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隸《石門頌》臨習詳解

《石門頌》摩崖是漢隸之上品,用筆圓渾勁挺,體勢縱逸多變,有“隸中草書”之譽。楊守敬評曰:“其行筆真如野鶴閒鷗,飄飄欲仙。六朝疏秀一派皆從此出。”康有為雲:“《楊孟文碑》(即石門頌)勁挺有姿,與《開通褒斜道》疏密不齊,皆具深趣。”

為便於逐步深入學習《石門頌》,本篇將臨習分為實臨和意臨兩個階段講解。

漢隸《石門頌》臨習詳解

實臨

所謂實臨,即對著帖實實在在地臨習,力求寫像原帖,第一步必須如此作。下筆之前最好認真讀讀帖,找找點劃、結字的規律,做到心中有數,以減少盲目性,提高臨寫的效率。下邊就《石門頌》的點劃、結構及臨習時應注意的主要問題,分別予以剖析。

一、點劃的特徵及書寫要領

《石門頌》雖為東漢刻石,但其用筆基本為篆法,除個別撇捺外,大多以中鋒行筆,逆入平出,無明顯提按,也無一般隸書之“蠶頭燕尾”,因此,其點劃乍看起來並無顯著特徵,而此卻正是《石門頌》的特徵及妙處所在。若進一步觀察,不難發現無論橫、豎、撇、捺、點、鉤、折,很少雷同,這種不同不是其自身形態的不同,而是其勢的無窮變化,這種千變萬化的“勢”無處不有,隨字而生,又極其協調統一,從而造就了《石門頌》的獨特風貌,而這種獨特風貌決定了它的獨特的用筆方法。

1、橫劃:

《石門頌》的橫劃並不完全平直,常有起伏變化,大多是極細微的,難以尺度衡量,也無法用言語恰切描述,所謂妙不可言者也。學者須細心琢磨,慢慢體會,時間長了自可悟得箇中三昧。 起筆要注意逆入藏鋒,所謂欲右先左,不必頓筆即可接著右行,即起筆與行筆在紙上的著力相近。個別橫划起筆稍有頓駐,形近於方。行筆要穩,做到管豎鋒正,不可偏欹,要遲送澀進,以增加線條的內涵和力度,免生流滑。收筆不必筆筆回收斂鋒,大多將鋒慢慢離紙即可,除個別主筆外,一般不必頓筆作燕尾狀。這裡,慢是關鍵,絕不可猛然離紙出鋒。

2、豎劃:

《石門頌》豎劃的特徵及起收行使與橫劃基本一樣,不同處是較之橫劃的起收更少頓駐,尤其收筆處多以輕提空回處理,幾無鋒芒外露,顯得圓渾含蓄。一字中若有多處豎劃,則或相背或相向,不拘形式,卻呼應得體,相映生姿。若無平正一路漢隸功底,很難如此隨心所欲。

3、撇劃:

一般漢隸的撇劃有兩種,起筆處與前述橫豎劃並無二致,區別主要在收筆處。一種仍為輕提空回,一種則向上方轉鋒,同時有程度不同的加力,然後回鋒收筆。《石門頌》撇劃的處理大多屬前種,後一種很少。還有一種撇法其它漢碑很少見到,即撇劃將到盡頭時,轉向前上方繼續以中鋒行進,而不是在轉的同時頓筆回收,其行進的多少不定,一般很短即輕提收筆或回鋒收筆,而無頓駐。這種轉向是極自然的,不可硬折上去。

4、捺劃:

《石門頌》的捺劃也有其獨特面目,極少如一般漢隸的捺腳,(即行筆到將盡時頓筆,其力偏向下方,之後慢慢轉向右上提筆出鋒,形成隸書的標準捺腳,所謂燕尾。)而是如其特有的撇的處理,不過方向反向右下而已。因此,練好了撇,捺則不難解決,只是在將到末尾轉向後上方行筆往往要長些。

5、鉤法:

《石門頌》的鉤與其撇近似,有時轉鉤處稍有折意或稍有輕頓,但極少如一般漢隸的轉後頓筆向上回收。其反鉤則與捺近似。

6、轉折:

一般稱“折法”,這裡稱“轉折”為的是區別於楷書,因為漢隸的折筆除了以折法處理外,還有轉法。《石門頌》的折法與一般漢隸基本相同,或提筆折過,或以接筆為之,這種接筆往往有意錯開,不準確銜接,以豐富其變化。其轉法則與其它漢碑不同,或轉中含折,或純以轉為之,無論如何轉,均不加提按,線條顯得更加灑脫而富於彈性。

7、點:

