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最早的酒歌當推《詩經》。《詩經》就是中國的祖先酒微醉、半醉、大醉後的放歌集,直抒胸懷,直頌情感,直唱愛憎,高歌現實。
《詩經》是什麼人寫的?是多少人寫的?似乎已無從考證,但詩之成詩應該是公元前11世紀到公元前6世紀,從305首詩看,能在《詩經》中留“青名”的幾乎全是酒徒醉翁。正應了李太白在酒歌《將進酒》中高腔高調:“古來聖賢皆寂寞,惟有飲者留其名。”
“我姑酌彼金罍,維以不永懷。”(《國風·周南,卷耳》)頗有酒醉,尚未到佳處。“叔於狩,巷無飲酒。豈無飲酒,不如叔也,洵美且好。”(《國風·鄭風,叔于田》)酒喝到如此,不歌不酒也。醺醺有醉矣。“弋言加之,與之宜之。宜言飲酒,與子偕老,琴瑟在御,莫不靜好。”(《國風·鄭風,女日雞鳴》)看似酒後初醒,或未深醉。“鼓瑟鼓琴,和樂且湛。我有旨酒,以燕樂嘉賓之心。”(《小雅·鹿鳴》)以酒會友,以酒待客,以酒歡樂,其歡其樂,其酒其醉,雖隔3000年不散。
翻開《詩經》,至今還能聞到一股股醇香的酒香。到屈原時,就更是無酒不悲,無酒不吟,無酒不唱,無醉不舞,無醉不瘋,無醉不狂,無醉不死。“朝飲木蘭之墜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屈原如無酒無醉恐怕不會演繹出驚天地泣鬼神的壯舉。中國人會缺少一個偉大的節日。再次證明酒醉能使人叫、使人跳、使人瘋、使人鬧、使人殉情、上吊、投河、自刎、撞崖。
《史記》中未見秦始皇喝大酒,更末見這位始皇帝酒後而歌。但《史記》中卻極成功地刻畫出中國第一位平民皇帝劉邦留下了一首酒歌、醉歌,也是千古一歌。
“大風起兮雲飛揚,威加海內兮歸故鄉,安得猛士兮守四方。”再未見中國有哪位皇帝有此氣魂,有此胸懷,有此氣勢的酒歌。
西楚霸王的醉歌堪稱生死絕唱,堪稱大丈夫橫刀立刀視死如歸的壯歌。四面楚歌,數萬漢兵,山崩在前,地陷在後,虞姬將別,赴死已然,生死一線,命絕於前。項霸王真英雄,真君子,真大氣,真無畏,也真情長,也真愛情,也真血肉,也真豪情。其歌聲烈長空,聲動人間,撼動五嶽,喚回江河。項霸王的死和屈原的死,一樣悲壯,一揮熱血,一樣鬼泣神嚎。項霸王和屈原一樣,死前的醉歌獨享人間。
“力拔山兮氣蓋世,時不利兮騅不逝。騅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
酒歌之論,還當推曹孟德曹操。曹操嗜酒,逢喜必酒,遇酒必飲,飲則必醉,醉則必歌。
“對酒當歌,人生幾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當以慷,憂思難忘。 何以解憂,唯有杜康……”
全歌128個字,把酒臨風,高歌暢思,直抒胸懷,字字是真情,句句有酒香,非曹孟德不能有此胸懷,有此感情;非曹孟德不能有此悲壯雄渾的酒歌。
