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的恶梦 之 元祐党案:续第16章 “遣使”

◎绍兴五年(1135)春正月,帝在平江府。

戒诸军战陈毋杀中原民籍充金兵者。命鬻官田宅输钱专充军费。

免淮南官吏去职之罪,仍令还任。

韩世忠、刘光世、张俊入见。壬申,刘光世、韩世忠、张俊入辞,命升殿,以光世、世忠有隙,赐酒谕释之,皆感激奉诏。

二月,张魏公浚相。

张浚字德远,汉州绵竹人,唐宰相张九龄弟九皋之后。四岁而孤,行直视端,无诳言,有识者知他必成大器。入太学,中进士第。

靖康初,为太常簿。张邦昌僭立。张浚逃入太学中;听说高宗即位,驰赴南京,除枢密院编修官,改虞部郎,擢殿中侍御史。

高宗驾幸东南,后军统制韩世忠所部军马逼逐谏臣坠水死。张浚上奏夺韩世忠观察使。上下始知有国法。

在扬州时,张浚说:“中原是天下之根本,愿圣上下诏,葺修东京、关陕、襄邓等地,以待巡幸。”高宗说:“卿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朕将有为,正如欲一飞冲天而无羽翼,卿勉留辅朕。”

张浚估计金人必去而复返,然而庙堂晏然,一点也不想着防备,于是极力向宰相进。黄潜善、汪伯彦皆笑张浚过计。

建炎三年春,金人南侵,高宗幸钱塘。一时溃兵数万,沿途剽掠,张浚招集甫定,又得知了后方的苗傅、刘正彦兵变。

改元的赦书发到平江,张浚命召守臣汤东及提点刑狱赵哲谋起兵讨贼。

这时,苗、刘等人升承宣使张俊为秦凤路总管,张俊领了命,就要带兵西返。

张浚知道高宗待张俊不薄,而张俊这个人也确实可以共谋大事,于是紧急请来张俊,握手语故,相持而泣,告诉张俊将要起兵问罪。

随后,赶紧派人送蜡书给在建业的吕颐浩和在镇江的刘光世,让二人领兵来集合。张俊分兵扼守吴江。

恰巧这时,韩世忠率领舟师抵达常熟。张俊说:“世忠若来,大事必成。”让张浚写信去招韩世忠。

韩世忠来了之后,张浚因大犒张俊和韩世忠的将士,大声问曰:“今日之举,孰顺孰逆?”

众人都说:“贼逆我顺。”

张浚又说:“我听说贼人以重金买我的人头,如果我违天悖人,你们都可以来取我的人头;不然的话,大家一起进军讨贼,不管谁退缩,都要以军法处治。”

众人感憾愤怒。

等到了吕颐浩、刘光世的兵马到来,张浚这才公开宣称苗、刘之罪,传檄中外,率诸军继进。

到了临平,韩世忠等人大破贼兵,傅、正彦逃遁。

张浚与吕颐浩等人入见,高宗问劳再三。高宗留下张浚,引入内殿,说:“皇太后知卿忠义,想要见卿一面,刚才垂帘,已经见卿过庭了。” 解身上的服玉带赐给张俊。又要提张浚做宰相。张浚因为自己是后进,说不敢当。

张浚考虑到国家中兴,必先守住关、陕,如果金人入陕取蜀,则东南不可保,于是慷慨请行。高宗诏命张浚为川、陕宣抚处置使,得便宜黜陟。

高宗还不放心,问张浚详细的计划。

张浚说:“我身任陕、蜀之事,首先在秦川设置幕府,另外遣大臣与韩世忠镇守淮东,令吕颐浩扈跸来武昌,再让张俊、刘光世的大军与秦川首尾相连,彼此接应。”

