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語探索——(鄭張尚芳)

我們現在看到的事實是,周人沿襲了殷人的語言文化和文字。殷人用的語文由甲骨文可見,用的正是雅言不差。而《尚書·多士》說“惟殷先人有冊有典”,說明在商朝建立前,殷人祖先已經擁有成冊的文獻了,其所用語言自應相同。

這文字文化的傳襲功能是最強大的,在《論語》裡孔子再三指出,在禮制上“周因於殷,殷因於夏”,三代文化相襲,則在殷先人典冊裡,像周學殷那樣襲用夏人語言文化,是有充分可能的。

因為現在還沒有在考古學上發現出土夏代文獻,我們還不能實證夏代說的也是雅言。但是否有可能對夏語的概貌進行探索,本文企圖作點嘗試。

中原最早的華夏語言和文字

目前最早的有完整文字記錄的前古漢語,只有殷代的甲骨文和金文,從其基本框架,如句法的SVO“主動賓”結構,“定中”結構,封閉類詞如代詞、否定詞、數詞等,以及基本核心詞彙觀察,仍都與後世漢語相同,可以肯定彼此是一脈相承的。

周代承繼了殷商文化,尤其是文字,所以其書面語言也基本相同,這個時代的文獻典籍更是相當豐富了,《易經》、《書經》、《詩經》等都是大家熟悉的,顯然也大都使用這基本相同的書面語言。

這裡需要說明的是,漢字是能夠在不同的語言裡念不同的音來使用的,比如在日語裡可以把“三”訓讀為mi,“木”訓讀為ki,“日、火”訓讀為hi,“人”訓讀為hito,“山”訓讀為yama,“風”訓讀為kaze,等等。

那為什麼我們會認定甲骨文字記的便是漢語而不是某種非漢語呢?這是從甲骨文中字與字的音韻關係來判定的,因為相關的大量字例所反映的事實,只能由漢語聲韻為根基而發生。

比如:

“風”借用“鳳”字,後又增“凡”聲,表明它該是表示風鳳都讀p-m音的古漢語,而不會是別的語言。

“九”取肘形、“北”取二人相背之形,顯示“九/肘”、“北/背”同源關係,說明九的詞根音如肘。

“北”源於“背”著陽光,也只能基於漢語。

“七切”“晶星”同字,“七”借“切”形,說明“七切”二詞詞根同音共形。

“晶”表星,又可增加生聲轉註為星,其詞根音同‘性”,也只能是漢語。

第二身代詞假借“女”字,說明“汝女”詞根也同音,虛詞借“亦(腋)”表又,借“箕”表“其”,也說明其詞根同音關係,它們都立基於漢語內部的詞族、共形詞系。

周人沒有自己的文字,他們全盤學習接受了殷商文字。在滅商之前,他們已經學會這一文字,這由周原出土的甲骨可證,並沒另用岐周語文,又滅殷後第8天作的《利簋》銘文也是明證。

克殷後周王朝特在洛陽建立東都,集中殷商貴族知識分子於此,既可監防其反叛,又有利於跟他們學習文化。學習漢字是必須出於師授的,在傳授漢字時自然同時習得其書面語言,即雅言;這是後世漢語正音總拿中州洛陽太學音為標準的根源。

華夏族分佈的地方儘管也會有方言的,但政府運作、邦國交往,知識教育都是用雅言進行的,古中國通用這雅言就類似古代歐洲人之通用拉丁語。孔子在東魯教學生也是用雅言而不用齊魯方言的,《論語·述而》明載“子所雅言,詩、書,執禮,皆雅言也”。

雅言實際就是夏言。

現在多處出土的新石器文化,5千至8千年前的陶器上有很多分散的刻畫符號,被稱為陶文。這些應是文字的雛形材料,但發展成為與語言結合的、有系統的正式文字,需要一定的過程。

《書序》正義說得好:“言者意之聲,書者言之記”,不能記錄語言一一即不能和語言形成固定聯繫的,就不是正式的文字。

古代社會記錄語言需求最迫切的,是巫史階層,據傳如說黃帝史官倉頡發明文字,可把漢字形成的歷史提到5千年,但黃帝時代說什麼話,我們現在只有傳說,無法取得實證,因而無法肯定或否定。

而如說漢字在4千年前的夏代已經形成,似乎更可取信。因為夏代的語言,多少有些遺蹟可供我們探討。

從華夏語言的特點探索夏語

不管現代或古代的漢語,拿它與中華大地的其他語言一比較,都表明是自有特色的。因為漢語句法上,“主一動一賓”語序結構總與“飾一中”語序結構並存。

甲骨文就是這樣的了,隨便舉些卜辭的例子,比如:“土方侵我田”,“王勿作邑在茲”,“今日不遘大風”。其中與主動賓結構並舉的即是“土方、我田、今日、大風,勿作、不遘”等修飾語前置於中心詞的結構。

這種情況卻跟周邊語言是都不相同的,試看下錶:

夏語探索——(鄭張尚芳)

漢語修飾語在中心語前,跟同語系的“侗臺、苗瑤、藏緬”都不同,但跟阿爾泰、南島相同,而阿爾泰句法是主賓動,南島是動主賓,又跟漢語差異更大,所以《淮南子·齊俗訓》說胡貉匈奴“箕倨反言”,就是衝著那阿爾泰語“主一賓一動”句法說的。

胡貉匈奴當操阿爾泰語,其賓語前置於動詞,此類語序對於動詞後綴變化多的語言是很必要的,但在說漢語的人聽來,卻是很不順耳的“反言”了。

夏語探索——(鄭張尚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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