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妖:大姐白仙兒


狐妖:大姐白仙兒

1.

孃親生我時,遭遇難產,聽爹爹說,當時情況危急,稍有不慎就會一屍兩命,幸得遊歷在外的黑木歸來得及時。他道法高超,又見多識廣懂得醫術,這才保得我們母女性命安全。

爹爹當時驚嚇過度,得知愛妻性命無憂,只知道抱住妻子一訴衷腸,卻忘記了我還晾在一邊,是黑木為我擦洗了身子,包裹嚴實交到孃親手裡。

所以,我從孃胎裡出來,見到的第一個人是黑木,抱我的第一個男人也是黑木。他對孃親說:“這女娃兒,粉雕玉琢,仙緣深厚,就叫仙兒吧。”於是,我的名字也是黑木取的。

我是白家大姐,白仙兒。

黑木是孃親的至交好友,聽爹爹說,黑木認識孃親更早。當年,他二人青梅竹馬,一起入紅塵修仙,在這青山遇到了爹爹。

三人情意相投,相約修仙得道,只是最後爹爹和孃親互生情愫,修仙之路被情之一字所阻,行進緩慢。他二人倒不以為意,和合雙修倒也成就了不少仙緣,還收穫了我們大小四隻小九尾狐,倒也圓滿。

黑木一直清心寡慾,他更有修仙之資。孃親和爹爹定居青山後,黑木也在此處與他們比鄰而居。只是他經常會去十丈軟紅裡遊歷,修仙之餘,也增廣見聞,很是得趣。

我應是跟他有緣,尤喜黏在他身邊。他在青山的日子裡,哪裡有他便會有我,爹爹常笑我,不是白家仙兒,應是黑木家的仙兒。

2.

三妹出生那年,我剛滿十六歲。那一年,孃親由於力戰魔尊,沾染了魔氣,導致三妹生下來之時,神識即被混入魔氣而不純淨。

爹爹和孃親擔心如若不把魔氣祛除乾淨,日後三妹將有墮魔之險,然而集結爹孃及黑木三人之力,仍無法將其根除。最後他們商議,爹孃帶三妹外出求醫,我和二妹則託由黑木來照應。

爹孃帶三妹離開時,我答應他們會好好照顧二妹,也會靜心跟著黑木修行。他們離開的次日清晨,我找到黑木,與他辭行。

黑木很驚訝:“仙兒,你打算去何處?”我淺笑道:“不會遠行,只到青山腳下的涼城轉一遭。”

“為何?要去多久?”青山早間的風很涼,黑木像往常一樣很自然地為我搭上他的披風,我輕輕側身,伸手接過,自己披在身上。

黑木一愣,“仙兒,你有事藏在心裡。”,我粲然一笑:“沒有。仙兒已然十六歲,可以照顧自己了。”他盯著我,微微皺眉:“是啊,華年如流水,仙兒已是二八年華,是大姑娘了。我竟還把你當做那個粉雕玉琢的奶娃娃。”他自嘲地笑,我不置可否。

“為何想要去涼城?”停了半晌,他繼續追問。

“爹孃為三妹操心,我作為長女不能分憂,心有慼慼。修行之道,在於身處紅塵,超脫其外,我想能早些頓悟其中道理,好修仙得道,與爹孃分憂。”我看著晨光透過薄霧灑在青山上,露珠滾落葉間,倏地跌落,再找不見。

“只是二妹素素還未滿十六歲,不能跟我前去,我要將她託付與你,或許在爹孃回來之前,你都不能離開青山遠遊了。”我笑著說,狐狸眼眯著,一如昨日。

他先是皺眉沉思,見我笑得如常,也笑了:“仙兒你笑起來的樣子仍狡黠似兒時,我暫且信你無事。你且去吧,素素在這,我定護她安好。只是,你第一次下山,凡事要小心。”

“好,我會小心。”我甩了甩九隻白尾,搖身一變,幻化成一白衣男子的模樣,手搖紙扇,與他稽首行禮:“既如此,小生告辭,先生留步。”

他見狀哈哈大笑,伸出手指颳了下我的鼻尖:“仙兒還是那個小精靈,我就放心了。去吧,我和素素等你回來。”

我轉身朝山下走去,背對他擺了擺手,自此與昔日天真作別,踏入滾滾紅塵之中。

3.

