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禾:世界的每一個早晨|《山花》七月頭條詩人

谷禾:世界的每一个早晨|《山花》七月头条诗人

編者按:為展示更多優秀詩人的優秀作品,增強各大詩刊在網絡上的影響力,中國詩歌網與《詩刊》《星星》詩刊、《詩歌月刊》《詩選刊》《揚子江》詩刊《詩潮》《詩林》《綠風》《草堂》等主要詩歌刊物合作,共同推出“頭條詩人”欄目,每月分別推薦一位“頭條詩人”,以饗讀者。

本期推出《山花》2018年7月頭條詩人——谷禾。

谷禾:世界的每一个早晨|《山花》七月头条诗人

谷 禾

1967年端午節出生於河南農村。20世紀90年代初開始寫詩並發表作,著有詩集《飄雪的陽光》《大海不這麼想》《鮮花寧靜》《坐一輛拖拉機去耶路撒冷》和小說集《愛到盡頭》等多種。曾獲“華文青年詩人獎”“《詩選刊》最佳詩人獎”“揚子江詩學獎”“劉章詩歌獎”“《芳草》漢語詩歌雙年十佳”等獎項。現供職於某大型期刊。

世界的每一個早晨

谷 禾

旁觀者

火在燃燒,旁觀者

保持著冷靜。兩堆火之間

有大片的空地

灰燼旋舞,進而變涼,被風吹散

火在燃燒,它還可能

夷平所有房子

把古老的遺蹟化為廢墟,或烏有

甚至奪去

殘存的生命。旁觀者保持著冷靜

冬日之冷冽,並不曾褪色

海蜷伏著

我們說起海浪,潮汐在退去

裸出奔跑的沙子

我們說起亙古的愛,燈塔突然熄滅

火在燃燒,一部分的海喪失

而旁觀者

保持著冷靜,如一塊礁石在水中

嘗試平衡術

等待上岸的蝸牛回來

天色陰沉,但無雪

我們等待,談論,變老。睡夢中的孩子

把手伸出被子

而爐火接近熄滅,灰燼冰涼

幾乎在一個夜晚

記憶喪失

火焰的空白處,星辰閃爍微光

我的喉嚨裡

冰磕割向深處,鮮紅的雪

旋舞。漆黑變白

有人在哭泣,有人昏睡,夢見指腹為婚

風穿過街口

傳來馬靴雜沓的回聲

而雪還在途中,或許它

已落入你的發叢

一個詞的光芒,反覆擦拭才能從雪中出空

在深夜

……坐下來,於水窮處。風吹

雪泥鴻爪,塵世愈遠

北運河在漆黑裡。水閘在漆黑裡

水的光,碎銀盪漾

更密集的河燈,從白楊樹根部射向夜空中

集體為神靈照路

水文標尺插入深水

獨特的熒光塗層,引來了座頭鯨和海的歌聲

我有沸騰的青春,我有嫻熟的手藝

卻不曾生出殺戮的念頭兒

飄雪如刀斧懸掛

而知天命之年,在此已恭候多時

我抽菸,灰燼被漆黑吞噬

卡在嗓子裡的疼,彷彿漫漫白晝

一生在風中奔跑的人

被指無根,如浮萍。一生站直了的人

老來也彎曲了脊背

但沒人見過泰山壓他頭頂

或者綁縛上懸崖,被鷹隼反覆啄食心肝

傻瓜哦,他為什麼不曉得變通呢

就像坐蓮臺的那人

以七十二種變幻的法相

知悉人間善惡,度化受苦的生靈

只有終生跪著的人,以頭觸地

從不曾看見高過額頭的人間

他跪天,跪地,跪父母,跪恩澤,跪神靈

甚至跪一片枯乾樹葉

我還見過他給魔鬼下跪

久而不起身,恍如抽去了骨頭和膝蓋

人世殘忍,他跪在一把刀子上

那麼忘情,一臉婆娑的淚水

他不被叨擾的一生,也佔據過我的螻蟻心

雪的消息

消耗了一個冬天,我還可以繼續

用春天的心情等下去……我有足夠的耐心

——老友孫春明,終於從遙遠的新疆

捎來了關於雪的消息。他說,浪漫的雪線

一直在後退,從烏魯木齊的任一角落

如今一抬頭,就能望見博格達峰的黑色岩石

依稀的積雪,越來越像落上黑色岩石的白蝴蝶

相鄰我們的吉爾吉斯卻不如此,那兒的冬天

被積雪覆蓋,一日長於百年,人們在雪中

做愛到死去。而穿越時空的莫斯科城

