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尚轉世的「問題中人」——梁簌溟

和尚轉世的“問題中人”——梁簌溟

很多年前,大概還是少年時期吧,就知道有梁簌溟這樣一個人。據說這是中國最有骨氣的人,甚至被譽為中國的脊樑,如此高的評價實在令人咂舌!在我的記憶裡,能被稱為脊樑的人大概只有一個魯迅先生了!魯迅先生不僅是民族的脊樑,而且還是民族的靈魂,他去世的時候,身上覆蓋的旗子上就寫著“民族魂”三個字,可見,魯迅先生在國人心目中地位的崇高是無人能夠比肩的。

那麼,問題來了,梁簌溟究竟何許人也?居然能得到如此高的評價。後來就頗為留心關於梁簌溟的種種,對於這樣一位影響巨大的歷史人物充滿了好奇與懸疑。近來還在有關的資料裡得知,研究梁簌溟居然可以得博士、碩士學位,在國家圖書館裡,林林總總關於梁簌溟的研究專著,尤其是博士碩士的論文專集居然不下數十種,當然,這對於我而言的確有些震撼,於是更發生了探究下去的濃厚興趣,一心想弄明白梁簌溟究竟是怎樣一個人,他的平生有哪些驚世駭俗的學術貢獻,當然還有令人發生興味的雅聞軼事。

讀了一大堆資料之後,一個大致的輪廓漸漸清晰起來。原來梁簌溟竟是一個轉世的和尚,一輩子活在問題當中,是名副其實的“問題中人”!當然,這個定義可不是我下的,而是他本人結結實實自己說的 。

據說,晚年的梁簌溟曾雲,“人之有今生,前生和來生,我的前生是一個和尚。”能這樣說,顯而易見他和佛教大有淵源,起碼也是一個信佛學佛的人。果不其然,青少年時期的梁簌溟因人生種種問題而困惑煩惱,深陷迷潭而難以自拔,曾經兩度想過自殺。在1916至1918年這幾年期間,他經歷了拒婚、茹素一心沉迷於佛教之中的生活,總而言之,或許是家庭變故(其間其父梁濟於1917年沉潭自盡,給梁簌溟精神上的打擊非常大)的緣故,或許是他自身思想上的緣故,或許兩者相互作用的緣故,這一時期的梁簌溟委實是痛苦不堪,在出世與入世的矛盾中苦苦掙扎,這也就是他一度產生出家為僧念頭的原因。

由於人生遭遇種種不幸而進入佛學領域以求解脫的例子在中國歷史上不乏其人,最顯著的例子莫過於蓮宗十三祖的印光大師。印光大師自幼多病,好多次差一點就殞命,21歲的時候又幾乎雙目失明,人生的不幸接踵而來,活著實在了無生趣。在如此困境之下,機緣湊巧,印光大師進入了佛門,開始長達六十年的修行生涯,最後成為一代佛學大師,民國年間最負盛名的四大高僧之首,被推為淨土宗最後一位祖師,也就是蓮宗第十三祖。再比如另一位高僧弘一大師,也是因為人生中遇到難以克服的困境而出家修行的,所以,在人生遇到重大挫折或痛苦的時候,信佛學佛不失為一條理想之路。由此而知,梁簌溟和佛結緣也挺合情合理。

人生最大的問題是什麼呢?

當然是人生問題。即為什麼活著?怎麼活著?人人皆須面對這個問題,誰也迴避不得。梁簌溟所說的問題,第一個當然就是這個問題。不同於常人的還有另外一個大問題,那就是中國往何處去的問題。前者是個人的小問題,而後者則是國家民族千秋大業的大問題。作為傳統的知識分子,修身治國的理念貫穿一生,說來也不奇怪。難就難在一輩子堅持不懈,始終如一,一生都在這兩個問題中掙扎,不管是順境還是逆境,不管是痛苦彷徨苦悶憂慮,還是從容、豁達、瀟灑、暢適,無不是圍繞著這兩個問題而生髮出來的。所謂生命不息而思考不止,梁簌溟的可貴也就在於此。雖然前世是個和尚,今生註定與佛有緣,卻沒能在今生當一個有道的高僧,反而在世間沉浮流轉,痛苦無奈中走完了96歲的人生旅程。

類似於梁簌溟這樣的歷史人物,實在不是三言兩語就能說得清的,罩在他身上的光環太多,正面的評價不少,負面的譏諷嘲弄也是一大堆。有骨氣乎?無脊樑乎?進步還是反動?一代偉人的評價能蓋棺定論乎?生前種種是與非,身後種種非與是,雖蓋棺久矣卻難有定論!所以,梁簌溟自己曾撰一聯自明心志,“情可無言喻,文期後世知”,所謂是非功過自有後人評說,梁簌溟一生大概也只能如此了!