《石門頌》的“點”姿態頗多,然其筆法並無特別處,無非是橫、豎、撇、捺的縮短而已,無論是上點、下點,或是三點水、火字點,概莫能外。換句話說,常將“點”變作“劃”來處理,此法也常見於其它漢碑。 知道了《石門頌》點劃的基本特徵和書寫要領,就可以大膽落墨,如法炮製了,功夫到了,自可運用自如。當然,如果有時間練練篆書,當會更好。前邊已經講過,《石門頌》的筆法大體屬篆法,這是其不同於其它漢碑的一個要點。

二、結字的特徵及臨習要點

1、以方為主,因字立形:

漢隸結字多呈扁形,《石門頌》字形則近方,原因之一是不像一般漢碑那樣強調波磔和橫劃主筆,其二是點劃之間特別是橫劃之間比較寬鬆,其三是字的下部往往處理的很開闊。所謂因字立形,則是根據每個字的點劃多少、結構特點,或扁或方或長或短或大或小,隨其自然,不拘一格。這些特點,對於初臨者較難把握,要多讀多臨,時間長了,便可悟得規律。

2、點劃呼應,收放有致:

舉幾個例子,可以看出此乃《石門頌》又一突出特點。“公”字的捺向右上方飛起,處理得極大膽,與向左下取勢的撇遙相呼應,整個字頓時活了起來;“截”字捺寫得極短小,與左半部的寬大形成鮮明對照,整個字既有奇趣,又非常穩實;“焉”字的右折轉放得很開,成一個大弧,裡邊四點天地廣闊,全字顯得豪放宕逸。類似例字俯仰皆是,讀者慢慢把玩,自能體會妙處所在。作為臨習,此點更難掌握,特別是要收放呼應得恰到好處,單有一般的用筆、結字辦法遠遠不夠,要有較高的審美情趣和構圖能力,才能把握好分寸。這隻有勤於臨池,苦苦磨鍊,別無它途。

3、偏旁多姿、相映生趣:

過去有漢隸的偏旁多呈獨立存在之說,這大概是與行草書相對而言。其實,每一偏旁的處理都要考慮與其相對部分的關係,而作相應的調整,這在《石門頌》中顯得尤為突出。譬如“誠”字的“言”旁,“口”有意向左下拉出,這樣單看“言”本身就失去了重心,但與右邊“成”的取勢恰成呼應,使整個字顯得穩而不板;“明”字的“目”旁下部明顯向右傾斜,而“月”卻有意向左取勢,使全字既穩住了重心,又頓生妙趣;“鑿”字的“殳”寫得很扁,下部形成的空顯然偏右,而“金”大膽地補入空中,再用撇放捺斂的特殊手段救之,包括下部幾筆一同向左取勢,使整個字斜而不倒,奇趣橫生。此類例字隨處可舉,無須一一羅列,其關鍵所在是有意製造矛盾或者說是造險,而後解決矛盾或者說收拾險情,從而寫出新景象。當然,這種本領更要慢慢鍛鍊體驗,不可操之過急。

4、松而不散,灑脫大度

此點是《石門頌》的最顯著特徵。由於其點劃瘦挺,體勢寬博,線條之間便不那麼緊密;又由於其結字富於變化,便顯得少嚴謹之“規矩”,而這種“松”和“亂”恰恰是其姿態萬千之所在。譬如“履”、“益”、“城”、“永”等字,好多點劃有意斷開,筆勢相左,但就整字看,搭配極得體,若把其排列規矩,筆筆粘合,則頓失情趣。

當今,寫《石門頌》者不多,寫得好者更是鳳毛麟角,大多是在追求“松”的時候,出現了散亂欹斜,那就更談不上灑脫大度了。所以前邊提到臨寫此碑前,最好能在平整規矩一路漢碑上先下下功夫,原因即在於此。

漢隸《石門頌》臨習詳解

意臨

顧名思義,取其意臨之即為“意臨”,要臨出意趣,寫出性情。這要有很好的“實臨”基礎,要達到能夠“背臨”的程度,即不看《石門頌》範本,憑記憶隨意取碑中字,均可將其點劃形態、位置結構寫得準確。“背臨”猶如中學生背課文,合上書不可掉字丟句。而“意臨”則如朗誦不是一般的背讀,要把詩文描寫的情感表達出來。由“實臨”至“意臨”,在學書過程中是一步很不容易的昇華,蘊含著質的飛躍。

一、意臨的方法和要點

1、把握整體,不失大意:

