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申花總經理崗位四個月後,周軍接受晨報記者專訪-「開公司?拿回扣?都是沒有的事」

晨報記者 沈坤彧

到現在為止,周軍一定程度上是有意迴避著那個話題,即自己為何突然離開申花。“很多人問過我,很多人都覺得我是負氣出走,也有人說我是被誰擠走了。這麼多年在申花,被罵得最多的就是我,心裡有沒有怨呢?肯定是有的。但這不是我離開的原因,否則我做人的格局未免太小了一些。”

沒人逼我離開 四年半里沒和朱駿見過面

要如何評述自己在申花的這十一年?“我應該是中超歷史上在一支球隊任職時間最久的經理人了,時間本身可以說明一些問題。人都是有爭議的,如果足球界有人從未受過質疑,我可以這麼說,他一定是個非常虛偽,善於做表面文章的人。”

在申花這些年,他獲得很多,但唯獨一樣,始終與自己若即若離——認可。有人認可他,比如俱樂部董事長吳曉暉和申花教練及球員,但周軍以為,自己一直都是外界輿論裡那個“負面人物”。來自大連的邀請,讓他覺得自己長久以來的作為得到了認可和尊重。在他的處境,這比金錢和權力更足以打動內心。“如果說幫助申花奪得足協盃冠軍,是為上海足球作出貢獻的話,在收到大連數次邀請後,我的腦海裡萌發了一個念頭:要是去大連,為一方保級成功儘自己的一份力,是不是也在為上海足球做貢獻呢?”

上海人愛面子,這次離開別人會在背後怎麼指指點點,他不是沒想過。“我們這一代人受的教育,讓人始終感覺自己承載著某種使命。到國外,想的是給中國人爭氣;在國內,想的是給上海人長臉。足球職業化以來,無數國內足球精英加盟上海球隊,可是真正走出去並取得成就的上海足球人並不多。徐根寶指導和朱廣滬指導,為我們這些後輩樹立了榜樣,他們在大連和深圳分別拿到了職業聯賽冠軍。如今大連足球處於保級的關鍵階段,如果我的加盟能幫助這座足球城保住中超‘血脈’,讓連滬爭霸再次成為中國足壇的關鍵詞,這何嘗不也是在為上海足球爭光!”

沒有人逼他離開申花,他強調。“一直以來我的處境:好是理所應當,不好都怪我,和我不搭界的也怪我。我總是這樣自我調節:沒辦法,誰讓你處在這個位置上,它一半功能就是供外界發洩、扮演‘背鍋俠’的角色,不要太在意這些。在這種環境中,堅持的動力是什麼?我問過自己很多遍,可能欠申花一個冠軍,其實也是對申花的感情。”幫助綠地度過困難後再離開,周軍說這是自己和前任老闆朱駿達成的一種默契。“我當時也非常矛盾,朱駿心裡肯定失落,從朋友角度來說,他離開了我應該跟著離開,但那時綠地完全不瞭解情況,申花是個爛攤子,我們扔下來,就是不負責任。幫助綠地度過難關再離開,最後我也是這樣做的。”

這四年半的時間裡,兩人沒有碰過面。“從我進綠地開始,除了逢年過節相互問好,朱駿沒有找過我。我一直說有機會出來坐坐聊聊,他答應著卻沒有做。他不希望給我帶來太多負面影響,因為他很清楚大家對他有想法,不願意自己給我帶來猜忌。在我加盟一方的消息官宣後,朱駿發微信祝福我在大連一切順利,現在我離開申花了,我們就可以輕鬆相約了。”

進申花至今從未開過公司 今後將拿起法律武器

官宣周軍離任的這個下午,曹贇定在微博上和“球迷”約了一場架,最後沒成。知道這件事,周軍打去電話訓了他一通。“事實上,我理解小曹的委屈,可是作為他的長輩和前任領導,我只能批評他,讓他及時剎車,以免俱樂部和他本人承受更大的傷害。”

這件事像是過去多年以來所積攢矛盾的一次井噴式爆發,事情發生後,周軍自己也進行了總結。“在約束自身和俱樂部同仁的同時,面對一些別有用心之人或群體的惡意捏造、蓄意誹謗,我們不能再選擇隱忍,因為這種忍辱負重換不來這些“黑公關”的良心發現,相反只會給俱樂部、管理層、教練以及隊員的形象造成惡劣的負面影響。”有一件事他從未公開回應過,“今天我敢在這裡說一句,從2007年進申花到現在,我從沒有和任何企業、個人合作開過一家公司。因此從現在開始,只要是觸犯法律底線、道德底線、新聞工作專業底線的‘黑文章’波及到一方俱樂部的任何成員,作為總經理,我都將拿起法律的武器,採取零容忍的態度。”