曹孟德死後326年,中國又出了一首酒歌,傳之之遠,傳之之廣,讓人把酒之際,思緒飛揚,目空四野,心潮澎湃,熱血沸騰。那是在東西兩魏打得難分難解,打得人仰馬翻之時。東魏權臣宰相高歡帶兵十萬圍困西魏重鎮玉壁,苦苦攻打50多日,戰死病死7萬多人,不得不撤圍而退。軍心不穩,謠言四起,加之高歡年高病重,軍隊陷入崩潰的邊緣。高歡不愧是政治家、軍事家,令全軍在草原上升起篝火親自和全軍將士一起痛飲,以示帥在軍心在,令身邊猛將斛律金醉飲酒歌。斛律金大醉,以刀柄擊盾,醉聲嘶啞,唱出了一首在中國歷史上被呼之為
最偉大的民歌:“敕勒川,陰山下,天似穹廬,籠蓋四野。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高歡及全軍齊聲和唱,不少將士被唱得熱淚滾滾。高歡斛律金甚至東西魏的戰爭能有幾個人記取?但是這首近乎偉大的酒歌卻一直流傳到至今。商紂王名聲不好,亡國亡朝之君。他頭上的“帽子”集中在三頂“桂冠”:暴君、昏君、庸君。主要原因是被一個妖豔歹毒的美女妲己所迷惑,置國置朝於不顧,商紂王是典型的好色美人第一,追求愛情理想第一,愛美人不愛江山,為美人折騰朝野,踢騰糟蹋江山。但卻很少有人提及妲己為愛情付出生命。
妲己酒量甚大,天生嗜飲。據《商軼》記載商紂王寵愛妲己,幾乎天天、夜夜擺宴。商紂王好大喜功,寵妃妲己更是奢盡天下之侈,窮盡天下美食,一醉方休。但幾乎每次參加酒宴的商紂王和近臣美女都醉得昏天黑地,唯獨妲己不醉,也深得商紂王之愛。商紂王也不知妲己能喝多少酒?多少酒能醉?商紂王兵敗牧野,“登鹿臺,衣其寶玉衣,赴火而死。”而妲己此時此刻決心以命殉情。據說這是妲己第一次喝醉,醉後長涕高歌,那酒歌醉歌唱得周圍所有人皆涕淚,讓圍攻鹿臺的周武王的士兵也瞠目結舌。可能因為妲己是亡國亡朝之禍,她酒後殉情之醉歌唱得是什麼?沒有任何記載,只記得妲己趁酒醉歌罷,一說投火而死,一說自盡而亡。還有一說,因妲己酒歌唱得山林為之呼嘯,河流為之暢漲,連鹿臺大火都似乎停止燃燒,周武王士兵都忘記去殺妲己,是周武王親自催馬一箭射死妲己,雖野史,亦感人也。商紂王沒有白愛妲己一場。
最讓人感動的是卓文君。卓文君恐怕是中國歷史上第一位女權主義的拓荒者。為了愛情她捨棄了一切;不要金錢,不要安逸,不要奢華,不要地位。不怕與她那鐘鳴鼎食的鉅富家庭斷絕關係。為心愛的司馬相如,不惜連夜夜奔。卓文君真豪傑。和司馬相如奔回成都後,家徒四壁,無以為生,又不得不返回臨邛老家。卓文君敢面對世俗、面對貧苦、面對殘酷的現實,自己開酒店,自己動手釀酒。自己站櫃檯賣酒,要知道卓文君是臨邛縣數一數二的“土豪”人家。她曾是身價千金的富貴人家。非常可惜,司馬遷先生可能不如我對卓文君認識的這麼高。他在《史記·司馬相如列傳》中沒有展開寫卓文君。卓文君不但懂酒知酒喜酒,會釀酒、賣酒,而且還會品酒喝酒。有婉轉美麗傳世的酒歌,《白頭吟》“願得一人心,白頭不相離,竹竿何嫋嫋,魚尾何簁簁!”
