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琦:世界的底細(組詩)|《詩刊》八月頭條詩人

李琦:世界的底细(组诗)|《诗刊》八月头条诗人

編者按:為展示更多優秀詩人的優秀作品,增強各大詩刊在網絡上的影響力,中國詩歌網與《詩刊》、《星星》詩刊、《詩歌月刊》、《詩選刊》、《揚子江》詩刊、《詩潮》、《詩林》、《綠風》、《草堂》等主要詩歌刊物合作,共同推出“頭條詩人”欄目,每月分別推薦一位“頭條詩人”,以饗讀者。

本期推出《詩刊》2018年8月頭條詩人——李琦。

詩人簡介

李琦:世界的底细(组诗)|《诗刊》八月头条诗人

李琦,哈爾濱人。寫詩40餘年。供職於黑龍江省作家協會。出版詩集《天籟》《守在你夢的邊緣》《最初的天空》《李琦近作選》,散文集《永遠的布拉吉》《雲想衣裳》等。曾獲東北文學獎、艾青詩歌獎、魯迅文學獎等文學獎項。

推薦語

李琦的這組詩,開闊大氣、純淨美好,通透而有生命溫度,寧靜而深邃,溫婉而剛正,見詩人的面目與性情,於微妙處尋求精準的平衡,似平常處多可見奇崛之意之味,有著俄羅斯白銀時代傑出女性詩人式的準確、乾淨、厚重和力度,或大開大闔,或如溪水潺潺,而細微處總能觸動人心深處柔軟的部分,體現了她在追尋生命意義的過程中的真摯而深的人文關懷與智性思考,以及對自己與他人、與天地自然、與歷史、與藝術、與時光等關係的持久深入探究。她合於作品的對生活、生命的自然從容的氣度,以及內蘊著的悠長的詩歌氣力是很特別的,如黑龍江水,靜水深流,時泛微微銀星,水下,卻有千仞伏流奔湧。