不管怎麼說,學者、思想家、社會活動家、政治家等等一串閃亮的頭銜,究竟哪一個更適合他。來自社會上的種種讚譽,或許是出於人們的善意或是敬意,然而對於梁簌溟本人來講,基本上都不認可。想想也是,對於一個超脫了俗世境界的人,當然對這些光鮮的頭銜不屑一顧,乃至於嗤之以鼻。

縱觀梁簌溟的一生,以上的這些頭銜似乎也都不合適,不是太小了就是太大了,比如政治家,研究過他的一生事業的人都會明白,他可算不得一個政治家,充其量不過以一個書生而參與過政治活動而已,說他是一個社會活動家倒還沾點邊,然而和真正的社會活動家比起來他的成功率又不大。所以說來說去,還是他自己總結得妙,他就是一個前世的和尚,轉世來到世間,一輩子研究問題,一輩子尋找自己和國家的出路思想者而已,偶爾實踐一下也是知行合一的體現,要說有多麼的偉大也不見得。

作為一個學者,我最認同梁先生“自稱是一個有思想,又且本著他的思想而行動的人”。要說梁先生偉大,恐怕就在這裡,敢想還敢做,一旦想好了就不顧一切去做。他勇於實踐敢於實踐,哪怕失敗了也在所不惜,我覺得梁先生身上最閃光的地方就在這裡。比如,他對中國的鄉村治理有了想法之後,就說服當時的山東軍閥韓復榘,在山東的鄒平開始他的鄉村治理實驗。取消鄉村兩級政權,村民自治這樣的實驗實在非常的偉大,尤其在戰亂頻仍,軍閥割據的舊中國,更是難能可貴。他走出的這一步可謂是對中國鄉村向何處去的實踐先驅和探索,意義非凡。21世紀開始推行的村民自治,大概能從中找到當年梁先生鄉村治理實驗的影子,從這點來說,他是功不可沒的。

當然,勇於實踐的人,難免有這樣那樣的缺陷不足,從舊時代走進新時代的人們,哪裡能夠簡單單純,近百年的知識分子群體在社會的大變革中不斷經受洗禮,新與舊、堅守和揚棄、先進與落伍等等,矛盾交織,昇華與涅槃,靈與肉的交鋒,痛苦不堪跌跌撞撞,這在梁簌溟身上體現得格外的突出醒目。

梁簌溟出身於世代詩禮仁宦之家,早年頗受其父梁濟的影響,懂事以後又遇到西學東漸新文化運動勃興的大時代,其思想之駁雜可以想見。他早年受傳統的儒家教育,青年時代又一度崇信康有為、梁啟超的改良主義思想。辛亥革命時期又參加了同盟會,一度熱衷於社會主義,還寫了《社會主義萃言》的小冊子,宣傳廢除私有制。到了二十歲左右又開始沉迷佛教,一心沉潛於佛學研究,甚至幾度想自殺而未成。再後來經過幾年的沉潛反思,又從佛入儒,興高采烈地的投身於儒學的研究之中,重興追求社會理想的積極入世的熱情,甚至說出了“我輩不出,其奈天下蒼生何”的狂言。這使人想起當年李白接到皇帝徵召的聖旨時,狂笑說出“仰頭大笑出門去,我輩豈是蓬蒿人”的豪言壯語,知識分子固有的輕狂之態表露無遺。

在梁簌溟而言,這一切似乎是順理成章,再自然不過的事情了,他對自己的人生理想這樣總結道“我願終身為華夏民族的社會盡力,並願使自己成為社會所永久信賴的一個人。”這番自我期許,像不像周恩來說的“為中華崛起而讀書”的遠大理想與抱負,真是充滿了正能量。

人這一生,起起伏伏沉沉落落,走怎樣的路實在是捉摸不定。梁簌溟身上就集中體現出來了,經過一番摸索磨折,他終於找到了自己應該走的路,實在是可欣可喜的。

個人的出路和民族的出路只有融為一體才能活得精彩和有意義,在這一點來說,梁簌溟的確做出了頂好的榜樣,這兩個問題原來就是一個問題啊!所以,我深深的表示自己的敬意,人這一生,實在應該只講求志業,而不必執著於所謂的職業,遠遠超出於一般的活著!

分享: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