沒有酒,沒有酒歌,中國將喪失一曲足以感動整個歷史的愛情晨曲。
當今的酒歌唱得更明白,更清爽,更火爆,更煽情,更直接、更要命。姜文曾在電影《紅高粱》中唱紅、唱亮、唱脆了酒歌。
“九月九釀新酒,好酒出在咱的手。
喝了咱的酒,上下通氣不咳嗽。
喝了咱的酒,滋陰壯陽嘴不臭……
一四七,三六九,九九歸一跟我走,好酒好酒好酒。”
這酒歌唱得粗獷、渾壯、裸白、火辣。
當年我曾經聽李光曦唱《祝酒歌》不禁落淚,後得知觸情落淚者幾乎整禮堂。那歌唱得真如翻身解放,唱得真情四溢,唱得心花怒放,唱得心潮澎湃,唱得人思緒萬千。
“美酒飄香歌聲飛呦,朋友啊請你乾一杯,勝利的十月永難忘,杯中灑滿幸福淚……”
酒歌中不光有歡有喜,也有悲有淚。
中國的一代歌王堪推王洛賓,王洛賓自採自編、自彈自唱的民歌,從解放前一直唱到解放後,從上個世紀的三十年代,一直唱到這個世紀的現在;從戰爭唱到和平;從痛苦唱到幸福,又從幸福唱到悲苦;從監獄內唱到監獄外。王洛賓的歌一半是情歌,一半是酒歌;一半是熱血,一半是燒酒。那每一首民歌幾乎都以愛作曲,情作詞,幾乎都是吉它伴奏,酒作拍節。
王洛賓最著名的民歌《在那遙遠的地方》雖然只有四個小節,音域不超過一個八度,卻沒有人不推崇其為世界名曲、絕世之歌。但他卻沒有能和他心愛的姑娘卓瑪終成眷屬。似乎歌唱完了,酒也醒了,情緣也盡了。老天對王洛賓真夠殘酷的,真夠無情的。愛是那麼真摯、熱烈、幸福,卻是那麼短暫。而那位美麗、多情、浪漫、天真的卓瑪的命運就更悲慘。她倉促結婚又無奈離婚,再婚再嫁,似乎幸福在那首傳世民歌中已經光顧過她了。留給她的只有陰影。卓瑪,讓王洛賓時時憂傷地彈起吉它,時時悲慘地唱起她時,總禁不住有熱淚奪眶而出。卓瑪1954年死時才32歲。王洛賓只能在落日與餘暉時,獨飲冷酒唱殘歌。
那是一首情歌,一首讓世紀低頭的民歌,也是一首酒歌,一首醉歌,沒有酒就不會有王洛賓的熱情,沒有酒就可能只有愛情,沒有這首絕世之歌。
有人把王洛賓稱為“獄中歌王”。他從1960年以後整整坐了15年大獄。其中罪名之一他寫過一首新疆民歌《薩拉姆毛主席》。王洛賓有詩人的氣質,有民歌王的熱血,有男兒的衝動。當他看到新疆的庫爾班大叔要騎著毛驢進京見毛主席,就譜寫了這首歌。據說王洛賓也是邊飲酒邊創作,自飲自彈,自編自唱。但不知為什麼,也不知何時,此歌被禁,稱之“無以倫比的反動”,因為王洛賓要“殺了個毛主席”,歌王被開除軍籍,判15年徒刑。
其實“薩達姆”是原音翻譯的阿拉伯語,其意為“你好!”。但其詞誰辯?其實《國際歌》在中國流傳也是藉助於外語的音譯,也是一支酒歌。其翻譯者瞿秋白乃中國共產黨中的一位“酒魁”,估計無人能喝過他,瞿秋白曾經和郭沫若兩個人在武漢的一家酒樓對飲五瓶茅臺,誰也沒醉,且無醉態。那晚在翻譯《國際歌》時,瞿秋白亦高飲獨飲,自譯自唱,熱血沸騰,但是譯到最後實在找不到一個合適對應的詞來合拍合意,估計酒意之下難以細想,便欣然以音直譯“莫特納雄耐爾”。
王洛賓是靠民歌闖過災難的,民歌、酒歌給了他生命,給了他青春,給了他希望,也給了他活力。
今天的酒歌多情歌、豪歌、喜歌、真情之歌,能唱的人熱血沸騰、熱情奔放、熱淚禁不住往外流。
那位在《三國演義》中扮演關雲長的陸樹銘,每每唱起他作的酒歌,都使我禁不住熱淚流,母親已去世10餘年,卻從他那酒歌中看到淚珠。從淚珠中看到母親。
“喝一壺老酒,讓我回回頭。
回頭啊望見,媽媽的淚在流。
每一次我離家走,媽媽送兒到家門口。
每一回我離家走,我一步三回頭……
喝這壺老酒啊,讓我回回頭。
回頭啊望見,媽媽你還沒走,
一年年都這樣過,一道道皺紋爬上你的頭
一輩子就這樣走,春夏冬和秋……”
白頭翁新作《醉裡挑燈談酒》,是一本散文集,共收錄崔濟哲先生二十餘篇以“酒”為主題的散文隨筆。作者借一個“酒”字,實則聊的是歷史和社會。全書是一部文人墨客、帝王百姓的飲酒話史,作者在書中大談酒的源頭、發展、趣聞、傳說,實際上是在回味歷史,剖析社會,是對中華傳統文化的感懷,也是對當下世象的感概,既展現出我國文化的深遠流長,也道出了世界人民對美的追求的共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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