绍兴元年,金将乌鲁进攻和尚原。吴玠乘险击之,金人大败。

金兀术又合兵掩至,吴玠及其弟璘复邀击,大破金兵。兀术仅以身免,还是割须易装,狼狈之极。

张浚在关陕的三年时间里,训练新兵,抵挡金人;以刘子羽为上宾,开善理财;任赵开为都转运使;擢吴玠为大将守凤翔,吴玠每战辄胜。于是西北的遗民,归附日众。

所以关、陕虽失,而全蜀整饬如故,并且牵制东南,江、淮也赖以保全。

绍兴四年初,辛炳知潭州,张浚在陕,以檄发兵,辛炳不听。张浚上奏弹劾辛炳。随后,辛炳为御史中丞,率领同僚一起弹劾张浚。

张浚以本官提举洞霄宫,居福州。他考虑金人虽然已从川、陕撤兵,必将并力侵犯东南,于是上疏极言其状。

果然没过多久,刘豫之子麟引领金人入攻。

这时,张浚已经废职很久了,赵鼎说张浚可大用,高宗也想起来张浚的话,罢免朱胜非,召张浚以资政殿学士提举万寿观兼侍读。入见,高宗手诏辨张浚前诬,除知枢密院事。

张浚受命之后,当天就赴江上视师。

行文至此,不得不单独拎出来一个人聊聊,虽然他的名气不是很大,却先后造成可两位宰相下台,损害了南宋的国本,他就是吕祉。

吕祉字安老,建州建阳人。张浚在江上时,曾经遣属下吕祉入朝奏事,言语夸大,赵鼎毫不留情地驳斥了他,一点面子也不给。高宗对赵鼎说:“将来张浚与卿不和,必定是因为这个吕祉。”

后来张浚上疏论事,言语间对赵鼎毫不客气。

赵鼎伤心地说:“臣与张浚亲如兄弟,因为吕祉离间,遂致不合。今天浚成功,当使他展尽底蕴,浚当留,臣当去。”高宗说:“等张浚回来再议。”

再说金兀术在扬州屯兵十万,与宋军相约渡江决战。

张浚召来了韩世忠、张俊、刘光世议事。将士们见到了张浚,勇气大增十倍。韩世忠遣麾下王愈去见兀术约战,又说张枢密已在镇江。兀术大吃一惊,问:“听说张枢密(浚)被贬到了岭南,怎么在此?”

王愈把张浚所下的文书拿给兀术看。兀术脸色变了,傍晚引兵遁去。

绍兴五年二月,除张浚尚书右仆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兼知枢密院事,都督诸路军马,赵鼎除左仆射。

闰二月,海贼陈感犯雷州,官军屡败。

三月,罢饶州牧马监。

四月,魏公出行边。太上皇帝(徽宗)崩于五国城。

龙图阁直学士致仕杨龟山卒。

杨时字中立,南剑将乐人。幼时就非常聪颖,能写文章,等到年龄稍长,则潜心经史。

熙宁九年,杨时中进士第。在这个时候,河南的程颢与弟颐开讲孔、孟绝学,河、洛之士翕然师之。他不赴官调,以师礼见颢于颍昌,相得甚欢。

等到杨时离开,程颢目送他远行,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吾道南矣。”意思是:我传的道南行了。

四年后(即元丰八年五月),程颢去世。杨时听说后,设了灵位,哭奠先生。

然后又去洛阳见程颐先生,这时的杨时已经四十岁了。一天,与游酢去见先生,先生正瞑目而坐,二人不敢离去,侍立一旁,外面大雪纷纷,不觉已深一尺,这就是“程门立雪”。

横渠先生写的《西铭》,二程先生都深深推服。然而杨时看到里面的 “民胞物与”,以为横渠流入了“墨子的兼爱”那一套,与先生往复辩论。先生晓之以“理一分殊”,杨时这才豁然开悟。

杨时又闭门潜心圣学,过了十年。然后他才开门出仕,历知浏阳、余杭、萧山三县,皆有惠政,民思之不忘。

谏官张舜民素知杨时的学问,便推荐他做了荆州教授。而他安于州县,不求闻达,德望日重,四方之士不远千里而来,与之从游,称他为“龟山先生”。

这个时候,蔡京专政,有人对他建言:天下折腾得够久了,再这么玩下去必败无疑,如果引进一些旧德老成者,置诸左右,犹或有补。蔡京点头了。

随后有高丽来的使者,代替他们的国主询问:龟山先生安在?