所謂大意,一是指碑帖的線條、字勢的主要精神,二是指碑帖所表現的主要意趣、情調。因為有了熟練的實臨功夫,應該說已養成了正確的用筆習慣。因此,這時的臨習不應該再把注意力放在起收轉折的一個個動作上,而完全可以靠實臨時養成的習慣,下意識地完成正確的用筆,餘出的主要精力則可放在線條質感的營造上。因為有了熟練的實臨功夫,應該說碑中的字形已諳於胸中。因此,這時的臨習也不必再多注意點劃位置的經營,而應多去著眼於大局。當然,這個“大局”只是相對而言,現階段也僅指注意體勢的把握,著意於《石門頌》寬博恣肆的動態結構,與進入創作階段時所要考慮的大局自有不同。

2、對照檢查,週而復始:

意臨一段時間之後,“意”的成分會逐漸減少,而“隨意”的成分則會逐漸增加。即《石門頌》的特徵、風格會被不自覺地扭曲,而臨書者個人的習氣會不自覺地滋生出來。這時就非常必要對照檢查,及時發現問題所在,予以糾正。如此一遍遍地認真臨,一遍遍地認真查,當會發現每次都有新收穫。

這裡,“認真”很重要。認真,才能發現問題;認真,才能解決問題;認真,才能不斷感悟。不少人在實臨階段能夠認真,一旦開始意臨,便濡毫潑墨隨意揮灑,把實臨時學到的東西丟得一乾二淨。必須清楚,意臨的目的是寫出《石門頌》的精神風貌,而不是“脫帖”,還未到創造自家風格的時候。

3、體味規律,舉一反三:

所謂規律,主要指特徵。抓住了特徵,便大體掌握了規律。凡流傳有序的碑帖均有其自身規律,只是有些顯明,有些隱晦。《石門頌》因其變化豐富,規律較難把握,而正因為此,更需認真體味,多下功夫。掌握了規律,可得舉一反三,事半功倍之效。

前邊講過,《石門頌》用筆屬篆法,其點劃少提按,瘦勁圓渾,這便是其特徵、其規律。 然而,僅此還不夠,還出不來它的意趣。這就要細心觀察其微妙,比較與一般篆隸之不同,發現較一般篆隸線條之豐富處,並慢慢體會其表現手法。結字亦如此,無論再變化,也有其內在規律可尋。可按不同結構的字,分成若干種類型,再反覆比較其異同,自可慢慢發現規律所在。

二、常見的弊病和問題

1、有意顫抖,故作姿態:

《石門頌》的點劃大多起止無跡,又無明顯提按,筆力弱者常將線條寫得單調乏味。於是,一些人行筆時便有意顫顫巍巍或扭扭曲曲,認為如此便豐富了線條的內涵。這些人只知症狀不知病因,下藥自然要錯。造成此弊還有個原因,就是對碑刻的錯誤理解,將長年風化剝蝕的殘缺,誤為本來面目,刻意追摹而致。如果讀帖仔細,自可剝去假相,還其廬山真面。 解決線條質感的唯一辦法是筆力的磨鍊,是逆入平出、遲送澀進的正確筆法,無巧可取。當然,《石門頌》的線條變化的確豐富,不是平鋪直敘,但那是極自然而微妙的,學書者稍不注意便會過頭,成為故作姿態。

2、點劃相左,組合散亂:

這個問題最易在臨寫《石門頌》時出現。《石門頌》寬博恣肆的特徵,取決於其點劃組合的寬鬆自然,而寬鬆自然的點劃組合又建立在高度協調的美的構圖規律之上,因此,總給人以松而不散,姿態萬千之美感。如果把握不住這種內在的規律,而一味追求寬博自如,就必然導致點劃相左,組合散亂。因而,我一再強調初學漢隸不宜以此作範本,而應從規整一路漢碑入手,意即在此。由易而難,循序漸進,基礎是牢靠的,對構圖規律的感悟和把握,也會水到渠成,不期然而然了。

3、變形過分,結構怪異:

這是當今不少人常常出現的問題,不僅寫《石門頌》,寫其它碑帖,寫任何書體,都常出此弊端。他們或有意將點劃移位,或有意誇大一部分,或過分變化墨色,等等非常手段無所不用其極,結果是不言而喻的。我們的先人很少有此問題,因為他們都是循著寫字的規律一步步來,他們不存在急於參展、發表的問題。顯然,此症之主要病因是求成心切,這些人多半自我感覺良好,認為臨帖有時,應該變了,該是創造自己風格的時候了。其實,他們不知道如何變,更不知道如何創,因為他們的功夫還遠遠沒有下夠,他們的審美水平也沒有提到相應的高度,一變就必然離譜。