破舊的阿爾巴特街上人形寥落,教堂裡燭光轟鳴

安娜和瑪琳娜,正面臨被一粒雪擊垮的厄運——

在每一天。在人群裡。在她們離群索居的詞語內外

意 外

不可逆轉的,第一束光,總是準時到來

穿過層疊的烏雲、虯枝和飄窗的凸出部分

——哦,春天,煙花已散盡,鐘聲在灌溉

女人從廚房退出,孩子們回到餐桌前

讓我們圍坐一圈兒,碰響斟滿的甜蜜酒杯

看黎明潤澤的舌尖,一點點地舔破窗紙

星子已在玻璃上結出冰花,在搖曳的燭光裡

我們成為不同面孔的天使。我們唱起

同一支愛的歌,然後,安心地睡去,在夢中看見

世界變成了明亮的花園,沐浴晨光的人們

卻因為心懷無盡的孤獨,並沒有歡笑著醒來……

在世界的每一個早晨

去歲發生的一切,今年並不曾改變

在雲南,在雨北,在你醒來的每一個早晨

另一個人還不曾睡去,一些人又出生和死亡

時間的加減乘除,並不因此而減慢了速度

我遇見送葬的隊伍,棺木上覆蓋旗幟

而喜鵲登枝,新娘子的紅蓋頭一點點地揭開

太陽昇起來,“冰花男孩”怯懦地走進了

翻山越嶺後的鄉村小學校的大門口

在這一刻,京城東三環堵成了露天停車場

霧靄還沒來得及退回郊外,廣場上的晨練者

嗓子裡發出不絕如縷的鳥鳴。更多的

孩子們手牽手,一起消失在露珠的歌謠裡

在同一刻,那個懷抱嬰兒的黑頭巾婦女

微笑著,拉響了襁褓裡的人體炸彈

我活在所有日子裡,把這一切都珍藏於心間

我去過那麼多地方——城市、山海和草野

從船頭、空中、高鐵上,看見不同的風景

像微暗的火,遊動在一天裡的每一秒鐘

從《美麗新世界》,到《1984》《動物農莊》

的傍晚,被冒犯的世界,像一個幻象的房間

它給予我們所有的,又在另一個時間

無情地奪去,這時我們已老無所依,深陷在

失明症的漆黑裡,仍然堅信光的善良天使

會繼續點亮每一個金色年華的早晨

回 答

“一寫到鄉村生活,你的詩立馬活泛了幾分

所以從骨子裡,你還是一個不折不扣

的鄉土詩人……”我認同這說法兒。

如同認同一頭老牛,困守牛圈一個冬天後,來到解凍的田野,每一棵花草,都讓它看見

點點滴滴的青春。它打著響鼻,眼睛裡

漾著溼熱的光。低下頭,深深吻那泥土

忽然四蹄生風,沿壟溝狂奔起來……你看哦

我說起這些,多像我的農民父親在說他

最親的夥伴。表情和語氣,與他毫無二致

午後記

風吹過,陽光正好

在午後,花園空寂,透明的

玻璃隔斷了寒涼,屋子裡

卻不見春天滋生,這一生的雪

落與不落,都是漫長的煎熬

小區裡住滿了,等待中變老的人

你把目光從書頁間移開——

看見夢中的白輪船,從天邊開來

它來自遙遠的前一個世紀

轉過正午的明亮光線抓牢你

生出的敵意,帶著久違的陌生感

更多日子裡,你在風中

越走越深,猛抬頭看見雪在雲中

交織的白樺林裡響箭飛起

追逐著,一隻斑斕的豹子

(它為什麼出現在這兒)

這樣的嚴重時刻,護佑的神靈

能否突然現身,併力挽狂瀾?

而你生命的銀杏樹,已脫光了葉子

一直在運河邊等待命定的雪

帶來凡·高的星光夜,轉過臉來

卻遭逢了轟隆隆的北三環路——

不見拉拉,日瓦戈,出走的老托爾斯泰

鋼鐵的長龍,閃著光撞過來

——推開書本吧,你聽見

鐘的秘密心臟,為亡靈的彈奏

帶來愉悅的碎片,而非生的信仰

當瀕死的愛因斯坦,把量子糾纏

歸於神恩,一個詞的光擦亮了詩歌

如生與死,看護人間草

七月頭條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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