于是蔡京赶紧召杨时为秘书郎,迁著作郎。

等到面对,杨时上奏道:

尧、舜曰“允执厥中”,孟子曰“汤执中”,《洪范》曰“皇建其有极”,历世圣人由斯道也。熙宁之初,大臣文六艺之言以行其私,祖宗之法纷更殆尽。元祐继之,尽复祖宗之旧,熙宁之法一切废革。至绍圣、崇宁抑又甚焉,凡元祐之政事著在令甲,皆焚之以灭其迹。自是分为二党,缙绅之祸至今未殄。臣愿明诏有司,条具祖宗之法,著为纲目,有宜于今者举而行之,当损益者损益之,元祐、熙、丰姑置勿问,一趋于中而已。

又请求为《宣和会计录》,以周知天下财物出入之数。徽宗首肯之。

金人入侵。

杨时对执政说:“今日之事,当以收人心为先。人心不附,虽有高城深池、坚甲利兵,不足恃也。免夫之役,毒被海内,西城聚敛,东南花石,其害尤甚。前此盖尝罢之,诏墨未干,而花石供奉之舟已衔尾矣。今虽复申前令,而祸根不除,人谁信之?欲致人和,去此三者,正今日之先务也。”

金人围京城。

勤王之兵四集,而莫相统一。杨时说:“唐九节度之师不立统帅,虽李(光弼)、郭(子仪)之善用兵,犹不免败衄。今诸路乌合之众,臣谓当立统帅,一号令,示纪律,而后士卒始用命。”又说:“童贯为三路大帅,敌人侵疆,弃军而归,孥戮之有余罪,朝廷置之不问,故梁方平、何灌皆相继而遁。当正典刑,以为臣子不忠之戒。童贯握兵二十余年,覆军杀将,驯至今日,比闻防城仍用阉人,覆车之辙,不可复蹈。”

金兵初退,有人建议割三镇以讲和。

杨时极言不可,说:“河朔为朝廷重地,而三镇又河朔之要藩也。自周世宗迄太祖、太宗,百战而后得之,一旦弃之北庭,使敌骑疾驱,贯吾腹心,不数日可至京城。今闻三镇之民以死拒之,三镇拒其前,吾以重兵蹑其后,尚可为也。若种师道、刘光世皆一时名将,始至而未用,乞召问方略。”

钦宗下诏出师。议者多持两端。

杨时抗疏道:“闻金人驻磁、相,破大名,劫虏驱掠,无有纪极,誓墨未干,而背不旋踵,吾虽欲专守和议,不可得也。……彼见勤王之师四面而集,亦惧而归,非爱我而不攻。朝廷割三镇二十州之地与之,是欲助寇而自攻也。闻肃王初与之约,及河而返,今挟之以往,此败盟之大者。臣窃谓朝廷宜以肃王为问,责其败盟,必得肃王而后已。”

这时,太原已经被围数月。姚古拥兵逗留不进。杨时上疏,乞诛姚古以肃军政,拔偏裨之可将者代之。不报。

李纲被罢。太学生伏阙上书,乞留李纲与种师道。

军民集会声援,有数十万之众。朝廷一边提防着,一边想办法驱散学生和军民。杨时召对,说:“诸学生伏阙纷纷,忠于朝廷,非有他意,但择老成有行谊者,为之长贰,则将自定。”

钦宗说:“卿最合适了。”于是以杨时兼国子祭酒。

杨时又上疏,说:

蔡京用事二十余年,蠹国害民,几危宗社,人所切齿,而论其罪者,莫知其所本也。盖京以继述神宗为名,实挟王安石以图身利,故推尊安石,加以王爵,配飨孔子庙庭。今日之祸,实安石有以启之。

谨按安石挟管、商之术,饬六艺以文奸言,变乱祖宗法度。当时司马光已言其为害当见于数十年之后,今日之事,若合符契。其著为邪说以涂学者耳目,而败坏其心术者,不可缕数,姑即一二事明之。

昔神宗尝称美汉文惜百金以罢露台,安石乃言:“陛下若能以尧、舜之道治天下,虽竭天下以自奉不为过,守财之言非正理。”曾不知尧、舜茅茨土阶。禹曰:“克俭于家”,则竭天下以自奉者,必非尧、舜之道。其后王黼以应奉花石之事,竭天下之力,号为享上,实安石有以倡之也。其释《凫鹥》守成之诗,于末章则谓:“以道守成者,役使群众,泰而不为骄,宰制万物,费而不为侈,孰弊弊然以爱为事。”《诗》之所言,正谓能持盈则神祇祖考安乐之,而无后艰尔。自古释之者,未有泰而不为骄、费而不为侈之说也。安石独倡为此说,以启人主之侈心。后蔡京辈轻费妄用,以侈靡为事。安石邪说之害如此。

疏上,王安石降从祀之列。

其实在这个时候,天下士学习“王氏新说”而取科登第,已经有十多年了,不知道“新说”之非,现在忽然听到“新说”是邪说,于是议论纷纷。谏官冯澥力主“王氏新说”,上疏诋毁杨时。