臨帖是手段,創作是目的。如果我們老老實實地照著前述的步驟按部就班地臨習,把握其規律,掌握其技巧並不難,由臨習到創作的轉化也完全是功到自然成的事。在這個轉化過程中,有些人常感到臨習時學的本領用不到創作中來,或者索性臨是臨,創是創,把二者完全脫離甚至對立起來,以至出現臨摹作品很可觀,創作作品如出他人之手的怪現象。究其原因,除了臨習沒有下夠功夫,便是方法不得當,後果是一個:未能把《石門頌》的基本筆法熟練掌握,結字規律諳於胸中。因此,一旦離開帖進入創作,寫出的點劃就變了味,字的結構也不知該如何安排了。

另外,還有一個整體把握的問題。在臨習的後期,要適當注意字與字、行與行的關係,養成大局觀的習慣,鍛鍊處理大章法的能力。所憾,《石門頌》整體拓片很難見到,影印出版者常常分成數頁,且多是經過了剪裁拼貼,難以窺得全貌和體味章法,我們只有多看看其它碑刻、摩崖,以資借鑑。好在隸書章法變化不大,可將其視為次要問題,留待以後慢慢解決。

漢隸《石門頌》臨習詳解

附:《石門頌》介紹

《石門頌》為東漢摩崖刻石,高三二七公分,廣二五四公分,二二行,行三O或三一字不等。額題《故司隸校尉楗為楊君頌》,內容為司隸校尉楊孟文主持修復褒斜棧道事。桓帝建和二年(公元一四八年)漢中太守王升撰文立石,未署書者姓名。因鐫刻在陝西褒城縣褒斜谷石門崖壁上,故名《石門頌》。

一般認為初學漢隸不宜以此作範本,而應從較規整一路漢碑入手,有了一定基礎之後,再攻此碑,自然水到渠成。這就要對隸書有一個歷史的瞭解和整體的把握,才好結合自己情況,由易而難,循序漸進。

一般言及隸書,便自然地想到兩漢,這是因為隸書至漢代,尤其到東漢已完全成熟,非常完美。若就現有資料看,隸書的出現則應上朔到戰國時期,四川出土的青川戰國木犢,已有明顯隸意,有人稱其為“古隸”,因為還保留著濃重的篆書成分。之後的睡虎地秦簡、馬王堆漢簡,乃至居延、敦煌等簡書,顯示了一個清晰的隸變過程。學隸者對此不可不知,因為我們需要豐富文字知識,增加表現手段,就必須朔本求源。這些大量的戰國、秦、漢簡牘,不僅可以幫助我們窺探文字由篆而隸的演變軌跡、形體由來,而且由於大多是下級官吏的手跡,信手寫來,饒有天然之趣,其筆墨行使轉運清晰可辨,也非翻刻、傳摹者所能及。

東漢盛行刻碑銘功記事,以廣天下,傳後世,這就不同於簡牘大多作為一般記載、傳遞功能的文字,需要操辦者認真對待,此大概是隸書達到輝煌時期的一個主要原因。這一時期存留下來的佳刻甚多,鳳翥龍騰,各極其致。《石門頌》、《楊淮表記》圓勁縱逸,《衡方碑》、《魯峻碑》方嚴雄厚,《禮器碑》、《史晨碑》凝鍊典雅,《西狹頌》、《郙閣頌》寬博奇崛,《張遷碑》、《鮮于璜碑》古樸凝重,《曹全碑》、《孔宙碑》峻秀宕逸,《華山碑》、《乙瑛碑》謹嚴平實……可謂不勝枚舉。其中的大多數碑刻由於風化剝蝕,又平添了一份天然情趣和金石氣息,這種自然和歲月所賦予的美,是人工難以企及的。 漢代之後的隸書漸趨程式化,雖時見書刻,多不足取。直至清代,隨著碑學的振興,隸書才得以復甦,取得較高成就者有鄧石如、鄭簠、金農、伊秉綬、陳鴻壽、趙之謙等,他們的一個共同點是超越晉唐,直取先秦兩漢,這是他們成功的關鍵所在,也為我們留下了有益的啟迪。

臨習是學書的必由之路,猶如繪畫之素描、寫生。臨習又是從書者畢生功課,至老不可捨棄。當然,不同階段之臨習自有不同的目的,所用方法也各自不同。譬如,入門初學必須一筆不苟地忠於原帖,如此方可得其形體,悟其筆意,練得法度,養好習慣;有了一定基礎則取其意臨之,或者取所需臨之,如此方可心領神會,意到筆隨,逐漸蛻變為自家面目;及至書有所成,仍應不斷臨帖,時時以古法修養手性,免得流俗之弊偷入腕底,以臻“熟後生”之高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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