一個和外界對他的風評不佳幾乎同樣不可爭辯的事實,是球員對他的信服。“第一,作為領導作出的任何決定都要有公心;第二,你對他們是真正關心還是有目的的關心還是不關心,球員不是傻瓜他們都能體會到。我對球員是種付出,我沒有所求,所以球員才會佩服你。都說我拿回扣,如果真是這樣,我走的時候為什麼還有很多球員都不捨得?照道理一個和你分錢的人走掉你應該開心嘛。”他在長期工作中琢磨出一套與球員的相處之道,“我並沒有把自己放在老總的位置,而是作為年長几歲的大哥,以理服人。”他以劉若釩為例,“年輕球員去國家隊去國青了,回來一定感覺很好的,訓練也飄飄然了。那我就給他一週時間去犯錯,但一週結束我找他了,‘你飄好啦?感覺也好過了,冷靜下來了嗎?就算你再怎麼厲害,訓練怎麼做,紀律應該怎麼遵守,在集體中應該怎麼相處,還是要知道。”

專業性也很重要,“做教練也好,老總也好,要學很多。懂得教育學,怎麼讓人家聽得舒服,願意去做;懂得心理學,他在很委屈的時候你就不該還去添油加醋。作為俱樂部總經理,你就要非常精通足球,因為你管的是一批專業的人,你自己不專業又怎麼指出他們作為專業的人都沒想到的問題?所有的一切都是一個道理:你要真心去關心他們,而不是虛偽地去應付,只要你花了真心,總能找到辦法。”

力薦吳金貴擔任申花主帥 將帥矛盾是怎麼勸和的

這些年,關於他和吳金貴的關係在外界的傳說中始終撲朔迷離。“吳指導2016年進申花,就是我極力主張和推薦的。後來波耶特下課,有人給管理層提過建議,是不是應該再找個外教?我又和吳總溝通,我的建議是申花在當時比較需要穩定,吳指導過來兩年了,我們平時溝通也很順暢,他對球隊很熟悉。在這個前提下找一個不熟悉球隊的外教,不一定真的好。反而吳指導熟悉球隊,在團結一致的前提下,一定能取得好的成績,事實也證明了當時的決定是正確的。”

但教練上任後,卻發生了一件讓所有人始料未及並一度造成最不穩定局面的事情——禁賽復出後的秦升因訓練中的矛盾和主帥發生了衝突。“這件事外面說法很多,管理層最後是怎麼解決的呢?”面對記者的問題,周軍如是回答,“照道理,這次架吵好,這名球員就徹底結束了。秦升當時很激動,他說大不了退役了!我們管理層明確了一點,訓練場頂撞主教練肯定是球員不對。所以當即就作了決定,把秦升下放預備隊,回去反省等待下一步處理決定。站在俱樂部的角度,要樹立權威很簡單,封殺一個人就行了。但足協盃決戰當前,你先斬殺自己的主將,這不是自傷元氣嗎?”

那段時間,周軍和吳曉暉主要精力都花在勸和兩人上了。“最後秦升也認了錯,結果怎麼樣?大家都看到了。這件事情上我至今特別感謝金貴,作為主教練他完全可以堅持樹立權威,但在申花的榮譽面前,他放棄了。他決定原諒秦升,這就體現了一種胸懷。”

時隔很久回首這段往事,秦升感慨,“一個老總最重要的是,協調隊員和主教練之間的關係,這點老周做得太好了,他做了特別好的橋樑。”

主動嘗試韭菜盒子 鼓勵隊員打破安靜氛圍

時間回到2018年4月初,周軍辭去申花總經理職務加盟大連一方的消息在整個中國足壇引發震動。申花球員也只是在消息宣佈的前一天才剛剛獲悉。除了在全隊面前發表的那番臨別感言,周軍沒有留下隻言片語。為什麼要走?為什麼是大連?真的像傳言中那樣是帶著怨氣離開的嗎?他在申花的過去留下了一個謎團,他在一方的未來仍然未知。

一方主場和訓練基地所在的大連市體育中心是為全運會興建的,整個體育中心裡還包括游泳館、棒球館和綜合訓練館以及媒體中心。從市區駕車前往,在抵達這片全新場館前,必須經過一片佔地千餘平方米的舊貨市場。新與舊的視覺衝擊,構成了一則關於人生的巨大隱喻。俱樂部工作人員的辦公室設在棒球館裡,它被一方的主球場和訓練中心相夾,總經理辦公室在二樓。中午時間,工作人員在他的辦公室進進出出,沒有絲毫空暇。他們講帶大連口音的普通話,他說上海普通話,倒也並不耽誤交流。

