。1966年文化大革命開始,謝家壪學校停止辦學,陡山村吳氏祠堂的學校也短期停辦,後來謝家壪的學校搬到了陡山村的吳氏祠堂,吳章平先生的初中和高中生活都是在吳氏祠堂度過的。

在宗族的祭祀活動慢慢淡去的日子裡,吳氏祠堂從一個家族的血脈的象徵逐漸演變成一個教育場所,對於吳章平先生,吳氏祠堂或許是作為學校停留在他的記憶中,吳氏祠堂承載了他青少年時期幾乎全部記憶。當我問到老一輩人會不會講述木雕的內涵,他講述了小時候老師讓他們根據木雕上的刻的內容編故事的教學方法,回憶起那一段純粹的日子,他還是很感激遇到的很有水平的老師。吳章平先生的普通話非常好,還在高中做過教師,他把這些都歸功於青少年時期打下的基礎。

不可否認,宗族文化是祠堂精神的精髓。吳氏祠堂門牌正中寫有四個大字“家承賜書”,我們可以把祠堂看作是血脈傳承的見證,在重要的日子人們聚在祠堂裡祈求先祖的庇佑,作為學校的吳氏祠堂何嘗不是以另一種方式來庇佑著吳氏的後人,中國士人最在意的“耕讀傳家”精神在祠堂得到了傳承。幾十年過去,似能看見在祠堂中奔跑的孩子,似能聽聞祠堂中傳來的朗朗讀書聲,似能嗅到祠堂中的紙墨書香,當了解了這段歷史,再走近祠堂的時候會發現祠堂這個四維的空間裡,多了時間這個維度。

營員心得:尋找,在記憶深處

圖:陡山村村民在吳氏祠堂體驗VR村落

我們跨越千里到陡山村究竟在尋找什麼呢?從感性的方面思考這個問題,我想答案是尋找那些與古建築交融的生命所儲藏的關於歷史細部的記憶。VR等技術手段想要更好地展現古建築也需要思考如何承載這些記憶。

皮影戲

評價一門藝術為大眾還是小眾,這種界定是隨著時間的推移改變的,古代缺少娛樂活動,皮影戲成為了消遣的好方式,是大眾喜愛的娛樂方式,還被賦予了宗教神話內涵,過去在元宵節、二月二土地菩薩生日、寒食節、端午節、中秋節等傳統節日都會搭臺場戲,在唱戲之前還有“請臺”的儀式,給各路神仙燒黃紙。隨著現代科技的發展,娛樂方式愈加豐富,皮影戲的儀式性加強,節日、婚禮和喬遷等重要日子,人們會請戲班唱戲,一場下來得四五個小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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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作者和曾憲才夫婦訪談

在皮影還盛行的上世紀50年代末,十八歲的曾憲才先生高中畢業以後在村子裡做行政工作,說到這裡曾憲才一笑,他不喜歡這種工作,皮影就好像有什麼魔力一樣吸引著他,他很快就放棄了村裡的行政工作,回家(壪 )研究皮影。年少時關於皮影的記憶就好像一粒種子栽種在心底,只有真正的熱愛,才能全身心地投入其中。

對曾憲才先生來說,皮影戲是愛好,更是事業。曾老做出的皮影每一個人物上面有一層膠,他說這是他自創的可以讓皮影保存得更久的方法,同時臉上流露出自豪地表情,“我做到今天比我師父做的還好,都是因為我愛琢磨”。皮影就是曾憲才先生生活的一部分,直到今天兒女各個在外成了大事,他還在家和老伴一起做著皮影,這也成為他樂享晚年的一種消遣。

過去學習皮影的人不少,但是精進這門藝術的人不多,堅持下來的人更少了,到現在皮影戲已經成為了非物質文化遺產,曾憲才先生依然沒有傳人,陡山村也難湊齊一個戲班。戲中人經過千年奔波流蕩,命運曲折離奇,有可能不久將會到達終點,最終停留在曾先生的記憶中,這種痛苦就好像蝶衣失了他的小樓,虞姬失了他的霸王,最後一幕不過是一場獨角戲罷了。這個思路成為我們構思皮影故事的起點。

祠堂一角,具有穿透力的唱腔傳來,吸引了遠道而來的遊客,這正在上演的皮影戲就是陡山村皮影戲最後一位傳人一生故事的縮寫,最後一幕定格在皮影戲與流行音樂等現代娛樂方式同臺競技,目前來看明顯後者完全擠兌了前者,但是從時間的長遠流河來看,最終的結果卻並不能預料——這是我們皮影故事新編的脈絡。兩天的時間太短,我們清楚地知道所謂傳承並不在朝夕之間,沒有辦法學會皮影的製作、表演和唱腔,我們只能盡我們所能展現我們想要表達的內容,一門正在消失的藝術、一位正在老去的傳人、一群希望皮影能夠被更多人瞭解的青年。我們帶著不捨和惋惜去看待斑駁的光影和流動的聲色,我們不知所措,我們所言蒼白無力,我們真正能做的不過是尋覓與再現,展現出老人關於皮影的記憶。

雖然記憶是感性的,容易出現偏差,但是打動人的往往是記憶。如果小時候奔跑在北京胡同裡的四合院,很容易被槐樹落蕊輕柔的觸覺打動。我們總是想把古建築留下來,但是好像忘記了把多少人尋尋覓覓的記憶深處留下來。記憶是生命的高地,風口浪尖上,低谷深淵中,細軟而溫和的記憶撫平若隱若現的不悅,對於吳章平先生,在吳氏祠堂學校培養出的能力是日後在城市裡受挫後保持昂揚精神的力量;對於曾憲才先生,沉迷鑽研皮影的日子記憶是伶仃守護皮影夢的力量,而對於我們,隨行紅安陡山村,在吳氏祠堂一同投入工作的日子是我們堅持要保護傳統文化的力量,甚至或許不知不覺在某個時刻改變了我們的人生軌跡。

注:作者李坤晉就讀於中國人民大學漢語言文學專業,籍貫貴州, 13歲離鄉入京求學,喜愛傳統村落,此文為作者為參與口述史訪談和皮影故事新編制作有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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