推薦作品

世界的底細

李琦

茶卡鹽湖

從雪山到鹽湖,霜雪滿目

這虛空之地,曠遠莊重

就像是世界的一部分底細

尤其此刻,這是恍惚的梵高畫出的夜晚

滿天群星,千萬朵金黃的雛菊

鋪張地開滿黛藍色的天空

空氣透明,神聖感冉冉上升

沒有任何動靜,你卻分明感知到

萬物都在輕輕地戰慄

涼風攜帶細針,先是掠過肌膚

而後一下一下,遍扎思緒

有種感覺,類似於萬念俱灰

同時又心神開闊,如獲千鈞之力

曾經的大海,抬身變為高原

是誰說了一聲:收起

風暴與波瀾消隱。水滴成鹽

一切,都可以消失

再以另外的形式出現

巨大的沉寂中,萬物守序

歲月轟隆,古往而今來

想起那些聖賢和詩人

其中某位,就曾經生活在此地

他們心事孤絕,才華出塵

許多人一生寂靜,與眼前

多麼相配。他們把自己漸漸地

從波濤變成鹽湖

這樣想著,竟恍然覺得

那些從世上消逝的身影

此刻又重返了回來。茶卡鹽湖

最後的退守之地。蒼茫處

有高人隱身獨坐

而那在星光下如純銀閃爍的

正是他們的智慧與命運——

璀璨如鹽花,鹹澀如淚水

在敦煌看壁畫

你看那些神仙,不只端方持重

有時,還那麼調皮,生動好玩兒

那些飛天,彩裙飄帶,鼓瑟吹笙

披掛綾羅綢緞,雲霞迤邐

風神之美,神秘,深邃

一片爛漫,讓人心醉神迷

真是漂亮!遙想當年

作畫的人百般辛苦

卻也會有隱秘的欣慰或歡喜

唇如花瓣的某張面龐,極有可能

就是某位畫師的心上之人

各位在牆壁上,絢爛而肅穆

依舊帶著紛繁密集的信息

豈止呼之欲出,那種能量

簡直就像要把我們吸入到

那畫面之中。作為生者,我們

手持相機、手機、自拍杆及各種神器

卻形神簡陋,各種缺斤短兩

面對牆上諸位,倒像是尚未完成

青海湖

說湖水像一面鏡子

這比喻平庸,甚至危險

它要真是一面鏡子

那會給今天的我們

多麼巨大的,難堪

與犛牛相遇

它們突然出現

像土地躬身而起

又像一群穿深色皮衣的古人

沉默著,從現代經過

你不可能像對待一隻貓或狗那樣

逗弄它,說一些隨便親暱的話

它是大動物,威武、凜然

默契的高原,見過的滄桑

它對於宇宙和萬物的心得

讓人肅然起敬

原始古老的物種,世世代代

安於承受寒冷、苦難、無邊的孤寂

它們也許從未渴望長出翅膀,

因為一直,都活在高的地方

一群犛牛走來,大道如青天,夕陽如血

一群犛牛漸遠,“蒼茫”這個詞本身,開始顯靈

邂 逅

寺廟,經幡,集市,鄉鎮

男人,女人,犛牛,馬群

一切平緩從容,這才是真正的人間

秋風的手掌,託舉著瓜果的芳香

那些磕長頭的人們目不斜視

轉山,轉湖,如此辛苦

可你看他們的眼神,篤定而單純

不著急,因為信仰,從今世磕到來生

集市上,邂逅一個藏族女人

懷裡裹著孩子,身後跟著一條小狗

都是撿來的:弱小,殘疾,被世人拋棄

她伸出手來,每個指尖上都是疼惜

她說,菩薩送來的嬌貴生命

“好的個很呢”!她兩頰如胭脂

唐卡上的白度母,換上藏袍走了下來

兩眼是愛,一身藏香氣息

她問我們從哪裡來

回答哈爾濱,重慶、石家莊——

她搖搖頭,說都不知道呢

羞澀地一笑,牙齒雪白,皺紋細密

是啊,除了神靈、山河、勞作和付出

她對許多事可能一無所知

而我們,倒像是見多識廣呢

日積月累,跌落在輕飄的知道之中

局 限

真是悲哀,被深深吸引的地方

我又一次力不從心

面色蒼白,嘴唇烏青

幾乎奄奄一息。“你這是高原反應”

我這可憐的、來自低處的人

肉身的尷尬和沉重

本身已形成隱喻或者提醒

天地大美,我卻如此不堪

連呼吸都開始困難,如彌留之際

絕美的雪山和湖水

大自然最為幽微神奇的地方

那些魂魄之處,必有玄妙和暗藏的機密

而此刻,這一切正逐漸對我關閉

高原,這個詞是泡開的雪菊

顏色漸深,緩慢散發著清冽的涼意

我是過客,即便來過數次

也只能是拾取領悟的碎屑

更為懂得,什麼是侷限

有些暗示,竟是從暈眩中獲得

比如,什麼叫作——適可而止

你看,那和犛牛在草地上玩耍的孩子

簡直金光閃閃!那是默契的光芒

那個孩子,他張著兩臂奔跑

隨時都會飛起來,變成雲朵或者星宿

遠處,一群矯健的小羚羊

聽到動靜,忽然怔住,驀然轉身

頭顱的輪廓,那麼優美

停頓一秒,而後,它們似有所悟

繼續奔跑,輕盈的身姿

飄逸如幻覺

突然與大家走散

突然與大家走散

一陣小惶恐後,我竟有些興奮

異鄉僻壤,沒有手機,也記不住號碼

我的人生就此,旁逸斜出

也許,我很快進入另一種狀態

比如衣衫襤褸,比如舉目無親

天邊小鎮,一片陌生中

迅疾變為一根針,一片浮塵

我將有悠長的時間

看駿馬鬃毛低垂,安靜地吃草

再也不用拍照留念

神山和聖湖,就在眼前

是每天都能見到的日常風景

在這高海拔的異鄉

我將竭盡全力,養活自己

多年來我反覆抒寫遠方

此時,卻只需顧慮眼下

念及溫飽,我會每一天筋疲力竭

我將學會以太陽判定時間

從河流辨別方向

我會逐漸叫出眾多植物的名字

認識昆蟲、走獸、各種飛禽

來不及愁腸百轉,我也會習慣地

用袖子擦一下木碗,將奶茶一飲而盡

日復一日,我把自己變得空曠起來

早忘了歸鄉、投奔,類似的概念

心安即家。我甚至有可能忘記了

過去的生活方式,包括那些

曾響亮繚繞的,虛浮空泛的語彙

虛構的丟失竟如此迷人

直到同伴的手拍在我的肩上

夢想一筆勾銷。我的空間

重新變成那輛旅行大巴

一切照常,一個庸常的平凡之人

早已黯然接受了平凡的命運

創作談

領悟之地

李 琦

女兒在電腦上看到我組詩的題目,揶揄道:世界的底細,您知道了唄?相互諷刺,是我們家人的互動方式之一。我哪知道啊!別說世界的底細,多少人生境遇、事物的本質,都是越想越茫然,越活越困惑。惟其如此,才讓我對這世界充滿了好奇和探究。寫了這麼多年,也是這個緣故。寫作本身就是一種尋找。

對於生活在東北的我來說,天高地闊,並不陌生,但是遙遠的大西北,對我總有一種神秘的召喚和吸引。每一次的西北之行,都會讓我經久難忘。這是氣象非凡、人情厚重、信仰結實的區域;是讓人不想多說話,卻經常出神的地方。那種深厚、蒼茫、創世般的籠罩感,那種自然、歷史、宗教、民族、風情,各種不同的維度和層次,總是能觸動我、補充我,讓我對世界的認知,悄然中進行著更新和過濾。

這組詩就是近年來幾次西北之行的積累。當我不斷修改的過程,茫茫西北就在我的電腦文檔裡,以詞語的形式一次次呈現。它已經不再是那個地理意義上的西北,它是我心思裡的遠方,是一片讓我神往的山河。雪山、鹽湖、戈壁、草原,並不會介意我作為過客那些千絲萬縷的感受,但是,由它們引發的內心落英繽紛的過程,在我,是彌足珍貴的。

2015年秋天,在青海,我經歷了高原反應,精神恍惚甚至氣息奄奄。我想向更高處遠行,卻連多邁一步都很困難,身體對意志背叛得乾脆而徹底。望著青海夜空璀璨的星群,我萎靡卻真切地體驗到了什麼叫侷限。原來,無論是寫作還是生活,都要量力而行。人,必須有所放棄。我所感受的,可能瑣碎、微小,不會“與國際接軌”,但是,這些從我心智裡飛出的鳥兒,它們真實、樸素,正用自己的小翅膀,盡力飛翔。

李琦:世界的底细(组诗)|《诗刊》八月头条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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