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鋒導讀
6月25日，土耳其大選結果出爐，現任總統埃爾多安成功連任。埃爾多安所在的人民聯盟，在議會選舉中獲得600個席位中的342席，佔比過半。
在政治局勢塵埃落定之時，土耳其市場開始歡欣雀躍。土耳其基準股指週一開盤漲3.7%，土耳其里拉兌美元盤中漲幅一度擴大到3%。
但這一切只是曇花一現，市場衝高回落，給大家潑了盆冷水。
可見資本市場表達了這些疑惑：埃爾多安政府在面對經濟的“內憂外患”時，是否能夠全面施展他的經濟理念？堅稱高利率是“萬惡之源”的埃爾多安，是否會肆無忌憚地干預貨幣政策？獨立性面臨威脅的央行能否扛住主權信用狀況下降的壓力？
這是土耳其從議會制改總統制後的首次大選，毫不誇張地說，是土耳其歷史一個重要節點。
國體改弦更張塵埃落定，國運又將如何？我們娓娓道來。
先來看看大選投票結果。
據土耳其阿納多盧通訊社報道，埃爾多安贏得52.5％的選票，高於51%的首輪獲勝門檻，成功贏得連任。
議會選舉方面，執政黨正義與發展黨獲得293個席位，民族行動黨獲得49個席位，以正發黨為代表的“人民聯盟”共計獲得議會600個席位中的342席，佔比過半。
此次選舉為何重要？
不誇張地說，此次大選是土耳其百年來的“國體之戰”——到底是議會制還是總統制？
1923年，挾赫赫戰功的凱末爾，進一步明確議會制作為土耳其的基本政治制度。凱末爾逝世後，土耳其軍隊作為議會制和世俗化的“捍衛者”，每當政治發展“偏航”時，通過軍事政變來維護凱末爾的政治遺產。
自1946年，土耳其實行多黨派民主政治以來，軍隊幾乎每隔10年就通過政變將凱末爾的意志貫徹到底。到90年代，是否施行總統制，成為土耳其政治中一個敏感卻又被廣泛討論的話題。
這一切的改變，始自埃爾多安2003年的上臺。
埃爾多安在選舉中連選連勝，實現長期執政，從而得以不斷鞏固政權，為實施總統制創造了條件。2014年，埃爾多安多方運作，促成土耳其史上的首次總統直選，埃爾多安順勢成為土耳其首個民選總統——土耳其已變為事實上的總統制。
2016年，軍隊再次“出手”，於該年7月15日發動軍事政變，企圖再一次將土耳其政治拉回“正軌”。但破天荒地，此次政變以軍隊失敗告終，埃爾多安借追究政變分子加速鞏固權力：
2017年4月，埃爾多安發動全民公投——投票通過總統制的憲法修正案。在巨大爭議和質疑中，修正案以微弱優勢公投通過，土耳其正式從議會制轉變為總統制，自1876年奧斯曼帝國以來的議會制傳統至此走入歷史塵埃。
而2018年的此次大選，正是土耳其確立總統制後的首次總統和議會選舉。若埃爾多安獲勝，土耳其總統制將得到進一步鞏固，一個強勢堪比國父凱末爾的領導人呼之欲出；若反對派獲勝，新總統上臺的第一件事很有可能就是修憲——迴歸凱末爾主義。
無論哪一方獲勝，土耳其的未來都將面臨極大的不確定性。
候選人及選情一覽
原本此次大選計劃於2019年11月舉行，被提前了16個月。一陣倉促應付之後的反對派們聯合起來，組成名為“
國家聯盟”的競選聯盟，來對抗埃爾多安的“人民聯盟”（由正發黨和民族行動黨組成），此外還有兩個少數黨派的候選人參選。2018土耳其總統選舉候選人介紹
在選民構成上，土耳其也存在鮮明的地域差別。簡單理解，土耳其可分為三塊：
- 西部以伊斯坦布爾為核心的沿海地區，是土耳其現代化經濟的中心地區，土耳其中產階層的主要聚集地；
- 中部以安卡拉為核心的安納托利亞高原地區，既是土耳其中小企業的大本營，也延續著土耳其伊利斯傳統的價值觀念和生活方式，是正發黨的鐵票倉；
- 東南部庫爾德人聚居區，是人民民主黨的核心選區，這一地區的庫爾德族裔數量已佔土耳其總人口20%，故稱為土耳其政治重要一極。
6月24日前的民調結果，顯示選情前所未有的膠著——執政黨和反對派的支持率總體為50%：50%，埃爾多安的支持率在50%下方徘徊：