杨时罢祭酒。

高宗即位,除杨时工部侍郎。除兼侍读。杨时求外,以龙图阁直学士提举杭州洞霄宫。然后告老,以本官致仕,优游林泉,以著书讲学为事。卒年八十三,谥“文靖”。

渡江之后,杨时与胡安国往来讲论切磋。东南学者推杨时为程氏正宗。

后来的朱熹、张栻,二人得程氏之正,其源委脉络也都出于杨时。

五月,遣何藓等奉使金国,通问二帝。中书舍人胡寅言,国家与金世仇,无通使之义。张浚奏:“使事兵家机权,后将辟地复土,终归于和,未可遽绝。”乃遣行。命川、陕访求元祐党人子孙。

胡寅字明仲,他是胡安国弟弟的儿子。胡寅即将降生,他的母亲因为家里多子而不想要这个孩子,胡安国的妻子梦见大鱼跃入盆水之中,急忙去胡寅家把他取来,自己抚养。

胡寅年少时,桀黠难制,胡安国把他关在空阁里。阁里有杂木,他把木头刻成人形,打发时间。胡安国说:“当有以移其心。”于是在阁里放了数千卷的书籍。

一年过后,胡寅诵了一遍,一卷不差。

宣和年间,胡寅登进士甲科。他志节豪迈,中书侍郎张邦昌相中了他,想要把女儿许配给他,他没答应。

靖康初年,御史中丞何㮚推荐,除胡寅秘书省校书郎。当时,杨时是国子祭酒,胡寅从之受学。

金人陷京师,议立张邦昌。胡寅与张浚、赵鼎逃于太学中,不书议状。

张邦昌立。胡寅弃官。

建炎三年,高宗幸金陵。张浚荐胡寅为驾部郎官,擢起居郎。

金人南侵。高宗下诏议移跸之所。胡寅上书,言辞极为激烈:

昨陛下以亲王、介弟出师河北,二圣既迁,则当纠合义师,北向迎请。而遽膺翊戴,亟居尊位,斩戮直臣,以杜言路。南巡淮海,偷安岁月,敌入关陕,漫不捍御。盗贼横溃,莫敢谁何,元元无辜,百万涂地。方且制造文物,讲行郊报,自谓中兴。金人乘虚直捣行在,匹马南渡,淮甸流血。迨及返正宝位,移跸建康,不为久图,一向畏缩远避。此皆失人心之大者也。

自古中兴之主所以能克复旧物者,莫不本于愤耻恨怒,不能报怨,终不苟已。未有乘衰微阙绝之后,固陋以为荣,苟且以为安,而能久长无祸者也。黄潜善与汪伯彦方以乳妪护赤子之术待陛下,……曾不思宗庙则草莽湮之,陵阙则畚锸惊之,堂堂中华戎马生之,潜善、伯彦所以误陛下、陷陵庙、蹙土宇、丧生灵者,可胜罪乎!本初嗣服,既不为迎二圣之策,因循远狩,又不为守中国之谋。以致于今德义不孚,号令不行,刑罚不威,爵赏不劝。若不更辙以救垂亡,则陛下永负孝悌之愆,常有父兄之责。人心一去,天命难恃,虽欲羁栖山海,恐非为自全之计。

愿下诏曰:“继绍大统,出于臣庶之谄,而不悟其非;巡狩东南,出于侥幸之心,而不虞其祸。金人逆天乱伦,朕义不共天,志思雪耻。父兄旅泊,陵寝荒残,罪乃在予,无所逃责。”以此号召四海,耸动人心,决意讲武,戎衣临阵。按行淮、襄,收其豪英,誓以战伐。天下忠义武勇,必云合响应。陛下凡所欲为,孰不如志?其与退保吴、越,岂可同年而语哉!

