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從骨子裡看,我是畜牲,但我不會改變······」

1

“生活在別處”,這句話在法國詩人蘭波的筆下,是一句鳳鳴鶴唳的口號,這是19世紀一位天才詩人拿出一生的時間去為之努力奮鬥的夢想。

蘭波以它作為詩句,米蘭昆德拉以它作為小說的書名,使之成為比“生活不只是苟且,還要有詩和遠方”更濫俗的名句。

讓我們再來吟誦一下“第一位朋克詩人”阿爾蒂爾·蘭波的這首詩 :

在紅色的城牆上

將陰森的光線拋向高高的天穹

在那片野性與皎潔的黑色大陸

詩人在星光下

去尋求採集完美的神所撒下的花朵

詩人

生活在別處

在沙漠、海洋

縱橫他茫茫的肉體與精神的冒險之旅

洪水的幽魂剛剛消散

在這首詩裡,“生活”是一個名詞,而非動詞,寓意是理想、自由與冒險。

在蘭波的夢想世界裡,只有遠方的生活才是自由的,值得人嚮往的。

為了這種理想的生活,他開始了一生的漂泊。

他說:“從骨子裡看,我是畜牲,但我不會改變······”

2

他的軍人父親長期服役,喜歡冒險,在蘭波6歲時離家出走;母親孤僻,嚴厲管束子女。

破碎的家庭造就了蘭波矛盾不安的靈魂,一生狂放不羈愛自由。他充滿反叛精神,留著殺馬特,唱著非主流,10歲時就在牆上寫下“殺死上帝”,被人看成是一個壞孩子,從小几次離家出走。

這些都可以在他的詩裡找到軌跡:

當我順著無情河水只有流淌,

我感到縴夫已不再控制我的航向。

吵吵嚷嚷的紅種人把他們捉去,

剝光了當靶子,釘在五彩樁上。

所有這些水手的命運,我不管它,

我只裝運佛蘭芒小麥、英國棉花。

當縴夫們的哭叫和喧鬧消散,

河水讓我隨意漂流,無牽無掛。

我跑了一冬,不理會潮水洶湧,

比玩的入迷的小孩還要耳聾。

只見半島們紛紛掙脫了纜繩,

好像得意洋洋的一窩蜂。

風暴祝福我在大海上甦醒,

我舞蹈著,比瓶塞子還輕。

在海浪--死者永恆的搖床上,

一連十夜,不留戀信號燈的傻眼睛。

他真正地過上了叛逆、自由的生活。

他沉醉於行程的意外多變,卻又絲毫不想在任何地方逗留,因為“沒有一個地方是別處”。

詩人對詩和遠方總是永不滿足的,到了“別處”,仍有“別處”。

“生活在別處”就是永遠的遷徙,哪怕有愛,哪怕會對愛人有傷害。

他陶醉在自己的尋找和永不滿足中,到處留下他騷動不安的靈魂:

夏日藍色的黃昏裡,我將走上幽徑,

不顧麥莖刺膚,漫步地踏青;

感受那沁涼滲入腳心,我夢幻……

長風啊,輕拂我的頭頂。

我將什麼也不說,什麼也不動;

無邊的愛卻自靈魂深處氾濫。

好像波西米亞人,我將走向大自然,

歡愉啊,恰似跟女人同在一般。

他沒有愛上女人,卻愛上了一個男人,一個和他一樣的詩人:魏爾蘭。

這個詩人“對他的記憶有如太陽照耀我,永不熄滅”,為了他,魏爾蘭甚至拋棄自己剛剛生育的妻子和襁褓中的孩子,與他私奔。

然而蘭波不只“生活”在別處,愛情也在別處,得到了的總是那麼不完美,儘管這是一段驚世駭俗的感情,他仍然感到窒息,這不是他想要的自由。

魏爾倫細膩多情的靈魂跟不上蘭波追逐自由的腳步,在同居的兩年中,多次發生爭執。

魏爾倫為了阻止蘭波離開而開槍打傷了他,被判入獄兩年。最後窮困潦倒,死在一個妓女的懷抱。

他說:“從骨子裡看,我是畜牲,但我不會改變······”

3

追憶他和魏爾倫共同生活的“地獄情侶”的歲月,蘭波說:“從骨子裡看,我是畜生。”

然而他仍不會改變:

我是被天上的彩虹罰下地獄,

幸福曾是我的災難,

我的懺悔和我的蛆蟲:

我的生命如此遼闊,

不會僅僅獻身於力與美。

他有兩句詩,被寫在1968年法國學生革命的街壘上:

“我願成為任何人”!

“要麼一切,要麼全無!”