▍數據來源：Geizici、MAK、Mediar、Politic's等民調組織，雲鋒金融整理
此次大選結果，埃爾多安只能用“慘勝”來形容。
去年4月的修憲公投，支持修憲的民眾只佔51%多一點點，可見全國上下分歧極大。這一次提前的大選，本想打反對派一個措手不及，沒想到卻客觀上讓反對派們“團結”起來，一致對付“守江山”的埃爾多安和正發黨。大選前的民調結果，也充分顯示了土耳其民意分散的現狀。
要知道，在2016年7月埃爾多安成功度過軍隊政變後，支持率一度上升至67.6%。
短短2年時間，到底發生了什麼讓埃爾多安的支持率抹去15個百分點？
“笨蛋，根本問題是經濟”
1992年，美國總統大選時，克林頓在對陣老布什時憑藉一句“笨蛋，根本問題是經濟”，順利當選。
這句話如今放到土耳其的政局裡，同樣適用。
5月份，土耳其里拉崩盤引發的“貨幣危機”尚歷歷在目（相關分析文章請見：《阿根廷跌完土耳其跌，新興市場危機近在眼前？》）。雖然2017年土耳其在強刺激下，增速達到7.4%，但短期強刺激的代價就是：
經濟嚴重過熱，土耳其通脹率已超10%，經常賬戶赤字快速膨脹，隨之而來的是土耳其債券利率一路走高，里拉匯率“跌跌不休”，已成為新興市場表現最差的貨幣之一——這些都導致埃爾多安的支持率下滑。某種程度上說，埃爾多安的支持率，跟土耳其的經濟表現成正比。
自2003年單獨組閣以來，埃爾多安能在歷次選舉中一路高歌，並在近些年的總統直選、軍隊政變和修憲上如願以償，靠的就是他任內亮眼的經濟表現：
2003年埃爾多安出任總理時，正值經濟衰退之際，正發黨大力推動改革，吸引外資，促進經濟繁榮，土耳其經歷了高速發展的十年，成為經濟增速最快的新興經濟體之一，被賦予“薄荷四國”“靈貓六國”等美譽。
從人們感受最深的人均收入來看，埃爾多安任內土耳其人均GDP呈指數式上漲：
▍注：GDP數據以里拉現價計算
所以埃爾多安對外一直宣稱的“土耳其人均GDP在我手中翻了3倍”，並非空口無憑。
那麼，埃爾多安是如何做到的呢？
就像安倍有“三支箭”，埃爾多安經濟學也有“四板斧”：
1.放水：埃爾多安政府強勢干預土耳其央行，通過大幅增加貨幣供應量，來刺激經濟。
2.基建：“要想富，先修路”，土耳其人也深諳此道。央行釋放的滔天流動性，許多被用來改善土耳其基建設施和市政服務。2015年，在世界銀行PPI數據庫（私營企業參與基礎設施建設數據庫）中土耳其的PPP投資僅次於巴西，排名第二。
3.外資：“利用別人的錢，發展自己的經濟”是發展中國家彎道超車的秘籍之一。得益於土耳其“伊斯蘭民主楷模”的優秀形象和“可歐可亞”的雙重定位，土耳其充分利用這兩大優勢吸引外資——主要來自歐盟和周邊中東國家的外資。
土耳其外資來源分佈統計
▍來源：《土耳其外商投資環境概覽 》 朱宏文 胡俊珺
土耳其外商直接投資（單位：十億美元）
▍數據來源：土耳其共和國中央銀行（Central Bank of the Republic of Turkey）
拿外國人的錢，土耳其人修路、發展企業、買包包（居民消費）毫不含糊：為促進能源和基建，國際金融公司（IFC）已向土耳其投資43億美元——土耳其已成為該公司全球第三大投資對象；土耳其的銀行和大型企業，也紛紛開啟美元藉藉借模式；由於貨幣自由兌換，土耳其消費者更是對用美元保值和消費趨之若鶩。
4.私有化
凱末爾當政的時代，為發展本國工業，土耳其長期實行“鼓勵國有企業發展”的戰略。1927年曾專門頒佈《獎勵工業法》，藉助政府力量推動經濟工業化，並長期實行進口替代，到80年代時，土耳其國有企業已佔據整個經濟的半壁江山。
1983年厄扎爾上臺後，經濟發展戰略從進口替代轉向出口導向，但總體上土耳其的私有化進程仍然緩慢——知道2003年埃爾多安上臺。
2003年5月18日，埃爾多安政府啟動“土耳其私有化戰略”，將幾乎所有剩下的國有資產都列入私有化或拍賣行列，國有企業涉及能源、交通、銀行、工業、菸草、橋樑等領域，社會服務機構包括衛生、教育、住房等等。