自古中国强盛如汉武帝、唐太宗,其得志四夷,必并吞扫灭,极其兵力而后已。中国礼义所自出也,恃强凌弱且如此。今乃以仁慈之道、君子长者之事,望于凶顽之粘罕,岂有是理哉!今日图复中兴之策,莫大于罢绝和议,以使命之币,为养兵之资。不然,则僻处东南,万事不竞。纳赂,则孰富于京室?纳质,则孰重于二圣?反复计之,所谓乞和,决无可成之理。

……

君子小人,势不两立。仁宗皇帝在位,得君子最多。小人亦时见用,然罪者则斥;君子亦或见废,然忠显则收。故其成当世之功,贻后人之辅者,皆君子也。至王安石则不然,斥绝君子,一去而不还;崇信小人,一任则不改。故其败当时之政,为后世之害者,皆小人也。仁宗皇帝所养之君子,既日远而销亡矣。安石所致之小人,方蕃息而未艾也。所以误国破家,至毒至烈,以致二圣屈辱,羿、莽擅朝,伏节死难者不过一二人。此浮华轻薄之害,明主之所畏而深戒者也。

古之称中兴者曰:“拨乱世,反之正。”今之乱亦云甚矣,其反正而兴之,在陛下;其遂陵迟不振,亦在陛下。昔宗泽一老从官耳,犹能推诚感动群贼,北连怀、卫,同迎二圣,克期密应者,无虑数十万人。何况陛下身为子弟,欲北向而有为,将见举四海为陛下用,期以十年,必能扫除妖沴,远迓父兄,称宋中兴。其与惕息遁藏,蹈危负耻如今日,岂不天地相绝哉!

疏入,宰相吕颐浩深恶胡寅切直,除直龙图阁、主管江州太平观。

绍兴二年五月,诏内外官各言省费、裕国、强兵、息民之策。胡寅以“十事”应诏,曰:修政事、备边陲、治军旅、用人才、除盗贼、信赏罚、理财用、核名实、屏谀佞、去奸慝。疏上,不报。寻命胡寅知永州。

绍兴四年十二月,复召胡寅为起居郎,迁中书舍人,赐三品服。

绍兴五年,议遣使入云中(今山西大同)。胡寅上疏,这个札子载在他的《斐然集卷十一》,名字是《论遣使札子》,全文如下——

臣窃闻遣使入云中,已有定议。臣愚陋,蒙陛下擢置从班,职在献纳,虽小事失当,犹合上闻,况遣使体大,纵使初不预,议茍心有所未安,岂敢缄黙。辄形论奏,伏望陛下留神省察。

昔孔子作《春秋》以示万世,人君南面之术,无不备载,而其大要,则在父子君臣之义而已。鲁桓公为齐所杀,鲁之臣子于齐有不共戴天之仇。而庄公者乃桓公之子也,非特不能为父雪耻,又与齐通好。元年,为齐主王姬。四年,及齐狩于禚。五年,防齐同伐衞。八年,及齐同围郕。九年,及齐盟于蔇。是年,为齐纳子纠。仲尼恶之,备书于策,以着其释怨通和之罪鲁。庄惟忘父子君臣之义也,鲁之臣子则而象之,故公子牙弑械成于前,庆父无君动于后,卜齮圉人荦之刃交发于党氏武闱之间。鲁之宗祀不絶如线,此释怨通和之效也。岂非为后世之永鉴乎?

女真者,惊动陵寝,戕毁宗庙,劫质二帝,涂炭祖宗之民,乃陛下之仇也。顷者误国之臣,自知其才术不足以勘定祸乱,而又贪慕富贵,是故诪张为幻,遣使求和,苟延岁月,九年于此,其效如何?彼之一身叨窃爵位而去,曾何足道!而于陛下圣德,国家大计,则亏丧多矣。所幸陛下勇智日跻,灼然独见于邪言久惑之后,奉将天讨,罪状豫贼,再安国歩,渐图恢复。天下忠臣义士,闻风兴起,各思自効,以佐丕烈。譬如人行万里,登车出门,又如支梧厦屋,初正基柱,存亡治乱,实系此时。今乃无故蹈庸臣之辙,践已失之谋,犯孔子之戒,循鲁庄之事,忘复雠之义,陈自辱之辞,臣窃为陛下不取也。

或谓:“不若是少有贬屈,其如二帝何?”臣应之曰:“自建炎丁未至于绍兴甲寅,所谓卑辞厚礼以问安迎请为名而遣使者,不知几人矣。知二帝所在者谁欤?得女真之要领者谁欤?因讲和而能息敌兵者谁欤?臣但见丙午而后,通和之使归未息肩,而黄河、长淮、大江相次失险矣。臣但闻去年冬,使者还言,敌豪贴服,国势奠安。形于章奏,传播远近。曾未数月,而刘豫称兵犯顺矣。”