他在最後的絕筆《地獄一季》裡寫道:

“我對所有的事情感到恐怖。老闆、工人、所有的農民,都是那樣的鄙瑣不堪。”

之後,蘭波一直朝著他的夢想去生活,終其一生,在尋找他的“別處”。

他離開法國,到過南歐、北歐、亞洲、非洲,當過荷蘭和美國的僱傭兵(很快成為逃兵)、殖民地監工、武器走私販、咖啡出口商、攝影記者、勘探隊員……

後來在北非、西亞等地呆了12年,“過著世上最悲慘的生活”,但都沒有回過法國。

1880年11月,蘭波當起咖啡商,並被派往阿比西尼亞(今埃塞俄比亞)哈拉辦事處,月薪150盧比,包食宿,外加1%紅利。

他終於活成了自己當年最痛恨的模樣。

直到1891年,他的腳上腫瘤惡化,他才不得不回法國做截肢手術,但已無濟於事,他於年底死去,終年只有37歲。

他說:“從骨子裡看,我是畜牲,但我不會改變······”

4

他在“自由”的途中,曾經給家人寫過一封信:

我的生命在此是一場真實的噩夢,我很快就30歲了,我已無力在這個世界上徒勞地奔波。

截肢後,在生命最後的日子裡,他已經知道自己無藥可救,卻希望回到北非,回到埃塞俄比亞,但未能如願。他的最後一句話是:

“告訴我,什麼時候才能把我送到碼頭······”

生命不過是畫了一個圓,從起點到終點,從“生活的別處”到“別處的生活”。

臨死的前一天,蘭波對姐姐說:“已經是秋天了。是離開的季節。走吧。我需要太陽。太陽會治癒我。”

5

很多人都很崇拜他的流浪、冒險、自由的生活方式,以為這就是詩和遠方。卻沒有想到,當他說出“生活在別處”時,那年,僅僅19歲。作為一個叛逆的年輕人,渴望自由,渴望遠方是再正常不過的了。

沒有哪個人會在領悟到生命全部的慘痛之後,還會再次熱衷於說“別處”,他們只會說:

平平淡淡才是真。

這才是最圓融、最飽滿的一句人生格言。

他說:“從骨子裡看,我是畜牲,但我不會改變······”

6

當我們從年少走到中年後才會明白,所謂的“別處”和“此處”,從來就沒有任何本質上的不同。

都是一樣的日子,都是一樣的生活,都是一樣的苟且,都是一樣的愛恨別離。

其實,無論在什麼地方,只要能夠自我挖掘,將身邊熟悉的一切挖掘出來,走向內心,就能得到適合全人類的共同的感受。

如果沒有一定的知識儲備,即使你走遍了全世界,也不過是個郵差。

蘭波無疑“是藝術史上獨特的奇蹟,橫空出世的一顆流星,毫無目的地照亮自身的存在,轉瞬即逝。”

但他無疑是最自私和無情的。

7

很多時候,我們連苟且都還沒有實現,就想要遠方。

沒有內在,外在所見再多,也不過是讓自己多出一些談資,不一定能理解所見的本質,也就談不上有真正意義上的開闊表現。

與之相反,眼睛的視野無論多麼逼仄,只要全身心地打開內在,或許就能理解佛家所言的“一花一世界,一樹一菩提”究竟何意。

就像畫家懷斯,終其一生,沒有離開過美國大西洋岸的兩個小地方,一個是他出生和生活的賓夕法尼亞州,一個是他夏天度假的緬因州數海里地區,他也從未到美國境內更遠的地方做過旅行和素材蒐集。

“一個人藝術的境界和深度是和他對事物的愛戀程度有深厚關係的。”

就在這樣的“近處”,懷斯作出了世界名畫《克里斯蒂娜的世界》。那種渴望,那種孤獨,一個殘疾女孩被他刻畫得淋漓盡致,而又不盡是普通的個人感受,他所表現的在孤獨中的渴望和前行,正是整個人類的精神縮影。

他說:“從骨子裡看,我是畜牲,但我不會改變······”

8

無論外在的變化有多麼令人眼花繚亂,始終不過是外在。真正觸動人的,是內在的心靈所見。

每個人都有兩個世界,一個是眼睛所見的外在世界,一個是心靈所展開的內在世界。

孤獨是人類共有的宿命。

“在地球上,人類找不到其他可以對話的物種;在宇宙中,人類找不到存在文明和生命的另一顆星球。但人類誕生在地球,也誕生在宇宙,地球在宇宙中的孤獨,也就是人類在地球上的孤獨。”

你站在橋上看風景,看風景的人在橋下看你。

自由與夢想並非一定在別處,有一雙慧眼,近處照樣有風景。

我們總是喜歡摘取遠方的玫瑰,殊不知最絢爛的那株,卻在身後的燈火闌珊處。

生活並不都在別處。(完)

作者:金小貝,一個美貌與智慧並重,殺氣與才氣外露的女教師,偶爾犀利,偶爾文藝,寫教育,寫兩性,寫婚姻,她都有兩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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