土耳其歷年私有化收入
客觀上來說，私有化激活了企業活力，加之土耳其人口低齡化的優勢，土耳其的私有化進程伴隨著經濟較以往更快速的增長。
但是，這“四板斧”也帶來了嚴重的經濟問題，並且目前看來，使得埃爾多安經濟學有些難以為繼：
1.放水過多：據統計，2014年以來土耳其貨幣供應增速每年高達14%，近兩年更是達到18%——比中國的M2增速還要猛。放水過多帶來的直接問題，是本幣貶值和通脹高企。
美元對里拉自2010年來匯率
土耳其通脹在新興市場國家中居高位
▍數據來源：世界銀行，按消費者價格指數衡量，雲鋒金融整理
2.基建+私有化浪潮滋生腐敗。私有化本身有很高的資本准入門檻，私有化過程又往往存在權錢交易和國有資產流失等弊端。
2013年，土國政府高層內部與伊朗進行石油天然氣交易並貪汙鉅額財產的行徑被曝光，舉國譁然。隨後土耳其民眾爆發多次抗議，要求政府整治腐敗。
3.外債過重：土耳其算是全世界經常賬戶赤字最高的國家之一了。2017年，土耳其經常賬戶赤字達到473億美元，同比增長43%。土耳其每年得近2000億美元來滿足其經常賬戶赤字和到期債務，而同期土耳其外匯儲備只有850億。
土耳其經濟統計部門6月初公佈的數據顯示，土耳其5月的通脹率為12.2％，是新興經濟體中高通脹率的主要國家之一。6月的官方數據還顯示，土耳其最新失業率為10.1％，青年人的失業率達17.7％。
後記：大選結束，擔憂不止
大選前，里拉匯率交易的波動性接近十年來最高水平。
上週四，美元兌里拉外匯期權的一週隱含波動率攀升至36%，接近此前5月份創下的十年新高39%。彭博數據顯示，週一到期的美元兌里拉外匯期權收支平衡點區間在1000點值左右，對應美元兌里拉匯率範圍為4.65-4.85左右，但土耳其當地銀行提供保障的收支平衡區間為1500點值左右。
市場如此動盪的原因，一部分是因為選情如此膠著，另一部分更重要的，勝選者主張的經濟政策，並不是特別讓人感到鼓舞。
早在大選前，埃爾多安就承諾，若成功連任，將全面掌控經濟和貨幣政策。素以“厭惡利率”聞名的他，很大可能將此前宣揚的非主流經濟學進行到底，在之前里拉閃崩中的外資，早已成驚弓之鳥。
此外，埃爾多安此前承諾的2000億美元基建項目，不禁燃起了市場對土耳其進一步加重負債導致流動性枯竭的擔憂。
縱觀其他候選人，他們一方面被長期排除在土耳其經濟決策之外，缺乏實際經濟管理經驗，一方面囿於意識形態，在經濟主張上多多少少有切不切實際的幻想：
比如承諾當選後讓國家給每個人的銀行貸款兜底，還有的甚至主張建立一個沒有資本主義元素（這裡更多指市場經濟）的土耳其社會……
隨著土耳其國內安全形勢漸趨穩定，提前舉行的大選“撞見”年輕的人口要工作的訴求，
經濟民生成為壓倒一切的大選中心議題，直接關係到各黨選情漲落。各政黨候選人也紛紛將經濟主張作為主打利器，以此吸引選民的支持。對於土耳其人民來說，最終勝選者的主張，代表著大多數人對於國家未來經濟道路的選擇；對於我們這樣的旁觀者和投資者來說，大選雖已結束，但土耳其經濟面臨的深層次問題，並無人給出一個讓人眼前一亮的解決方案。
土耳其前路迷霧漫漫，我們且行且看。
1.《土耳其：超級總統誕生記》， 徐菁菁，《三聯生活週刊》；
2.《土耳其大選在即，一文了解7名候選人》，鳳凰國際智庫；
3.《土耳其新憲法公投，像為蘇丹招魂》，經濟學人；
4.維基百科“Elections in Turkey”、“Turkish general election, 2018”、“Demographics of Turkey”詞條；
5.CIA網站“the world factbook”資料庫中土耳其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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