女真者,知中国所重在二帝,知中国所恨在劫质,知中国所畏在用兵,则常示欲和之端,增吾所重,平吾所恨,匿吾所畏,而中国坐受此饵,既久而后悟也。天下其谓自是改图必矣,何为复出此谬计耶?苟曰姑为是耳,岂有修书称臣,厚费金帛,而成就一姑为之事也。茍曰以二帝之故不得不然,则前效可考矣。岁月益久,敌情益閟,必无可通之理也。臣尝思之,陛下与女眞絶,则臣下无所得,而人主为义举。若通和,则利归下,而人主受其恶。故凡愿奉使通和者,皆身谋,非国计也。陛下何不据孔子之论而决此防乎?自王安石废黜《春秋》,天下学士不知尊尚,一旦乱臣贼子接迹乎四海。幸遇陛下笃信此书,孔子之志将伸于今日,便当考笔削之意,断当今之事,则行一二大者,陛下美名辉映千古矣。

当今之事,莫大于敌国之怨也。欲纾此怨,必殄此讐则,用此之人,而不用讲和之臣,行此之政,而不修讲和之事。使士大夫、三军、百姓皆知女眞为不共戴天之讐,人人有致死女眞之志,百无一还之心。然后二圣之怨有可平之日,陛下为人子之职举。臣等驽下,伸眉吐气,食息世间,亦预荣矣。茍为不然,以中国万乗之君而称臣于讐敌,则宰相而下皆其陪臣也。借使女眞欣然讲解,以一将军将数万众驻兵泗水之上,愿与陛下面相结约歃盟而退,不知陛下何以待之?则又欲变置吾之大臣,分部吾之兵将,割吾之地土而取其租赋,有一于此,其能从之乎?从之则无以立国,不从则隳败和好,将何据而可?

臣实戅昧,思之不通,是以畧具古义,凂凟聪听,惟陛下试加采择。或合圣意,即以世仇当复,无可通之义,明降指挥。寝罢奉使之命,刻印销印,俄顷之间,初无害日月之明,适足以彰陛下好谋能听之美,免累圣德,误国大计。臣不胜区区纳忠之至。取进止。

高宗读了札子之后,说:“胡寅的论奏,词极剀切,有补当世,朕甚嘉之。”

随后,右仆射张浚自江上还朝,上奏“遣使”实为“兵家机权”。于是高宗决定:遣使!

胡寅没想到高宗变了卦,上《再论遣使劄子》——

臣窃闻宰相张浚有论使事为兵家机权,与臣所论事理不同。今何藓遂行,不可救止。臣待罪侍从,初有所陈,已荷圣知。今浚以辅国谋臣,陛下之所改颜而礼貌之者也,势难以臣故而沮其议。臣不当力论取胜,徒成纷纷。然臣再三思虑,终未晓浚之说,须至剖析,闻于聪听。望陛下留神省览,姑且志之圣怀。俟他日验臣所计,与浚孰中孰否,则使事之利害决矣。今则未敢求直也。

粘罕总师二十余年,破大辽,弱我宋,虽无远畧,亦精于用兵,其所行事尽诡诈也。今我之虚实彼岂不知,尚须卑辞执谦,然后足以骄其心;示弱屈服,然后足以平其怒乎?此遣使之无益一也。

庚戌后不遣使,敌兵亦不来。及癸丑遣使。则钩引敌使入国,熟视而去,曾不旋踵而淮南之警奏至矣。此遣使之无益二也。

前我所遣四辈,皆朝廷之选侍从之臣,闻其入敌境,昼夜驱递,略无礼节。及见粘罕,坐受欺绐,匆匆而归,未尝得其要领也。而况何藓一使臣,其何能任觇国之事乎?此遣使之无益三也。

昔富弼之使也,以一言息南北百万之兵,可谓伟矣。使归行赏。迁进官职,弼方以中国未能用兵,徒赖使人口舌下敌,为莫大之耻,终不肯受。其识度如此,乃可办国。今奉使者首先论其私事,祈求恩泽,一一足意而后行。所虑卑近,与市井之人无异,尚能明目张胆不辱君命乎?此遣使之无益四也。