“阿虞謝過公子相救之恩,餘生無以為報,只求能伺候公子左右,望公子成全。”涼城郊外,遇一眾齷齪之徒正調戲這女子,沒忍住行了仗義之手,卻也為自己招攬一麻煩。

“阿虞,區區小事,不足掛齒。你家在何處,我予你銀兩,你且回家即可。”我從懷中取出錢袋,倒出大部分給她。

她卻矮身躲過,“公子是嫌棄奴家嗎?再說,奴家被人騙至此地,早已不知如何歸家了!”說罷,眼淚如珍珠滾滾而下。

原來這阿虞也是大戶人家的女兒,只因父親被牽連進一個大案裡,偌大的家業頃刻間毀於一旦,末了本想託付一好友照管唯一女兒阿虞,卻不曾想這好友卻是偽君子。

他一面得了阿虞父親最後一筆買命錢,一面卻將阿虞賣給了人販子。若不是阿虞還有些膽量,或許如今她已被人販子賣進煙花之地也未可知。

見她說的可憐,且確實也找不到更好的辦法,既如此,就先去了涼城再作其他打算吧。

涼城是座繁華之城,我問阿虞,若想遍知人生百態,解味人生七苦,何處最佳?

阿虞面容變得悽苦,“公子,有兩處可滿足你的要求,一處為衙門,一處為春樓。”我才又想起阿虞的身世,不禁暗暗埋怨自己,哪壺不開提哪壺。“阿虞,我想置一處生意,衙門肯定是不行,那就置一家春樓,你來做老闆。這樣,你便有了安身立命之所。”我也得了自由,總不能修仙身邊還跟著一女子吧。

阿虞淚眼婆娑地看著我,良久後道:“奴家聽公子安排。”

阿虞雖是女子,卻極有做生意的天賦,選址,談價,定合約,她都一一辦妥,我只管出銀子便是。沒幾日,我們就離開客棧,住進了自己的院落。

當夜很晚,阿虞仍待在我的房間,不願離去。她的眼睛水潤,兩頰粉紅,一副羞羞怯怯的樣子。“阿虞,你還有事嗎?”我詫異地問她,她輕移至我身邊,手搭上我的肩膀,作勢竟要坐在我的腿上,我急忙站起身:“阿虞,你這是做什麼?”,窘迫至極。

“公子......”她悽悽地看著我,隨即咬唇低頭不語。

我看著她那副委屈極了的樣子,心頭突然一疼。我知道,我這副男子的裝扮,讓她起了情愫,痴心錯付最是可憐。也罷,我將金冠取下,一頭如瀑青絲滑下,“阿虞,你且看仔細。”我輕聲喚她。

阿虞抬頭將我仔細打量,霎時滿臉通紅,“公子,不,小姐,我......”她喏喏良久,終緩緩施禮:“小姐,奴家伺候你沐浴就寢。”

我這才長舒一口氣,本也不願她伺候沐浴,但剛剛經歷這樣的事,再推拒她,她該更加尷尬了。我點點頭,她也鬆一口氣,下去準備沐浴之事。

寬衣時,阿虞見我脖頸紅繩繫著一枚玉石,“小姐,你要帶著它沐浴嗎?”,我不明所以的點點頭,她又說:“小姐,你還是摘下來吧,玉乃潔淨之寶,沐浴時不摘下來,容易沾染不淨之物,影響玉的精純。”我疑惑地看著她,“這玉我從小帶到大,沒人跟我說過,沐浴時容易弄髒它。”

“小姐,你就聽我的吧,這是老話兒,我幼時也有玉石一枚,母親和嬤嬤就是這樣對我說的。”我想,既如此,沐浴完再戴上便是。她見我點頭,便利落地幫我取了下來。

我浸泡在香湯裡,想著青山上的種種,漸漸竟有了睡意。

我彷彿又回到了青山上,我依偎在黑木懷裡,聽他講紅塵故事;我爬上黑木肩頭,去摘樹上的果子,我低頭看他,他抬頭對我寵溺地笑;夜裡我做了噩夢,撲進黑木懷裡,讓他答應我會永生永世陪我,他輕撫我的頭說好;我對著青山喊,黑木,黑木,他就站在我的身邊,我一回身就能摸到他。

我曾以為,我們會一直一直這樣在一起。

場景疏忽轉換,我又回到爹孃外出尋醫那夜,黑木站在月光裡,風帶起他的衣袂,飄飄若仙。我歡快地向他跑去,卻見另有一女子站在他身邊,黑木眼眸深深地望著她:“梨兒,如今我經常會想起你我剛入紅塵之時,若時光可以倒流,真想就停在那個時候。”

