圖|來自網絡
文|孫方友
他靈巧地玩弄著一支槍。
那支德國造的小左輪如黑色的烏鴉在他的手裡“撲稜”了一會兒,然後又被他緊緊地攥住。他下意識地吹了吹槍管兒,乜斜了一下不遠處那個被綁的女人,嚥了一口唾沫。
“你一定不想死!”他說,“可是沒辦法!”
被綁的女人一臉冷漠,靜靜地望著前面的那個男人。她看到他又卸了槍,那槍被卸得七零八落,似一堆廢鐵。廢鐵在陽光下閃爍,顯示出能吃人肉的驕傲。他用手“洗”著零件,眨眼間,那堆廢鐵又變成了一隻“黑烏鴉”,在他的手中“撲撲稜稜”展翅欲飛,然後又被牢牢地攥住。
怎麼還沒聽到槍響?蘆葦蕩的深處傳來了故作驚詫的詢問聲。
“頭兒,捨不得那娘兒們就放了她嘛!”有人高喊。
一片嬉鬧聲。
他蹙了一下眉頭,抬頭望天。天空瓦藍,白雲如絲般輕輕地飄過,穹頂就顯得無垠而遼闊。陽光在湖水裡跳蕩,堆銀疊翠。蘆葦搖曳,晃得人醉。那女人仍在盯著他。他看到女人那烏黑的秀髮上沾滿了蘆花。白皙的臉冷漠無情,豐腴的胸高聳如峰。
他終於掏出一粒花生米大小的子彈,在口裡含了含,對著陽光照了照,然後在掌心中撂了個高又穩穩地接住,說:“這回就要看你的命了!”
他說著瞭了一眼那女人——正趕一陣小風掠過,女人的旗袍被輕輕撩起,裸露出細細嫩嫩的大腿。白色的光像是燙了他的雙目,他禁不住打了個愣,覺得周身有火躥出。
“頭兒正在想好事兒哩吧?”那邊又傳來了淫蕩的呼嘯聲。
女人看到他那剛毅的嘴角兒被面頰的顫動牽了一下,那張年輕的臉頓時變形。他終於舉起了那支槍。那支槍的彈槽像個小圓滾兒,如蜂巢,能裝十多粒子彈,彈槽滾兒可以倒轉,往前需要扣動扳機。她看到他把那顆子彈裝進了彈槽,“嘩嘩”地倒轉了幾圈兒,然後對她說:“這要看你的命了!”
“這裡面只有一顆子彈,如果你命大,趕上了空槍,我就娶你為妻。”他又說。
她望著他,目光裡透出輕蔑。
“你知道,土匪是不綁女票的,女票不頂錢。有錢人玩女人如玩紙牌,決不會用重金贖你們的。”他說著舉起了槍,突然又放了下去,接著說,“讓你死個明白,我們綁你丈夫,沒想弟兄們錯綁了你。我們不是花匪,留不得女人擾人心。不過,若是我要娶你為妻,沒人敢動的。但我又不想娶你這個有錢人的三姨太,所以這一切要由天定了!”說完,他又旋轉了幾下彈槽滾兒,才緩緩地舉起了槍。
女人悠然地閉了雙目。
那時刻湖心的島坡上很靜,一隻水鳥落在女人腳下,搖頭晃腦地抖羽毛。蘆葦叢裡藏滿了飢餓的眼睛,正朝這方窺視。
他一咬牙,扣動了扳機。
是空槍!
“求你再打一槍!”她望著他說。
他搖了搖頭,走過去說:“我說過了,只打一槍。你趕上了空槍,說明你命大,也說明咱倆有緣分。”
她冷笑了一聲,說:“你想得很美呀!”
“你想怎麼樣?”他奇怪地問。
“我想死死不了,也想認命。”她望了他一眼,鬆動了一下臂膀,攏了攏亂髮回答。
“怎麼個認法?”
“我也打你一槍!”
他怔了,不相信地望著她,好一時,突然仰天大笑,說:“夠味兒,真他媽夠味兒!怪不得陳佑衡那老兒喜歡你!我今日算是等到了對手,就是栽了也值得!”他說完便把槍撂給了她,然後又掏出了一粒“花生米”。
她接過那粒子彈,裝進了彈槽兒,然後,熟練地把彈槽滾兒旋轉了幾圈兒,對著他走了過去。
她舉起了槍,姿態優美。
他吃驚地張大了嘴巴。
“大哥,聽說這女人可是槍法如神呀!”葦叢中的人齊聲喊——聲音裡充滿了擔心和驚悸。
她笑了笑,又轉了一回彈槽滾兒,對他說:“如果是空槍,俺就依你!”說完,重新舉起了小左輪。她的手有點兒抖,瞄了許久,突然,頹喪地放下了槍,好一時才說:“俺不認命了,只求你從今以後別再當匪,好生與俺過日子!”
他愕然,呆呆地望著她,像是在編織著一個夢幻。
“你命不好,我願意跟你去受罪。”她不知為什麼眼裡就閃出了淚花兒。
他疑惑地走過去,接過那槍一看,驚呆如痴。
“俺轉了兩次,可那子彈仍是對著槍管的!”她哭著說,“那時候,俺真想打死你,可一想你命這般苦,就有點兒可憐你了。你不知道,俺也是個苦命的人啊!”
他憤怒地朝天扣動了扳機,槍聲劃破了寂靜,葦湖內一片轟響。
他頹喪地垂了手槍,對她說:“好,我聽你的,帶你去過窮日子!”
四周一片騷動,無數條漢子從蘆葦中跑出來,跪在了他的面前,齊聲呼叫:“頭兒,您不能走呀!”
“今日能得鮑娘,也是我馬方的造化!”他平靜地說,“弟兄們,忘了我吧!”
有人帶頭掏錢,他和她的面前一片輝煌。他望著那片輝煌,跪下去作了個圓揖,哽咽道:“弟兄們的恩德我永世不忘,但這錢都是你們用命換來的,我馬方一文不帶!”說完,他掏出那把左輪,恭敬地放在了地上。她走過去架起他,然後拾起那把左輪,說:“你當過匪首,說不定會出什麼事,帶上它也好做個防身!”
他哭了。
二人下了山。
閱讀更多 珍妮說 的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