万一敌人临以兵威,肆其恐胁,使人必不能就死,则反以我之情告之,是自败也。死生之际。唯烈士不惧,曾谓何藓而能之乎?此遣使之无益五也。

敌人之所大欲者,谁不知之?既有灭宋之心,正使刘豫明日就亡,今日亦必赴救。而况豫贼祈哀乞援,秋高草熟,来冦何疑。此不待窥觇,自可坐照于上也。此遣使之无益六也。

今淮以北,刘豫自以为其土疆矣。河之北,尼雅满自以为其土宇矣。使者之行,岂能乗云驭风,径至敌庭哉?必渡清河之阻,经浊河之限,然后能至也。去冬下诏罪状刘豫,明其为贼,今豫肯賔我使人,达之于敌哉?臣恐戎伐凡伯则有之矣,此遣使之无益七也。

今我与敌之势如两家,有没世之怨,一弱一强,强者侵凌不休,弱者必固其门墉,严其戒备,待时而动,庶能有济。乃欲命一仆夫,啖以酒肉,悦以金帛,适足以重我之弱,增彼之强而已此。遣使之无益八也。

自古兵强马众,玩武不戢而无自焚之变者,此五胡英杰勒、曜、垂、珪之所难也。粘罕好利贪色,刚愎自用,特一时之胜耳,非有保国永世兼并天下之术也。度其劲兵,壮者老,老者死,其马之齿日已长矣,其谋臣志满意得,沉酣乎子女玉帛之间,不越数年,必有祸败,此易见也。万一今冬党助豫贼,昧于一来,陛下申严将士,据大江之险以御之,彼再而衰,三而竭必矣。小小胜负,兵家之常,今未有交兵之形,而遽自纳侮以示畏恐,情见力屈,当反为所乗,非兵家形格势禁之法。此遣使之无益九也。

夫和人之心,迎合粘罕之意,为身谋而已。陛下寤寐日昃不倦,菲衣节食,卑宫室,陋器用,以养战士,固将为父兄摅覆载不同之愤,雪沧溟不涤之耻也。若坚用和策,则谋臣解体,义士丧气,将帅偷安而卒伍泮散,以为无复有输忠効智建立功名之日。使和人自谓其说可用,如此必有进为之渐以国与人,取悦粘罕,大事去矣。此遣使之无益十也。

独有一说使陛下难处者,以二帝为言耳。然自建炎改元以来,使命屡遣,无一人能知两宫起居之状、謦欬之音者。况今岁月益久,敌必重閟,惟惧我知之。今以敌为父兄之讐,絶不复通,则名正而事顺,他日或有异闻,在我理直,易为处置。若通而不絶,则敌握重柄,归曲于我,名实俱丧,非陛下之利也。使或有知二帝所在,一见慈顔,宣达陛下孝思之念,虽岁一遣使,竭天下之力以将之,亦何不可之有?其如艰梗悠邈,必无可达之理乎?以此揆之,则以二帝为言者,理不难处也。臣闻善为国者,必有一定不可易之计,正其大义,不侥幸以为之。汉高祖出关,得董公之谋,以弑君讨项羽,后虽屡败,然项羽负不义之罪,虽强必弱。汉守其策不变,终有天下。然张良峣关之举养虎之喻,君子犹羞道之。及刘先主、诸葛武侯志在复汉,目操为贼,亦能三分鼎立。魏延出奇欲速,孔明不求近功,君子以为眞以天下自任者。古之英雄,规模注措,大抵如此。三国崛起,曹氏先据利势,蜀最后立,岂以微弱之故,卑下于操以茍存乎?孟子曰:“君如彼何哉,强为善而已。”

今日大计,只合明复仇之义,用贤才,修政事,息民训兵,以俟北向,更无他策。倘或未可,惟是坚守。若夫二三其德,无一定之论,必恐不能有为。至于何藓之行,非特无效,决须取辱。臣所见如此,岂得以张浚有言而自抑也。又况防被诏书,曲加奬谕。先以为荣,今焉内愧。所以致详尽义,忘其喋喋,心在报君,非好辩也。若夫军旅之事,则未之学,张浚以遣使为机权者,臣所未喻,不敢强为之说。伏乞陛下幸赦之。取进止。

八月,下诏示章惇、蔡卞诋诬宣仁圣烈皇后之罪,追贬惇昭化军节度副使,卞单州团练副使,子孙不许在朝。命广宫学,教内外宗子。

九月,赐礼部进士汪洋以下二百二十人及第、出身。唱名始遵故典,令馆职侍立殿上。诏元符上书邪等范柔中等二十七人各官一子。

十一月,征和靖处士尹焞于涪州,命为崇政殿说书。

十二月,禁川陕州县官悉用川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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