我愣在了那裡,女子抬起頭,我清楚地看到了她的臉龐,那是一張與我極其相似的一張臉,只是我比她更年輕而已。

而梨兒,是我孃親的名諱。

原來如此。黑木思慕的是我的母親。我看著黑木的身影在我眼前漸漸模糊起來,我跌跌撞撞的仍向他的方向跑去,黑木,不怕,孃親雖然有了爹爹,可你還有我,我陪著你。

我跑了很久了,可黑木仍在一團黑霧裡,我抓不到他。我急得大喊:“黑木,黑木。”隱約能聽到他低沉的聲音在說:“我在這裡,我在這裡。”一如曾經我跑向他懷裡,他笑著接住我時的寵溺。

我漸漸安下心來,意識跌進一片白茫茫裡。

4、

我醒來時,並不在涼城那所院落裡,而是回到了青山,身邊也不是阿虞,而是孃親。

孃親見我醒來,抱住我不住啜泣:“仙兒,我的痴兒,你要嚇死為娘了。”我懵懵懂懂,不明白為何一覺醒來,會回了青山。孃親不是去求醫了嗎,怎會這麼快回轉?

原來,此時距離那日我在香湯裡睡去已經隔了兩年。

我救下的阿虞,並不是什麼普通女子。她是鬼女,受命於魔尊,專門為他在世間擇精魄供養之。那些調戲的伎倆,只不過是她迷惑我的戲碼。她的本意則是換取我的同情,好伺機取我的魂靈。無奈,我身上有孃親贈我的靈魄石,她才無從下手。

本想著借美人計與我歡好時下手,卻不想我也是女子,這才又想了伺候沐浴的計謀,趁機取了我的靈魄石。

我昏昏欲睡,也是她施了法術,欲取我的精魄,幸虧黑木不放心我,下山來看個究竟,這才於危難之時救下了我,可我仍然受損過度,養了兩年才醒轉。

我愣愣地聽完一切,這才曉得紅塵修仙,並不如我想得那麼簡單,離了爹孃和黑木,我純白如紙。

“痴兒,這兩年黑木為你尋遍靈山,制了仙丹為你保住魂靈。你有意識時,口中只喊黑木的名字,告訴孃親,你是不是動了心?”孃親擔憂地看著我。

我又想起夢裡黑木對著孃親慨嘆的場景,我低下頭,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孃親見我如此,只嘆息著擁我入懷:“人間七苦,皆由愛生,痴兒,你可要受得住。”

“孃親,黑木在哪裡?”孃親的懷抱很溫暖,我想我或許有了些勇氣。

“痴兒,黑木在他的屋子裡,你......”她欲言又止,我被剛升起的勇氣鼓舞,不想再顧念其他。我穿衣下床,“孃親,我要去找黑木。”我邊說邊往外走去,“孃親,我能受得住。”臨出門前,我對孃親輕輕說,孃親點點頭,對我揮了揮手。

我奔跑在青山上,九尾在清風裡盪漾,那一場夢境般的遭遇,突然讓我清醒,我喜歡黑木,我想要讓他知道。此刻的我覺得身心都輕盈起來。

黑木的屋子近在眼前了,卻有嬰孩的啼哭聲從裡面傳來。我輕輕走到門前,“這孩子叫什麼名字?”是爹爹的聲音。“他叫黑山。”黑木的聲音裡含著欣喜,“是我的兒子。”我的頭上驚雷陣陣,腿被灌了重鉛,時空彷彿錯亂,我不知道自己身處何地。

“恭喜你。孩子的母親為何不帶回來讓我們瞧瞧?”爹爹的聲音彷彿從遙遠的地方傳來,又好像就在耳邊,飄飄忽忽的不知是他的聲音還是我的心。

“唉,她是個可憐的,生下黑山就撒手人寰了。”黑木的聲音裡滿含悲痛,是啊,摯愛離世又怎會不悲痛。

又怎會不悲痛!

我轉身往回走,突然就忘記了自己是為何而來,是啊,我為什麼要來這裡!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是我不得要領,怨得不得別人。

“人生七苦,由愛而生,我能受得住。”青山的風再次吹起我的九尾,有淚飄散在風裡。

畫外音

“唉,黑木,你真是個狠心的。”白爹爹說。

“不這樣,仙兒會越陷越深。我年長她許多,讓她對我情根深種,你捨得嗎?”黑木冷冷地說。

白爹爹支吾不語。

“我捨不得。”黑木的聲音像一聲嘆息,混在嬰兒的啼哭聲中,“真想時光倒流,我能回到剛入紅塵的年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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