“我來到大連就要主動去適應這裡的一切,就像我以前不碰韭菜盒子,現在中午到食堂會主動嘗試這種北方傳統食品。我是這麼想的,將這些生活中的小細節堆積起來,會自然而然拉近彼此間的信任度。南北差異是一定存在的,尤其是在行為方式上會有各自的優缺點。既然現在是我來到大連,就儘量去適應和理解他們,讓每個員工能感受到受尊重,如同我在申花工作期間一樣,上下齊心,形成合力,良好的工作氛圍也就形成了。”

他讓身體陷進沙發裡,頭腦陷進回憶裡。“以前打客場,晚上的工作結束以後,老章和小崔他們就在房間裡泡壺茶,大家喜歡去嘎訕胡,我也愛去蹭點茶喝。但大連這裡的氛圍不一樣。前陣子在西班牙,晚飯吃好大家房間門一關,安安靜靜。我就和隊員們說,在規定的睡覺時間前,大家應該多溝通,多談談比賽,越溝通就越有感情,越有感情就越有默契。足球是集體運動,默契度、信任感、團結心這些正能量的東西,在平時的生活中就要培養起來。另外運動員也很辛苦,精神壓力很大,營造快樂的氣氛對他們釋放工作壓力大有幫助。”

周軍來大連後只請球隊的人吃過一頓飯,是隊裡幾個小球員。“我來以後看了幾堂訓練課,發現老隊員經常在球場上罵小隊員,小隊員不敢響,長此以往他們的特點就不敢發揮了。我就鼓勵他們,‘正確的你們該說,要提醒前面的老隊員’。我通過這頓飯瞭解了一些情況之後,就知道怎麼去和老隊員溝通。知道小隊員的要求,就知道怎麼去要求老隊員。一個年輕的中衛看到問題不敢喊,只有老隊員回過身罵他,他能踢好嗎?有失誤瞭如果老隊員不罵他而是鼓勵他,年輕人就肯定能提高,這不僅是一方的問題,也是中國足球需要提高的地方。”

用登巴巴激勵一方隊員 保級不為俱樂部是為自己

中期加盟一方的秦升提到一件事,在周軍去大連以後,他就和隊裡幾個自己熟悉的球員講,“這個老總,肯定會幫你們的,你們有事就找他,不用有顧慮。”周軍說,“我來大連時就想過,我絕不先入為主,我要通過自己的接觸和了解再對一名球員做評價。我也要求自己的隊員這麼做。我要感謝隊裡的老隊員,包括周挺,包括離開的王萬鵬,他們給予我很大的支持。我說什麼老隊員都帶頭去做,沒有隊員給我製造任何矛盾。”

但僅有尊重和支持對於這樣一支深陷降級區的球隊而言遠遠不夠,他們最迫切需要的是重振旗鼓的信念。周軍來到一方後發現,球隊士氣低落。“我要他們重燃鬥志,這不是喊幾句口號的事情。登巴巴曾經在更衣室說過一句讓我感動的話,他說,‘我們作為球員,要感謝上天對自己的恩賜,能為這麼多觀眾踢球是多麼光榮的事情,所以我們要珍惜。’”他要隊員明確一點,即幫助一方保級不僅僅是為俱樂部做的一件事,“你們更是在為自己,大家都是從中甲上來的,如果可以留在中超,對於今後的前途和收入都起到決定性作用,這是一件可以改變你們職業軌跡的事。”

“生活中我不管,但90分鐘比賽以及每天一個半小時的訓練,我要求他們必須團結,拋開所有的東西。”他說,“孫世林到申花後和我說過一句話,他說‘在這裡我什麼話都敢說’。”周軍覺得,千言萬語及不上這一句,“正確的理念引導與人性化的措施,加上堅持不懈,讓申花成為一支氛圍和諧的俱樂部,所以才會讓孫世林這種新來的球員有安全感,這也是一方俱樂部所需要的。我從來的第一天開始就強調,一方沒那麼複雜,一方不要複雜,只要真心的話就可以說,任何人都不用為此承擔後果。我希望所有球員和工作人員幫我一起打造這樣的環境和氛圍,踢球本質上是一件可以帶給人快樂的事情,在這裡主力都是憑本事做的,舒斯特爾也是這樣的原則。”

舒斯特爾雖然常年生活在西班牙,但畢竟還是德國人,喜歡直來直去,他們之間的交流也就沒有表面上的客套。為了更好地和舒斯特爾交流,周軍養成了寫信的習慣。“他看完信後也會回我,覺得認同的他就會回覆贊同,如果他覺得這事他還要堅持,他就會說當面再聊。我現在也很瞭解他了,‘當面再聊’ 說明他肯定有自己的想法和道理。寫信溝通是很好的,他有更多時間去思考,如果安靜思考完了還堅持,說明他是深思熟慮,我也要更加充分地站在他的角度去想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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